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成宣一道步出辰家时,才能一步步审视成宣方才一连串的动作:“那遗书自然是你伪造来唬人的,所谓的读出遗书内容,也是想通过在场之人的姿态表情,判断他们是否牵涉其中?”
“不错,延大人说得都对。”成宣久违地说出这几个字,心底却没有解决一桩案件的快慰,而是有微微的刺痛,她也曾对那个人,把这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他进宫,一切可还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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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泽送走那女杀手和宗主后,一摸后背,已是一身的汗。他心道:这一个主子,已够难伺候的了,万万没想到,又添了一个主子。
说是天机道副宗主,实则是个背锅和干活的,还被人当做八岁小童,这活儿谁爱干谁干,他早晚有一天要跑!
神宗殿里静谧无声,只余下他和冯七。他那小儿声音,连问话都显得各位滑稽:“高启德如今身在何处!你快些招来!”
如今四周寂静,更衬得冯七声音粗嘎难听:“不!你不是宗主,我不能对你说。”
玉泽长得似小儿,把人当小儿哄也有一套:“你乖乖听我说,高启德也是罪人,你把他的藏身之处告诉我们,就能迎来神宗。”
冯七呵呵笑了笑,看着是彻底疯了。他直点头:“你不能骗我!”
“不骗你!骗你我是小鬼!”玉泽发毒誓从不过脑子,管他呢。
这般来回折腾,冯七终归是乖乖招供,玉泽大功告成,拍拍手示意门外候着的道徒进来善后。
他耳语一番,交代了高启德行踪,以及两人如何处理后,那道徒恭恭敬敬问:“为何您知道他便是那人俑匠?”
“瞧你们这眼神,都没认出来吧?这人便是我身边,说话声音难听,常戴面具那人。他对宗主可忠诚了,宗主戴面具,他也模仿。”玉泽哼哼几声,“宗主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此人模仿人俑匠杀掉有罪之人,才怀疑是我们道坛中人,否则不会知道这群受害者的阴私,便命我去查。而静室修缮时,只有此人告假失踪,定是他将人俑放于常乐台之内。”
道徒听罢,连声奉承道:“副宗主明察秋毫之末,不愧是宗主的得力干将!”
一个七尺男儿,如此谄媚地夸赞一个垂髻小儿,那画面想着也挺瘆人的。玉泽跟他们说话久了都觉累,因为总得抬起脖子。他摆摆手道:“说这些话对我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对宗主说。”
到时候,他骨灰都给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塞!五十章了耶!我好棒!
我还想问,如果我把更新时间改到每天晚上九点,你们会打我吗?大家要是不说话,我就当答应喽?
第51章 神宗现
出得宫城, 裴誉已是心急如焚。如今是丝毫也耽搁不得,西凉还有个杀手潜藏在永安城内伺机而动,且无人知晓她下一步会走什么棋。
裴誉待马车临近三法司附近, 还未待开口, 母亲却已命驾车人停下,裴誉定睛看她,那听过的少年少女的动人故事里,曾经的娇俏艳丽,早化作如今母亲脸上深深的疲倦和麻木。
即便是精心的妆容和华美的宫装, 亦无法掩盖。积年累月,疏远亲友,沉迷修道, 让裴誉以为她对一切都已无甚牵挂。
但今日,大梁公主的眼中燃起一丝少见的希冀, 像烛火般闪动着:“誉儿,你快去吧。”
余下的话,她并未说出口,但裴誉已是明明白白看在眼中。他的心中, 从未比此刻更坚定:“母亲,一切便交予我。”
圣上的旨意, 此时应当已由内廷传达至三法司。因此, 当他回到寺中,要率人前往司徒岳宅子,除了原本手下的几个捕快, 他调动起人手来, 几乎是毫无阻力。
三法司众人,仿佛从上至下, 都迅速地默认了他的主导权。
一群人在裴誉号令下,兵分两路——一路去司徒岳宅子,抄了宅子内所有物品,细细检查是否与西凉相关;另一路则由他带领,前往查封了司徒岳名下所有的皮草铺。
那女杀手如今狡猾刁钻,逃亡前定是已经将所有他当时遗下的书信毁尸灭迹,因此裴誉已不抱过多希望。
他倒看看,一个军中参将,断不可能倚靠贩卖皮草攒下宅中地道那许多的黄金。因此,这些皮草铺定是另作他用,至于是掩人耳目,还是向西凉传递消息,此去查一查便知。
皮草铺掌柜乍然见到如此多面色肃穆的官差涌入铺子内,顿时慌了神。他今日来铺内,伙计都已人心惶惶,说司徒老爷出了事,小妾跑了,生意是干不下去了,他还好心劝慰几个伙计,也许是误传而已。
可看着几个黑面神似的官差,可见谣言都是真的——他立刻慌了神,嘴中连连求饶:“官爷,我们可都是小老百姓,什么也不知道呀!”
裴誉不跟他多废话,命他快些将铺中重要的簿册统统交出。账簿、货物购入清单、送货的名册……账簿估计有算账先生把一盘帐做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裴誉抖了抖那本购入的清单:“你们的皮草,都是从哪儿买进来的?”
掌柜抖得似筛糠:“这……小人还真不清楚。”见裴誉冷冷瞪他一眼,他那推脱的话说不出口,硬生生改了过来,“我只知道,每月定时有人把货送到铺中,小的只需要登记品类和数量即可,好似,好似在做……”
裴誉斜倚着墙,漫不经心道:“做无本生意是吧?那买的你不知道从何处来,卖出去的总该知道吧?”
怪不得短短数年已日进斗金,原来是有西凉源源不断地提供皮草予司徒岳作为酬劳。
掌柜忙不迭点点头,争取戴罪立功的机会,他把那份送货名册双手奉上:“大人请看,凡是来订皮草的,内中皆有记录。”
裴誉一目十行扫了过去,既有达官贵人,也有小富之家,人数众多,如何能将这群人都怀疑与西凉通敌?
只是其中一页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将那页展示给掌柜:“这位晁夫人,是住在柳叶巷的那位吗?”
掌柜赔着笑:“大人好记性,的确是住在那儿没错。”
柳叶巷,晁夫人——裴誉几乎是马上想到了大理寺的寺正,晁凌。
他满腹疑窦,缴了大批的簿册后,返回了大理寺。
此时正听闻成宣与延景已刚从辰家返回,因他抽调了一批人手,成宣为派人前去抓捕殉情案的相关人等,还在寺中与负责调派人手的录事为此事周旋。
他走上前,对那录事说:“人我都带回来了,均在此处。”
成宣听得熟悉嗓音,本能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皆是无言。
裴誉似乎并无芥蒂,眼眸却不复往日明朗耀眼:“耽误了些时候,对不住了。”
延大人见他俩暗流涌动的样子,也没多问,悄声说自己领人去,便走了。只余下他们二人,两人一路往议事厅走。
成宣见他神色,忧心忡忡道:“大人,今日面圣可有进展?”
“这也可以说吗?”裴誉语气还有些莫名委屈。
乍听到这没头没脑的几个字,成宣怔忪道:“怎么不能说?”
“心里难过,事不尽人意,也能对你说吗?”
成宣酝酿好的关心之语顿时说不出口了,她有些苦恼:“本来没什么不能说的,咱们至少还是同僚。可你这么说,那还是不说了吧。”
裴誉被她一连串“能说不能说”给逗乐了,今日头一回露出笑意来:“成大人真是个骗子。以前总是口口声声,裴大人说得对,裴大人说的有道理,原都是哄我,不作数的。”
换做以前,成宣听了只觉着这人难缠,现在却剩下满腹酸楚。
“若你每日对我说这些,我可再不同裴大人说私事了。”成宣咬咬牙道。
“不说了,真的不说了,成大人别生我的气好吗。”裴誉好似真的怕她不理自己,认认真真承诺道。
他一道歉,她更酸楚,心好像被人揉来搓去,都不是她自己的了:“我不要听你说这些!该放值了,我得去添置些东西。”
“你孤身一人,万事小心。”他那样关切地看着她,她躲都躲不开,只好先跑为妙。
但世间颠簸不破的真理是——下班才会来活儿。
这不,她才走出几步,虞万鹏匆匆跑了进来,大喊道:“人俑匠自尽了!”
成宣一下从下班状态切换至工作模式:“大理寺的人,包括我们都从未见过冯七,你们如何能认出那是人俑匠?”
虞万鹏连忙解释道:“两个人一起畏罪自尽的。除了冯七,还有高启德!”原是认得高启德,连上悔罪书里的内容,才让三法司判定死去的两人正是人俑一案的主谋。
他们这是放不了值了。二人叫上延景,一道往郊外废庙去。
裴誉和成宣一路默默无言,延景只得没话找话道:“大家都真会找地儿,要寻死觅活总能找到一处废庙。”
见气氛还是没缓和,他也默默闭嘴不言了。到了废庙处,他们见二人悬梁的尸首已放了下来,而去找魏正元案受害女子核对香料铺资料的许如千比他们来得还早。
她一路赶过来,说话间还微微喘气:“我方才勘验过,死因的确是脖颈被勒,窒息而亡,并无可疑。但冯七身上有许多被鞭打的伤痕,死前曾被人被毒打折磨过。”
成宣一听,心中顿时疑窦丛生。三法司从未逮捕过冯七,高启德又只是个普通匠人,他既能威胁陈三一家逃亡,定是会武之人,谁能把冯七重伤至此?
她带着满腹狐疑翻阅了悔罪书,冯七在书中自陈,自己是天机道中人,他是因为在道坛之中,听到程筠若这几人在神宗殿忏悔之时,说出了自己当年曾犯下的罪案,为了涤清世间罪恶,才会连同高启德动手杀了他。
成宣从悔罪书上抬起眼,望着裴誉和延景道:“二位大人可有何想法?”
她忍不住先道:“冯七身上的伤痕,说明除了高启德以外,一定还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那折磨毒打他的人把他放走,让他来此自尽?这怎么也说不通吧。”她想得快,语速也极快,“第二,冯七如何认识高启德,他只能知道是魏正元到处淫辱女子,但他怎知受害女子的父亲就是高启德?”
延景刚张口,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仍是一鼓作气地继续说:“还有最后一点,谁告诉冯七人俑匠割舌后还会把舌头塞入喉中的死法?”
延景想说的都被她抢着说完了,一时接不上话头。裴誉便在最后下了小小结论:“第一点尚未可知,但第二第三点,只有一个可能性。”
结果没人接话。成宣双眸微微睁大,与裴誉相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读出了真正的答案——三法司中,有熟知案件内幕的人,将此案相关内情透露给冯七。
“对了!延大人,你可还记得,咱们为了整理永安城内的纵火案,而进入大理寺的府库调阅卷宗!”
她心念电转,旋即忆起当时所整理出的卷宗尘埃遍布的景象。
如今她终于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那些竖放着,数年未曾有人翻阅的卷宗,上端切口应当落满了灰尘,但只有这些纵火案的卷宗,因都被人翻阅过,所以灰尘在被她揭开时,已抖落无踪。
当时她只扫了一眼卷宗,心中觉得不对劲,但却未能意识到。
她点点头,肯定裴誉的看法:“三法司里有内贼。冯七只能告知他此案涉及永安城的纵火案,却不知到底哪一件,所以他也如我一般,得一份份去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