第19章 《独自美丽》(十九)
人生只剩黄泉路
走进夜色里,苏醒的手里还攥着刚才打印出来的辞职信。在放进史志远办公桌上的那一瞬间,她犹豫了。
真的要离开这里,甚至离开她一直喜欢的律师岗位么?
当然,苏醒不会再自杀什么的,她只是想承认这个事实,承认在这里自己混不下去了,承认她没有勇气坚持自己的清白了。甚至她在写这份声明的时候,还笑着安慰自己:“离开也是一种勇气。”
人挪活,树挪死。中国那么大,找个旮旯也能容下自己吧?最不济,还可以回家——
不,家是不可以回去的。那些议论会跟着自己回家,伤害到父母。
就是想家的那一刹那,让苏醒发现,哪怕她想退让,都无路可退!
收回来的信揣在兜里。以为交出去能换一条出路的时候,发现还是无路可退,那么交与不交,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苏醒问自己:知道会失去工作,失去前途,失去父母,甚至自己都深深的厌恶自己,你还会报警么?
她赤*裸着身子拨通了报警电话,原来是个残忍的暗喻。从那一刻起,人生就不得不重来么?而且这重来,不是初生婴儿般纯净的开始。它从黄泉开始,要穿越长长的黑暗,只怕还要下油锅上刀山。即便如此,是不是能走到轮回路口,还是两说!
这样的重生,还不如直接死了去投胎!
苏醒觉得委屈而沮丧,她的努力和勇敢不过是掩饰发自内心的自卑!
加害人应该得到惩罚,受害人应该勇敢的站出来回击。
这是法律告诉苏醒的。
女人应该是清白的,身上有了污点就要穿好衣服遮好,拿出来示人哪怕是为了正义的目的,都不应该。
这是社会的习惯。
法律是一根兜底的弹力绳,假如幸运的在坠落时被弹了起来,免于深渊之苦;那么接下来的,却是社会生活中的煎熬,是法律之上道德之眼无处不在的审视与鞭笞。
苏醒从没想过,事情会如此的复杂。不是她没遇到过,而是那些经历过的都没有办法宣之于口,哪怕是她,也被堵得死死的!
苏醒头一次明白了那句话:“习惯与法律之间的关系,其本质是一种矛盾冲突,而不是和谐一致。”
上学时只觉得拗口,现在却觉得懂得太晚了!这种无知与轻信的结果,就是她从法庭拿着一纸判决回来以后,却不得不在人前背上肮脏的十字架!
不是她想不背就不背的!
城市灯火辉煌却没有温度,她的挣扎那么用力却只不过是被蛛网黏住的飞蛾的扑腾。
头一次出来身边没带着电脑包,苏醒的肩膀轻飘飘的摇晃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根本压不住什么,就像她的未来——无论是职业还是生命的意义,都缥缈到好像不存在,再也没了根的羁绊。
凌晨三点的城市,显得非常的安静。大多数的高楼都熄灭了灯光,路灯杆发出幽微的震荡声,偶尔有两声醉鬼的嚎叫,穿破夜的寂静。
苏醒坐在马路牙子边,看着眼前的高架桥发呆。一股臭气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低头一看脚边有个下水道口。
苏醒拿出那张纸看了看,手指交错,扯出一个小口。想象中,它被撕碎扔进了下水道,就像她从来的勇气与果敢。
可是现实,不过是她沿着那个小口小心的把纸片折叠好,塞进了兜里。
她怕死,所以哪怕再讨厌自己也会找尽理由活下去。但怎么活下去?
她不想变成絮叨委屈的祥林嫂,也不想变成见人咬人的疯婆子,她知道这个社会的恶意,但并不想与全社会作对。她的出路在哪里?
高崖?和他一起努力?靠着一个自己都搞不清现实的男人,来拯救自己?
苏醒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的问题完全不一样,所谓的相互扶持,恐怕还会给彼此添乱。
天降一个男人,为她扛起全世界的敌意,那是做梦。不,苏醒的梦中都不会有的事情。假如真有这么一个人站出来,苏醒只会有一种想法:哪个精神病院的大门没关好?
但是,听高崖的话,是真的想过和苏醒一起渡过这个难关。
好意,的确是好意。所以他也会很痛苦吧?
可是,世上的事情,不是好意就能解决的。天助自助者,没有个人正确的努力,仅凭稀里糊涂一厢情愿的善意,不害死大家就算幸运了。
高崖是有某种程度的道德洁癖的。这种洁癖让他难以接受苏醒的事情,当也同样无法接受分手。在高崖的心里,甚至包括他的话中,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所有人:“弃人于为难之时,怎么能是高崖做得出来的!”
高崖的推论里隐含着一个确定的判断:苏醒是被污染的。
高崖的道德成就里,包含了一个必然的基础:对苏醒的接纳是委屈了高崖的。
如果要成全高崖这种高洁的道德标准,就意味着苏醒要承认自己是被污染的,承认自己要感谢高崖的“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