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坐进宽大的椅子,史律师看着窗外灰蓝的天空,无法给自己一个清晰而符合逻辑的答案。
作为律师,他知道苏醒是无辜的;但是他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那种近似本能的反应——就是觉得她很脏,像一口被某个没刷牙的混蛋嚼过的口香糖,噗的一口吐到了他精心维护的家具上。
第4章 《独自美丽》(四)
林予知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等着,已经通过内部电话联系了高崖检察员,他说他现在在会上,马上结束后下来接他。
不知道是真的有会,还是高崖不愿意见他?如果交换一下位置,林予知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来这里授人以柄呢?
林予知是孙东邻的辩护律师,通过案卷,他知道高崖是苏醒的未婚夫。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本来三个月后他们就要在举行婚礼。这个消息,是从苏醒所里的大合伙人嘴里透露出来的。
林予知苦笑了一下,捏掉裤子上那颗不显眼的白色颗粒,抬头看了看安安静静的门口。
依旧没有人。
没关系。他有足够的耐心,可以在尘埃里等着。
林予知从老家闵阳来这所国际化大城市发展,已经一年了。这一年中,前半年他一直在各个律所间辗转。从一开始选择大的知名律所,到后来闭着眼睛投,再到最后他连复印简历的钱都不得不一分一分的抠,他看尽了这所大都市律师圈的傲慢与偏见。
当他终于拿到家乡女友寄来的钱,在某个不起眼的所里谋了一个摊位的时候,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不管用什么方法,他要让那些连白眼都吝啬于他的人一个个的都跪在他的脚下给他舔鞋!
可是,之后的三个月,他就像一株被蜜蜂遗忘的树,在满园春色里维持着冬天清冷的状态——没有一单生意给他。
好在他还算会来事,也能喝。在某个月黑风高夜的一个酒局上,他替一个合伙人挡掉了劝酒,并自掏腰包请来自驾,亲自把昏昏然的合伙人送到他老婆手上;然后,终于不胜酒力,轰然醉倒在那个小区的花坛里,直到第二天早上被保安发现。
那天花坛里的不知名的菊花散落了他一身,姹紫嫣红的花草几乎铺满了他的视野。晨起的大爷大妈们站在如云的花草顶端,带着本地人的优越感,俯视着他。
从此以后,他讨厌自己的周围出现任何花草。宁可一水儿的黑白灰,也胜过一丝其他的颜色。
许是因此感动了那个合伙人,他告诉林予知所里正好有个去法院值班做法援的机会,如果他愿意可以派他去。那都是狗啃骨头剩下的骨头渣,可是他依然感激涕零的去了。
就是在那里,他接到了来这个城市的第一个案子:为孙东邻辩护。
孙东邻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希望了,拒绝请律师辩护。根据流程,法院需要为他指定一名律师。这件差事就落到了林予知身上。
一方面是孙东邻不愿意请律师,另一方面——后来林予知才知道,没人愿意接这个案子。
高崖虽然是检察院的,但并不是什么大官;苏醒固然业务做得很好,但也不是手眼遮天的人物;律师们不愿意做,不过是因为一种奇妙的气场。你可以叫它物伤其类,但这种说法有点美化律师们的感情境界,更多地大概接近“没人愿意为这么一个不挣钱的小案子,去得罪自己同行”的功利主义思考。
为孙东邻辩护,他竭尽全力。
倒不是林予知有多高的职业素养,实在是手边只有这一件案子。女友催婚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在四面透风的桥洞下,他佯装在星巴克里,不耐烦的和讨论彩礼问题的女友提出了分手。
家里人都道他在大城市里做大律师发大财,女友担心他移情别恋,用三万块钱做诱饵逼他立即结婚。现在他钱收了,却断然分手,估计在家乡已经被骂成狗了吧?
但这有什么要紧?他连下顿饭都不知道在哪里,还有心情管名誉这种虚无的东西!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过回去。锦衣还乡的梦早在连印简历的钱都没有的时候,就已经碎成渣渣。
孙东邻的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唯一异样的,是苏醒的生理反应。林予知在家乡接过这种案子,不过比苏醒惨多了。
那个女的被几个人灌醉,当然酒里也有迷药;弄到没人的地方,他们并不急着上去,用提前准备好的器具把女人弄醒。女人当然反抗,但是那么多人摁着,她也没有办法。生理反应如约而至,一群禽兽趁着她欲罢不能的时候,轮番去快乐。那些人为了证明不存在强迫,安排了人在旁边录像。自然没有录前面的过程,只把寻欢作乐的场面录下来,甚至连女人求救哭泣的声音都没有!
这么做一是为了自己开心,二是为了要挟女人,最后的不时之需,是为了证明没人强迫她。若不是有人利欲熏心,拿着这些视频在网上传播牟利被发现,恐怕这样的恶行会一直在暗中持续。
没有女人敢报警!
有的甚至连家人都不知道!
那个案子侦破的很快,林予知为其中一个从犯做辩护。明晃晃的事实摆在那里,可他愣是翻出了受害者以前也有过与陌生人一夜情的记录,帮那个坏家伙免了轮奸的处罚。当然,其他的人还是定了罪,尤其是主使——毕竟有购买和使用迷药的记录。但那人不是他的客户,林予知也没有必要为他脱罪。
正是这件案子,让林予知萌生了那么点希望:家乡太小,他需要一个更广阔的的舞台,他要成为大律师!
所以,即使有人好心提醒他孙东邻的案子不宜接,他也当做了耳旁风。
他有处理类似案子的经验,他希望一炮打响,他太需要出人头地了!
至于家乡那宗案子的结果,他模模糊糊的听过:后来,那女人自杀了。不过,他并没有多少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