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誉脸色铁青,斩钉截铁道:“禁军听命,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去护驾!若是耽误了护驾之事,我看你们头上有几个脑袋!”
见那头目还要分辨,裴誉凛然之势,便如阵前振臂一呼,便有千军万马甘愿为他肝脑涂地的将领,无论是谁见了,皆要屈服在他的威势之下。
他声如千钧:“后果,我自会承担!”
第57章 西凉祸
禁卫队伍如身披鳞甲的黑龙, 长长蜿蜒,跟在裴誉身后。
听内侍提及,寿宴结束后, 永嘉帝已陪着太后返回昭鸣宫。从含章殿往昭鸣宫去, 又是一段不短的脚程。裴誉面上不显,心中却已心急如焚。若今夜这偌大皇城里出了什么差错,他定会后悔自己并未力主出战,让西凉人无可乘之机。
就如同三年前一般,他没能看出司徒岳的真面目, 才会令定西军将士们身陷囹圄。当他心中懊悔自责之时,一旁的成宣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她声音低低的, 若不认真听,下一刻便要散落在夜风之中:“不是你的错。”
“做我们该做的, 可你千万不能因为结果而责怪自己,好吗?”
裴誉听得真切,那一字一句不啻惊雷,落在心上。他沉吟不语, 脚步却如疾风,比之前更快了些。
直到他们一行人到了昭鸣宫, 裴誉停在宫门外, 才低声道:“我会记在心上。”
成宣还来不及说什么,守在宫门外的内侍便扯着又尖又细的嗓子,高声喊道:“来者何人?深夜连同禁卫惊扰圣驾, 等同死罪!”
裴誉不愿再与他作无谓的口舌纠缠, 数步迈上前去:“我乃定国侯世子裴誉!与禁卫来此,是忧心圣上安全。请公公速速打开宫门, 入内查探,晚一步可就糟了!”
一听是事关圣驾安危,那内侍也不敢掉以轻心,可若贸然入宫内叨扰,万一打断了皇帝母子的谈话,惹得龙颜大怒,也是死罪难逃。
内侍左右为难,最后还是跺了跺脚,为裴誉开了宫门。他冲成宣打了个眼神,叫她留在此处,又对那群黑压压的禁卫说道:“诸位兄弟,裴某先入昭鸣宫内,一旦有异,便马上示警。”
原来,那十余年沙场上征战的生涯,在裴誉身上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痕迹。那一瞬间,她仿佛亲眼目睹了边塞千里的黄沙,还有烽烟和铁马,金戈和血海。
只见禁卫再不推脱,而是铁骨铮铮,齐声应道:“是!”
为首的几人却不曾退却,仍是跟着裴誉入内。昭鸣宫乃太后所居寝宫,里头神霄绛阙,如琼楼玉宇在人间幻化成真。
那奢靡华丽的气派,连圣上的勤政殿都要自愧不如。但内里却整日燃着烛火,昏暗不见天日。裴誉截住沿路所见宫人,小声探听里头的情形,但宫人却说并无异常。
那刺客竟无声无息到如此地步,竟无一人察觉?
裴誉愈想愈是心惊,便往昭鸣宫正殿而去。母子谈心,想来该在那处才对。
他又走近了些,却听到什么被狠狠砸碎在地上的声音。那清脆的碎裂声,刺得裴誉一惊。他再不敢瞻前顾后,便径直往殿中去了。
门口候着的内侍一样不许他进:“世子,不要为难奴才们。未得旨意,不可擅闯啊!”
裴誉却想,今日便是冒着杀头的罪也是要进去看一眼才心安。他用力推开殿门,却见一宫装女子跪在殿中央。
母亲?方才碎掉的原是茶盏,那碎片在她身侧撒了一地。
座上的不正是太后和永嘉帝!两人好端端的,正一脸狐疑瞧着闯进来的他。
永嘉帝冷冷一笑:“来得正好!你们母子二人是存心来气朕的吧?”他抓起手边的香炉,直直往裴誉扔了过来。
裴誉不躲也不避,他重重一跪,俯身请罪道:“陛下,臣救驾心切,恕臣无礼!”
他话音刚落,那香炉咕噜着滚到身旁,打了个转,方才停下。殿内一片寂静,接着他便听得永嘉帝怒喝道:“无诏擅闯后宫,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是母亲给你的吗?”
裴誉深深跪伏在地:“臣知罪。”
“什么救驾?你又为何诅咒于朕?”永嘉帝怒极,挥袖又道。
裴誉这才把含章殿中遭贼,贞妃目睹了贼人身影一事到来。禁卫都被派去围堵尚未离宫的宾客,竟还未曾有人前来昭明宫。
永嘉帝更是怒不可遏:“禁卫都干什么吃的?比你来得还慢?”
“并非如此。他们已随臣前来此处,已在宫外候命多时,绝非擅离职守。”
永嘉帝也非暴虐蛮横之人,听过裴誉解释,气已消了大半,想执起茶盏,却发觉已碎在了自家妹妹的身旁。
裴夫人这才慢悠悠道:“皇兄,危难见人心,如今可知裴家待陛下如何了吧?那么,臣妾的请求,陛下还是不能答应吗?”
“明日便是和谈,你叫朕出尔反尔,发兵攻打西凉?国库空虚,银子都掏不出来,难道你愿意毁家纾难?”永嘉帝那怨气积埋日久,今日一道发泄出来。
太后年事已高,为了这寿辰之日已是折腾不轻。她颤颤巍巍起身,扶起了裴夫人:“今日吵累了吧?改日,改日再吵。”她冲着座上的永嘉帝也厌烦道,“皇帝也走吧,你们都走,别折腾本宫。”
只有面对裴誉这样的孙儿辈,太后才是笑眯眯的:“哎呀,誉儿长得可真俊。永安城里多少少女,都想着要嫁进侯府吧。”
她慈爱道:“谢家小女,不是与你曾有婚约?我看她就好得很。誉儿别再挑了……”
她话未曾讲完,已起了身的裴夫人,却站到了裴誉身旁,要拉他起身:“不牢母后费心了。自己的儿子,自己担心。”
“母后的儿子,母后来管教。”说罢,扯了扯裴誉的袖子,就要拉他走。
那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果然又惹得永嘉帝愤懑不已,奈何趁手的物件都已砸完,他只得气闷道:“走走走,都给朕出宫去。”
“皇帝忘了,这儿是本宫寝宫!”太后耄耋之龄,早不想掺和儿孙的事,“皇帝也走吧,别扰了本宫清梦。”
闹了半天,原来只是虚惊一场。皇帝上了车辇后,渐渐行得远了,见宫殿外的禁卫,冷哼了声,幸好并未责罚。
裴誉松了口气,又叮嘱那贼人也许是宫人乔装,发现得早,没来得及偷走什么。虽未伤人,但还是小心为上,来得谨慎些为好。禁卫得命,便加紧在宫内巡查了。
母亲见到禁卫散去,只留一个成宣在原地,也不禁冷哼了声,又瞥了眼裴誉:“瞧你,真没出息!”
说罢,也与随身的婢女走了。
天下知道她身份的,如今已有四人。其中两人就在她面前,叫她怎能不害怕?成宣也想溜了:“裴大人,今夜咱们算是告一段落了吧?卑职先走了。”
裴誉悠悠在后面来了一句:“你会骑马吗?”
成宣恨极,心中暗道:总有一日,她定要学会骑马。没了裴誉,日子还得过不是?
可她却未曾料到,此刻的轻松愉悦如泡影,转瞬便会消失无踪。而第二日开始,她和裴誉,甚至整个大梁,都将被卷入一场腥风血雨之中。
而她如一叶小舟,只能在动荡之中载浮载沉,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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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永安皇城,长年殿。
晨曦的微光已映入殿中,小内侍摸不准这西凉太子的脾气,但听吩咐,这太子殿下可是要晨早起来,用膳后得去和本朝天子商议两国和谈之事。
要是因为自己没喊醒对方,误了军国大事,那可真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想到此处,他忙让另一人端着洗漱的器具,谄媚道:“太子殿下,可是起身了?能否让小的进去伺候?”
他又喊了几声,里头仍是无人回应。他急得抓耳挠腮,眼看这就要火烧眉毛了,这内侍顾不得开罪西凉国的太子了,提高声量道:“恕奴才无礼,小的这便进来了!”
他先轻轻推开殿门,又接过那洗漱器具,颇有慷慨就义的悲凉之感。若不是开罪了主子,怎么沦落到这长年殿来。伺候人还是小事,就怕把小命也搭上了。
他端着器具入内后,小心翼翼问:“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奈何这么近了,这太子怎么还是像聋了一般,一点反应也无?
小内侍已来到就寝之处。那儿有屏风遮掩,还有层层帷幔,他看不真切,不太确定太子是否还躺在床上,硬着头皮还是得喊:“殿下,小的来伺候您洗漱了。”
仍是无人回应。小内侍心中发憷,深吸一口气后,才发觉寝殿内漂浮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焦味。
这儿又不是御膳房,哪里来的焦味?难,难道是有人端过早膳来,是糊了的?小内侍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是死,他死也要死个明白。
他顾不得再问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双膝挪动身体前行。那帷幔拂过他脖颈处,带来刺骨的凉意。小内侍愈发惊惧,仿佛终点不是床榻,而是他的断头台。
那股焦味愈发浓烈了,混着房内黏腻的熏香,令他紧张得快要作呕。
他过了屏风,一下跪倒在床榻之下,连声请罪。奈何,这一回,仍是无人回应。
小内侍顾不得冒犯对方了,决心抬眼看看,这太子是昏过去了还是怎的,怎么喊也醒不过来。
只是这一抬头,小内侍吓得魂飞魄散,他惊惧万分,竟是不由自主,凄厉喊叫道:“太子……来人啊,出事了!出事了!”
这床榻上,哪里还有昨夜那趾高气昂的太子,只剩一床的灰烬,和残肢!
“来人,起火了!西凉太子被火烧死了!”
若他不是那样恐惧,便会停下来稍作思考,而后更加不寒而栗——整个长年殿,均无起火的痕迹,却偏偏有人被烧死在这床上。
第58章 西凉祸
朝臣跪成了一片, 头垂得低低的,无人敢抬起。殿外鹅毛大雪飞扬,殿中则被看不见的风暴所笼罩着, 众人凝神屏息, 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天子雷霆一怒。
俯瞰群臣的永嘉帝再无昨日寿宴之上的威仪,而是如困兽一般,在台阶之上来回踱步。
本应此时召开的和谈已化为泡影,这已不是当前最紧急之事。堂堂西凉国太子,竟惨死于大梁皇城宫殿之内。
如今, 皇城内正秘密弹压此事,确保所有信息不会外泄,又称大梁皇帝龙体微恙, 和谈须推迟,把驿站里等着的西凉人先瞒住。
只是这一消息, 也不知能瞒多久……朝臣们心知肚明,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如今,便是他们谋定计策, 想好如何应付西凉,甚至即将可能发生的动荡的时候了。
见群臣久久无人出声, 永嘉帝更是勃然大怒:“西凉太子, 如今化成了一堆灰烬!你们倒好,跪在此处,是打算一直跪到西凉挥兵南下吗?”
极度的忧惧令永嘉帝在臣子面前再顾不上面子, 而是吐露出心中所想——此事若不能善了, 朕的皇位,你们的乌纱帽, 通通保不住!
本朝行内阁制。几个大学士即便久经官场,也少见这样的情况。一国太子死于本国宫殿,还是在和谈前夕,一旦不能妥善处理,便可能动摇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