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蓦地抹了抹脸颊泪痕,眼中突然浮出决绝之意。她定了定神,站起身对裴誉厉声道:“誉儿,随我入宫,咱们去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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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永安府衙这头,成宣、延景和许如千,理了理案上的卷宗,粗略分了工。
府衙文书不便带到外头,他们各自记下了自己要追查的地点,便分头去找受害女子了,约好黄昏前,一同回到大理寺,比照自己得到的证言。
成宣出发前,想起高小莲的惨状,不知那几个女子,是否还想面对官府的盘问?她有些惴惴不安,不曾想,连去两家,皆吃了闭门羹。
一位搬离了此处,无人知其去向;一位女子已经出嫁,她贸然上了夫家,也许会掀起什么流言蜚语。
女子活在这世间,当真是难。她们本是受害者,又非自己的错,可她们却无法堂堂正正地站出来。
成宣极为忐忑,来到最后一处。那是小小的宅子,她叩门前,见竹篱内有人影。
自报家门,竟真的有人来应。那女子眼神警觉,只露出半边门缝,问道:“你可有证明?”成宣急忙把那令牌扬了扬,女子这才打开门。
“谈姑娘?”她征询般看着她,问。
那姓谈的女子手上挂着衣物,看似正在晾晒衣服,柔声道:“是。大人,可是那凶徒有消息了?”
本以为她也会碍于世俗避而不见,如今却态度端庄,成宣才放下心来:“不错。我们来此,就是想再问问,当日你的衣着打扮、去过何处、见过何人,可否请你细说一遍?”
说到此处,成宣不由止住话头,“这香味儿是打哪来的?”她浅浅一笑:“我素喜桂花香,因此房中和衣物,都得熏上这香味儿。”
成宣若有所思,道:“那出事的时候,也如此吗?”
她神色自若,并未有半分羞惭:“不是。往日都是别的香味儿,就是那日换了身衣裳,结果就遇到那歹徒。我记得,好像是玉兰花香。那日的事情,我仍历历在目。”
成宣听她又从头讲述一遍,心中难过,好似将她的伤疤又撕开了。她却像知道成宣心中所想,坦然道:“大人不必在意。若我讲出当日之事,便能寻到那歹徒,要我讲上千万遍,又何妨呢?”
待成宣问得差不多,她才施施然送成宣到门外。成宣仍有一事好奇,忍不住道:“谈姑娘,为何不与家人同住?”
她并无芥蒂,便坦诚相告:“夫君介意此事,我也不好勉强于他。如今我一个人过,也是不错的。”
她们相视一笑,成宣终于明了,道:“自然,又非女子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宝子们,九点到啦!我来也~~
第46章 相思意
成宣心中一阵清明, 即便前面跑了几趟皆无收获,回去大理寺的路上,仍觉得脚步轻快。
她想, 许姑娘和延景总不至于像她一般运气不佳吧?
结果到了议事厅, 三人一碰头,聊起方才遭遇,成宣这才惊觉,自己竟已是幸运的了。
延景无奈,他挑的都是离寺中距离较远的地点, 此刻喝了几口茶,才稍稍缓过来:“我去的那几户人家,那受害女子不是闭门不出, 就是说自己……”
成宣接他话道:“说自己已有夫君,往事不愿意提起对吗?”
延景叹息:“原来成大人也是如此。”听到这儿, 他才稍微宽心了些。
许如千这时才开口:“我去找了三户人家,那三个姑娘,都愿意把当年的情形再告诉我一遍。”
成宣双眸圆圆睁大,道:“许姑娘好生厉害!”
她听成宣夸赞, 稍有些腼腆:“并非如此。她们见我自称来自大理寺,却是女儿身, 都好奇得很。我便对她们说了些话, 这些话,我也是打心底里这么想的。”
成宣颔首道:“怪不得。原来面对女子,她们会更容易推心置腹。”她想伸手拍拍许如千肩膀, 又怕她在意男女大防, 便道:“往后得让你加入我们,这样大理寺办案更是事半功倍了!”
许如千被她说得红了脸, 只得岔开话去:“那三个女子,所行走的路径,曾去过的地方,都并不完全相同。而且据她们回忆,衣着打扮也并无相似。只有一点,她们出门前,身上衣物皆熏香气。”
她说到此处,稍觉可惜:“可惜已过去许久,这点细枝末节她们当时并未联想过多,因此已忘了具体是何种香味,因为她们并不常常固定使用一种。”
成宣福至心灵:“是玉兰花对吧!”
延景讶然:“成大人如何知晓?”
她把方才遇到的那位心境豁达乐观的谈姑娘描述了一遍,延景听毕,亦赞同她的看法:“有数个受害女子都将衣物熏香,也许凶徒的确是凭借香味行凶。”
成宣稍稍想象了那画面,颇觉诡异:“难道他就像只狗那般,在街上用鼻子嗅啊嗅的吗?”
许如千听她描述,不由扑哧一声,笑道:“那也太容易惹人疑窦了吧!”
她话音刚落,成宣已兴奋站起身来:“香料铺!像童谣案中,朱家经营的那种香料铺子,定会售卖原料。”
她命人把大理寺所存档的商铺名册调出,想寻找处于这些女子以及魏正元行动范围之内的铺子。
三人跑了这半日,早就烂熟于心,因此不费多长时间,便把那处的数间香料铺都寻了出来。
“只是如今天色已晚,”成宣瞧了瞧外头,“咱们奔波一日,估摸这些铺子都打了烊,不如明日再去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反正我们还有辰家的案子要忙呢。”
许如千和延景先走了。成宣今儿忙了一整天,心里头时不时就想起那个去了查司徒岳的人。
他可是查完了?到了司徒家宅子,估计又触景生情,忆起当年之事。今夜若是在侯府见了他,她得问候问候。
要说什么不显得太过逾越呢?毕竟他们是朋友也是同僚……那,就客套客套,关心几句罢。
可这么久还不回寺里,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成宣心中七上八下的,想直接去司徒岳宅子,又觉得太唐突,且过了大半日,也许他早就走了。
还是到侯府等着他吧!说起来,他们既是朋友又是同僚,他心中烦闷,自己去安慰安慰,也是应当的。
成宣又耽搁了些时候,终于说服了自己——关心,可绝对不是逾越。
她不敢张扬,光明正大等在侯府门前。如果去裴誉卧房门口等呢?那儿是游廊,还能坐坐。起码不累到自己,她是这么想的。
只是她低估了自己今日奔波劳累的程度,她倚着游廊绯红柱子,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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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誉今日随母亲在宫中逗留了大半日,此刻才回侯府中。
仆人小声对他道:“成大人,在您卧房门前睡着了。”
仆人声音压得再小,母亲在近旁,仍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今日情绪起起落落,此刻许是没了力气,只是不轻不重地瞪了裴誉一眼,便往祠堂去了。
入宫见太后前,裴誉见自己衣襟沾血,想把衣物换了,免得冲撞了太后。
母亲说,太后向来宠着你这外孙,你本是定西军最年少的将才,见你这般狼狈模样,定会对我们裴家怜惜几分,追究当年之事,不也就更上心些吗?
他无言以对。如今见母亲走了,心中终于松了口气,今日可真是漫长的一日。
裴誉疾步往卧房走去,打远处便见到她酣睡模样。
素净脸颊被风吹了许久,已冷得微微发红,她却还是睡得香甜,颊边梨涡若隐若现,他忍不住想用指腹揉一揉。
她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裴誉本想再让她睡一会儿,又怕她着凉,只好喊醒她。
等成宣被叫醒时,她仍是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还在寺中,躲懒被发现了,便迅速揉了揉眼,困倦道:“对不住,对不住,睡过去了。”
映入眼帘却是裴誉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眉目清朗,轮廓深邃,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她一时看得呆住了,脸红过耳,往后躲了躲,道:“裴大人,你为何凑这么近?”
裴誉笑意如暖阳,只有在成宣身旁,他才觉轻松愉快:“不靠近些,怎么能叫醒你?”
一醒过来,果然变得咋咋呼呼。她把挪后的身子,又往前移了移:“等等,你让我看看。”
裴誉今天着的是玄色锦衣,衬得人气宇轩昂,身量如松般颀长挺直。成宣凑近了些,紧紧盯住他衣襟处:“这儿是染了血吗?”
裴誉见她小脸皱成一团,顿觉可爱。她果然大惊小怪地喊了起来:“你今日去司徒岳宅子里受伤了?”
他很乐意见她这般模样,便故作黯然道:“不错。我一时不慎,中了司徒岳小妾的计。”
裴誉在成宣眼中顿时成了身受重伤的人,她赶忙扶着他,要起身进房里头。
裴誉窃喜,又正经道:“可,你我只是同僚……”
成宣恨不得跺脚,又觉得太不符合她大理寺评事的身份,只好忍了:“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同不同僚的!”
她扶他到屋内坐下,左看右看,又回自己房中,把天工坊受伤那日裴誉给她的伤药拿了过来。
可这伤口在胸前……成宣左右为难:“要不,裴大人你自己先上药?我等等再进来。”
她转身要走,裴誉却一把抓住她手腕,又怕吓着她,便温声问道:“要去哪儿?”
她手腕极纤细,裹在他灼热掌心之中。
成宣起初还反应不过来,她怔怔道:“我,我先出去啊?你上药,我在这,不,不方便。”
她说罢,便想甩开裴誉手掌,径自出外头去。可她试了几下,却甩也甩不开。
裴誉看了她一会儿,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今日我先见过母亲,又进宫去见太后。你是头第一个要为我治伤的。”
成宣转头看去,见他玄衣上的血痕,衬得他面色略有些苍白,她顿时心软了。
受了伤仍要进宫,还是在去过司徒岳宅子之后马上见太后,此事定与司徒岳和过去的定西军脱不了干系。
成宣莫名心软了,不再试图松开他的手,只是又转了过来,半蹲下,仰头看他:“听说太后可疼你了,她老人家怎会不让人帮你你治伤?”
他看着她,唇角泛起温柔笑意:“傻子,见太后自然是要跪着。我离得远,太后年纪又大了,后来到了近旁,她才看到,那会儿我也要走了,哪里能留下来叨扰她。”
“哦。”她讷讷应声,“那,那我现在给你拿了药,你是不是好点了?”她低声道:“万一裴夫人知道我来了这么久,又要告发我了……”成宣声音越来越低,她知道自己不能留在这儿了,再留下来,她大概会说一些不应该说的话,她便想起身要走。
奈何裴誉仍是不肯松手,他温柔又无可奈何:“怎么又想走了?”
他怕成宣这回真要走,干脆自己也起了身,自身后环抱住她:“能不能留在这儿?我有话想对你说。”
原先交握的手心和手腕,如今交叠在成宣腰间。那热意仿佛也传到了她四肢百骸,成宣想,她应该要走的,可她脚下如重千斤,一步也迈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