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凌神色不见异常,看来昨日裴誉去他府上并未对他造成困扰。他清清嗓子道:“诸位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成宣回头看了眼裴誉,她知道裴誉要追查司徒岳通敌西凉之事,此事不便在座中开口,她便请示道:“下官还有一事未解。”
谢念寒扫了她一眼,想来他下朝后未及更衣,还是一身官服,衬得面如冠玉,气度不凡:“何事?”
她总觉得那嗓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便专心道:“大人,下官以为此案尚未完全了结。”
见谢念寒探询神色,她想起,此事也是不能在座中说的。那向冯七泄露案件内情的三法司中人还未曾找到,可若现在便说了出去,即便座中人不是冯七帮凶,说不定也会把此事流传出去……
她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说下去了。谢念寒见她面有难色,便请座中数人自行离去,包括晁凌。
她这才放心,把冯七不知何故,知悉了程筠若纵火案内情以及人俑匠杀人手法的事,告知了谢念寒。
他听闻三法司中有人从府库窃取机密,告知凶犯,面色凝重道:“成大人,如今可有线索了?”
“并无。”成宣有些底气不足,“出入府库的人太多,至少有几十人。这些人遍布三法司,若要逐一排查他们与冯七之间的关联,可能会惊动本人,三法司不免上下动荡。”
“成大人心思细密,说得不错。”谢念寒微微颔首,望向成宣的眼中多了几分嘉许,“薛大人果然是慧眼识珠。”
想起延景曾提及,是谢念寒对她青眼有加,才举荐她入大理寺。
她连忙拱手道:“下官愧不敢受。那……”
“往事不可追,来者尤可鉴。这样吧,我与萧大人商议,以后若是三法司出入府库之人,必须由书吏登记所调阅的案件卷宗是哪一件,这便能追溯了。”
成宣眼前一亮:“好法子。但这人还在三法司中,大人不怕吗?”
“如你所说,大张旗鼓追查,难免令人寒心。这样吧,此事交由你和延景,你带着他。切记,决不可落人口实。”
成宣领命:“那是自然!”
出得议事厅,她见裴誉候在外头,便走上前去,小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裴誉听罢,点点头:“谢大人考虑周详。你和延景,查的时候,可小心些。这人勾结一个杀人犯,可不是什么替天行道的良善之辈。”
“那你呢?晁老头儿那儿,查出来了吗?他真与西凉勾结?”成宣想起昨日未曾问及之事。
裴誉把晁睢宁一事说出:“我已派人跟着她,她能忍耐一日两日,我就不信她没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他俩还在说话,却听得外面人声喧闹。宁远手执些什么,轻快走了进来,见裴誉和成宣在那儿,拱手道:“大人,咱们寺中要有喜事了!”
还未等他们二人发问,宁远已把手上大红团书展示了一番:“延大人父母都来寺中了,正给大家派团书,邀寺中诸位同僚,参与他的婚宴呢!”
成宣心中首先想到的确实许如千,不由得替她担忧。也不知会不会派这请帖给她,若是派了,这是去还是不去呢?
她只来得及说了声:“我去找许姑娘!”便匆匆走了。
这天下,她还是头一回看到,派团书派到勘验尸体的验所去的。她不敢走上前,只在远处悄悄看着。
延景手执一封红艳艳的请帖,神色为难:“我爹娘非要送过来给你。我好不容易劝住了他们……”
许如千态度倒是坦荡,她接过请帖,话语中听不出喜怒:“什么时候?”
“太后寿辰后,大约一个月吧。爹娘说,算是蹭蹭喜气,往后定会……”他再说不下去了,“你若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她抬眼,妩媚一笑:“去,怎么能不去?咱们好歹一场同僚,这可是小登科的喜事,我怎能不去?”
“同僚”二字,听在成宣耳中,刺耳得很。她口口声声称裴誉是同僚,若有一日,他亲手给自己递请帖,她定要痛哭三日吧。
想到此处,成宣无心再听下去。
跟过来的裴誉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笑道:“延大人成亲是喜事,你怎么这幅样子?”
她看看裴誉,心里有什么在喊道:你不能成亲!你不许成亲!可自己如今泥沼深陷,哪来的资格说这样的话?
成宣想,自己真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她摇摇头,眼眶泛了红:“你看,下雪了。”
裴誉随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点点飞絮飘落,不明所以道:“下雪,所以呢?”
他定是忘了,对自己表明心迹的那日,便是永安那年的初雪。
以后每一次下雪,她都会想起眼前这个人吧,以及,她是如何地错过了他。
《第二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Yeah!下一卷应该是最后一卷了吧~~~
第三卷 :鬼火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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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西凉祸
永安城外百里处, 一队车马辚辚向前,匪匪翼翼,结驷连骑, 看不到尽头。
舆马碾过, 掀起一路尘土,蜿蜒半里不见消散。其中最华丽考究的,数正中的一辆。有一红衣女子,在这路上已候了半日。
终于见到那朱轮华毂驶过,她身手极灵敏, 自平地翻身跃起,拦在车驾前:“禀报太子殿下,昭辛求见!”
听得“昭辛”二字, 里头有人沉声道:“让她上车来。”
昭辛如愿以偿,入得车驾之内。里头装饰豪靡, 镂金错彩,极为华丽。昭辛跪拜道:“属下与天机道里应外合,大事谋定。宗主让我转告殿下,如今我国使节魏正元已死, 那最后一把火,须由殿下……”
被称作殿下的, 正是西凉太子李珣。他年约三十, 形貌不扬,且神色萎靡,似是长久沉湎酒色之果。
李珣不耐地挥了挥手:“孤已知晓。孤会于订立和约之时, 再与大梁讨价还价的。”说罢, 便继续搂着一旁容貌昳丽的异族女子,饮酒作乐了。
昭辛目露不屑, 但俯身时,嘴中却恭声应道:“属下谨遵殿下之命。”不待李珣再说什么,她已掀起帘子,跃下正滚滚向前行驶的车驾。
李珣这才反应过来,掀起帘子,正想责她犯上。那车马带起的沙尘扑面而来,把他呛了个正着,那女杀手却早已消失无踪。
也不知二皇弟从何处寻来此等目无尊上、无法无天的女子为西凉办事。罢了,待他回得西凉,定要在父皇面前参他一本。
想到这,李珣恨恨放下帘子,将头颅埋在那女子胸前,惹得那女子娇声直喊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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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来,永安城可谓是热闹至极。城中百姓皆在交口议论。所议之事有二,一是当朝太后寿辰,福泽绵厚自不待说;二是西凉人要来了!
永安虽距定西千里之外,但当年定西之战的惨烈,大梁军民上下,如今仍是心有余悸。而如今,太后寿辰,西凉人却大张旗鼓入城来,商谈新的和议,怎叫百姓不心寒?
只是,百姓寒心也是没法子的事。定国侯身死,世子又是那扶不上墙的。既然将星陨落,西凉又时不时南下侵扰,其觊觎中原之心,可是昭然若揭。也难怪永嘉帝罢兵休战、休养生息,只能迎这西凉人入城了。
昭辛挤在一群凑热闹、看西凉车马入城的永安百姓之内,探听了一会儿,便闪身不见了。她极其警觉,左闪右避,来到一处暗巷之内。
那处正有一年轻男子在等着她。昭辛一改早前面见太子李珣时的不屑,跪地道:“属下恭迎二皇子殿下入城。”
那二皇子,正是李珣二弟,李琮。李琮与太子年纪相当,但能力却远在李珣之上。奈何他生母出身地位不高,太子却乃嫡出,这太子之位便落到了李琮身上。
李琮扶起昭辛,故作不经意握了握她纤细十指:“昭辛,你太见外了,不许行如此大礼。”
昭辛敛了一身杀气,竟是少见的含羞带怯。她望了眼眼前英俊的男子,低声道:“不见外,属下许久未见殿下,挂念得很。”
李琮微微一笑,握紧了她的手,也不言语。昭辛更是心神荡漾,她说:“一切已准备就绪,今夜太子下榻于大梁皇宫内,便是我们动手之时。”
李琮捏了捏她鼻尖,宠溺道:“此法极其冒险,你可千万小心。我和母妃都等着你重返都城的一日……”
她眼中熠熠生辉:“殿下当真会娶我?”
李琮笃定道:“那是自然。”
她心满意足,依偎在李琮怀中。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昭辛千叮万嘱,让他在驿站随侍之时,切记要小心,不可暴露身份。万一让李珣知悉,那便危险了。
李琮一一应下,恋恋不舍地送她走了。
待昭辛离去无踪,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自怀中拿出手帕,将自己的双手来回擦了数遍,眼神中带着无比的嫌恶,仿佛手上沾染了什么令人作呕的污秽之物。
那手帕被他随手扔在了巷角处,他也悄悄自暗巷离去,重新跟上了西凉人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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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皇城,宫门外。
因着今日太后寿宴,宫门之外车马骈阗,极为嘈杂热闹。裴誉下得马来,向成宣伸手:“下来吧。”
成宣今日作一小侍从打扮,她一路上担惊受怕,因为从没有主人骑马带上侍从的道理,她见四周无人注意,这才把手递到裴誉手上,小心翼翼下马来。
出发前,裴誉对她说:“今日宫宴盛大,又是西凉人入城的头一日。我不放心,你跟上我,咱们一同进宫去看看。”
她心中暗忖,自己既无武艺,跟进去能帮上什么忙?但裴誉似乎很是担忧,这又是公务,她也只能应了。改日她定要学会骑马,便不用劳烦裴誉了。
成宣疾步跟在他身后入宫。过了延福宫,便是景明苑。苑中已搭起彩楼,教坊司的乐人们鼓乐齐鸣,如鸾凤和鸣。
成宣哪里见过这般花天锦地之景,讶异得很,禁不住左右张望。不多时,百官向皇帝谢坐后,便分别落座。她也紧紧跟在裴誉身旁,不敢稍离。
除了几位大学士、翰林之人、六部长官,还有皇家的宗室成员和各国使节,均一一落了座。成宣不忘今日来意,小声对裴誉道:“那边,是不是西凉使团?”
“不错。那是西凉太子李珣。”裴誉轻声回道。
太后与永嘉帝落座于最高处。乐人们手握鼓槌,高高举手,敲击鼓面。那鼓槌上系着的结带飞舞起来,宛若流星。其余乐人都纷纷和应,箫笛声、箜篌声,一时齐鸣。
一名舞姬来到场中,穿着锦绣销金裙装,翩翩起舞,身姿曼妙。李珣看得双眼发直,牢牢盯着她,连身旁的爱妾娇声喊他,也不回应。
她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却更动人心魄。待她独舞一曲《采莲》后,其余舞姬也来到场中,姿态婀娜,风姿绰约。
永嘉帝则向宴席中的各人敬御酒,菜肴一轮接一轮地上来,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那舞姬连跳了三支舞,座中叫好之声不绝于耳。裴誉怕饮酒无事,只浅酌数口。当他不经意抬眼,望向远处那舞动着的女子,却觉身姿有些似曾相识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