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是神宗的使者,神宗让您来这世间,涤清一切罪恶,这样,他便会现世了!”
宗主眼中现出狠绝之意:“若我是使者,那神宗何在?”
冯七望着神宗像,如痴如醉道:“我来助您一臂之力,总有一日,神宗会降临人间的!”
女杀手看了半天好戏,心满意足道:“宗主大人,现在有何对策?”
宗主冷笑道:“天机道和西凉折腾这许久,不就是为了让两国有交战的理由吗?既然如今大梁人杀了西凉使节,你也可以向你的主子禀报此事,让他向大梁兴师问罪。”
“好让你坐收渔人之利吗?”女杀手不甘示弱道。
“你只管等着。”他对玉泽道:“把那个做人俑的……”
玉泽接得极快:“高启德。”
宗主弯腰,轻拍了拍他的发髻,像逗弄一个小孩儿,嘴中吐出的话却是冷酷无比:“对,把高启德也绑来,连上冯七一起处理了。记得,必须做得干净,决不能让大理寺的人发现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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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誉与母亲一道,早早入了宫。出侯府时,母亲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既是无缘,便尽早忘了吧。”
裴誉一惊,不知为何母亲会知道他和成宣之事。他并未多言,只掀起帘子,望了望马车外的熙攘街景。
宫人指引着他们,来到太后所居的昭鸣宫。
太后不喜光,又畏冷。因此便由重重帷幔隔绝了外头日光,又因过于昏暗,殿内层层叠叠,垂下了数不尽的正燃点着的烛台,此中烛火明明灭灭,闪动着昏黄暗光,每次裴誉来此请安,都倍觉压抑。
太后上了年纪,醒得也早,已候着他们前来:“可用过早膳了?”
殿内地炭从秋天便燃着,即便赤脚踩上,也暖和得很,裴誉热得发闷,有些坐立不安。
母亲道:“用过了。”
太后向裴誉招招手:“誉儿莫急。稍后皇帝下了朝,便会来此问安。”
果不多时,永嘉帝进了殿。裴誉记得他与爹爹年纪相仿,不过近中年,但雍雅中满是疲惫,他揉了揉眉心,道:“这一大早的,为何皇姊和誉儿为何也在此?”
太后屏退了内臣,裴誉便大胆道:“舅舅,微臣来此,是有要事禀报。”
太后微微颔首,他便把人俑一案的始末,此案如何牵连到定西军前参将司徒岳的身上的过程,粗略说了一遍。
他亲自奉上那封仅存的书信,又道自己单枪匹马,力有不逮。当日再派人去司徒岳宅子查看时,发现府中大门紧锁,无人应门,如今正待得了旨意再查封此处。
到了最后,裴誉才说出今日殿上他最想说的一句:“臣父和那数万定西军将士,是无辜枉死的!”
永嘉帝看不懂那西凉文,扫了一眼便放下了:“不是朕不信你,如今仅凭你一面之词,好不容易维持三年的两国和平,难道要单方面毁掉吗?”
裴誉心中一凉,俯身朗声道:“请陛下明鉴!那女杀手乃西凉人,和司徒岳一直潜藏在永安城内,图谋不轨,也许西凉早已心怀叵测,包藏祸心,伺机再度攻打大梁。”
永嘉帝却不接他的话:“你说人俑匠一案里,还牵涉了一个西凉人?”
裴誉不解其意,只道:“不错,那是西凉使节魏正元。他□□虐待平民女子,惹来杀身之祸。”
“这半月后便是太后寿宴,为昭示两国情谊,朕已下旨邀请西凉国派权贵出席,若如今对西凉发难……”永嘉帝左右两难。
眼见永嘉帝态度不置可否,裴誉急急道:“即便大梁对此事不置一词,西凉也会借机利用魏正元之死对大梁诸多刁难,甚或挑动战祸。”他以头触地,“难道皇上不想永远解决西凉这心腹大患吗?”
他心中寒意阵阵。入宫前,他满以为能为父亲和死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可如今听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根本不想边疆再起战事,只想苟且偷安。
永嘉帝挥挥手,那薄薄的书信被带落之地下,无人捡拾:“朕今日乏了,此事容后再议。”知这一句断不可能安抚裴誉的愤懑,他又道:“你可派人查封司徒岳宅子,并全权调查此人过去数年的身世背景,查他和西凉如何牵扯,又送出了什么情报。三法司一切人物力都归你调动。但此事得秘密进行,切不可张扬,一切以太后寿宴为先。”
不等裴誉多言,便让内侍入内,送走裴誉和定国侯夫人。他那皇姊走前,深深望了他一眼:“若早知有今日,当年我定不会听兄长和母亲的话,嫁予裴行远。”
等裴誉和母亲走后,太后长长叹息道:“皇帝,你这般言辞,不怕令故人之子寒心吗?”
“当年朕与定国侯少年意气,还纵马游猎,在上林苑贪玩不知时日,如今也是时过境迁。朕不再是当年那个不知世事的潜邸王爷,而是天下之主了,遇事不免瞻前顾后。行远泉下有知,也会原谅朕罢。”
他远眺那宫殿外展翅飞过的白鸟,想来自己践祚这十年间,早不复自由了。
第50章 神宗现
延景和成宣来到府衙, 他们要来卷宗,两人先粗略扫了遍内容,看完后, 成宣心里便有了底:“走吧, 延大人,咱们现在就到辰家去。”
延景有些狐疑看着她:“这就去?那份卷宗只描述了辰墨染和仆人长风在迎春客栈的厢房里一同服毒,成大人心里这就有底了?”
成宣挑眉笑了笑:“怕什么?随我一道去便是。”
他们来到辰家,出示大理寺令牌,单刀直入边说, 要辰家找把此事相关人等,包括辰家老爷夫人、辰墨染的贴身婢女等,都一一找来, 一同审问。
辰家虽是簪缨世家,但成延二人毕竟来自三法司, 事涉刑狱,可大可小,辰家老爷和夫人虽对她翻旧账甚是不满,但不多时, 也都一一现身。
众人齐聚在辰家厅堂之内。延景到此时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由得成宣尽情发挥去。
她从衣襟捻出一张薄薄纸张, 在辰家众人面前作势扬了扬:“诸位, 我手上,现在拿着的正是辰家小姐被人俑匠杀死前,所留下的遗书。辰小姐, 把她半生的后悔遗憾, 都写在了此信中。”
说罢,她又将展示着那遗书, 在众人面前疾步走了一圈。辰家夫人按捺不住,一脸急切,伸头想看,被旁边的辰家老爷拽了拽,他怒而拂袖道:“吾中年丧女,已是万分悲痛之事,大人有话便直说,何苦拿我们开涮!”
成宣便安抚他:“辰老爷,稍安勿躁,这便听我细说吧。”她清清嗓子,煞有介事道:“此案如今已是水落石出,凶徒立誓替天行道,要将那些逍遥法外的人绳之以法。而那法子便是,”她凑近那眼神左右躲闪的婢女,忽地大声道:“把舌头割了,做成人俑。”
场中众人皆是倒吸了口凉气。辰家夫人登时嚎啕大哭,道:“我的墨染,你死得好惨啊!”
婢女圆睁着眼,也是吓得后退了两步,差点惊呼出声。
成宣见气氛渲染得差不离了,甩了甩那张遗书,朗声道:“如今我便把辰小姐的遗言为大家念一念。”见其中几人状似不经意,却微微瞪大眼,成宣满意得很,“前头恨自己不能承欢爹娘膝下的我便不说了,我要念的是她对长风的忏悔。”
“长风?”婢女失声喊道,“那个和小姐一同殉情的段长风?”
“不错!正是他!”成宣应得极快,“我此生,唯一对不住的,便是长风。本想着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是我辜负了段郎。我不该辜负了他一番深情……”成宣边读,便偷觑各人神色。
辰家老爷面如灰土,又不敢打断,怕成宣还会读出些什么更惊人的话来。
“更不该害死了他!”此言一出,如惊雷平地炸开,众人惊骇不能言。
“为了摆脱段郎,我便生出一条毒计。那就是假意与他一道殉情,实际上,则是哄骗他先行服毒,那他就再也没法缠着我了。此计是由我和婢女夏竹一同想出,为何人俑匠杀的却是我,不是她!”
那婢女夏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声嘶力竭,惊恐道:“别杀我,别把我做成人俑,这可都是小姐出的主意啊!”
成宣慧黠双眸咕噜一转,把那张遗书轻巧对折藏到了身后。她背着手问道:“可你家小姐明明对人俑匠说,你也是害死长风的帮凶呢!”
她吓得涕泗横流,早顾不得辰家老爷怒其不争的愤恨:“小姐当时说,长风黏人得紧,日夜问她要不要私奔离开辰家。可她只是图一时新鲜好玩,从没想过要跟长风长相厮守,又说是他痴心妄想,自己怎会嫁给一个身无分文的仆人?”
“正好在这时候,老爷,老爷给小姐觅了一门亲事,与辰家门当户对。”她手指着辰家老爷,“她说,老爷也支持她这么做!”
成宣状甚无知,摊手道:“小娘子,你说得清楚些,否则人俑匠可真要找上门来了。”
她双膝跪地,直起身,拽着成宣衣袖苦苦哀求道:“那天小姐只提及,让我十个时辰后才能到迎春客栈来找她,而且医馆就在不远处,若发现不妥,我得及时喊上大夫来救人。”她又补充道,“若官府的人来了,我千万不能说这些,只能说我知道小姐与情郎在此处相会,见许久找不到人,便特意来寻。发觉两人服毒,才叫来大夫诊治,但可惜只救回了小姐一人。”
辰家老爷怒不可遏:“你这贱婢,快快闭嘴!”他转头冲成宣道,“即便真如夏竹所言,也无法证明是我女儿害死长风的!”
成宣一敛方才的无辜神色,忽地提高声量,举起那张遗书道:“若她一心求死,为何叫夏竹时辰一到便去寻人?又为何要对官府捏造一套说辞,误导他们认为此案便是单纯的殉情!”
“这……这是……”辰家老爷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定是算准了毒药发作的时间,哄骗长风服下后,自己再等到夏竹快要来到客栈之时,才服下少量毒药,这样一石二鸟,既可毒死长风,又能瞒骗官府!”
“你除了小女遗书,还有何证据!别血口喷人了!”辰家老爷不甘心,高声喝道。
“府衙的卷宗便是证据!”成宣半步也不肯退让,双眸明亮,直直看着辰家老爷,“迎春客栈里的毒药所剩的分量,可推断出原本为二人所服,为何剩了这么多?只要起出长风骸骨,与如今停尸大理寺的辰墨染尸首两相对比,便可知道辰氏服了多少分量!还有,找回那天救治的大夫,亦可知晓她又是隔了多长时间才服毒!”
她逼近辰家老爷,一字一句重重道:“你说,真相会是如何呢?”
辰老爷知大势已去,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辰夫人乍然获知真相,惊愕不能言语,她惶然望着辰老爷:“这,这是真的吗?”
辰老爷眼中沉痛,看了她一眼,便点点头:“是墨染的主意。她说,长风玷污了她的清白,并以此要挟,逼迫她嫁给他。我……我便……”
“你便助纣为虐,杀了长风。”成宣为他补上说不出口的一句,“长风何辜!他到死,都以为墨染小姐深爱着他,要与他生生世世长相厮守,没想到却是把他送上黄泉路。”
“你可曾想过,长风若甘愿喝下墨染小姐给他的毒药,他又怎会是你女儿口中所说的那种人?”成宣无言以对,一切都化作深深的叹息。
“诸位还是在此处候着吧,三法司马上便会派人来此,押送各位回寺中审讯。”延景目睹此情此景,心中也是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