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有巡夜的下人,他们必定会反复经过这儿,大人问问就一清二楚了!”春桃声嘶力竭地辩解,不明白为何转瞬间这成大人好端端的就变脸了。
“但你也有杀害小姐的动机……因为她喜怒无常,你对她这半个月的所作所为怀恨在心?还是你喜欢沈二公子?”
“春桃自小侍奉小姐,怎会因为小事而记恨,更别提对小姐做出这般残忍的事情了!”春桃恨不得哐哐往地上磕头,好诉说自己的冤屈。
裴誉在旁,看得是一头雾水,忍不住提醒:“先不说春桃是否真的心存仰慕。她不过小小婢女,即便杜菱月遭遇不幸,她也绝不可能代替杜家小姐嫁入沈家,又何谈因爱慕沈公子而去杀人。”
成宣低头稍稍思索:“确实,若杜小姐清醒的话,绝不会跟你走;若杜小姐被你迷晕,你也扛不动。”她朝曹越等人一拱手:“稍后还得麻烦各位大哥,去问问巡夜的人,春桃是否一直待在门外。”
她把春桃扶起,挠挠头,颇有些难为情:“真对不住啊,我查起案子来总这样。有时候讯问总得出其不意,才能打犯人一个措手不及。”
春桃满面泪痕,抽噎着说:“小姐平素为人和善,从不苛待惩罚我们。拜托各位大人,定要找出真凶,好告慰小姐在天之灵。”
成宣神情凝重,点点头,便让春桃出去了。
裴誉皱眉,神色不虞:“成大人这是演的哪一出?春桃虽为小小丫鬟,若你并无真凭实据,如何能无故折辱于她?”
“岷州府地处西北,赤地千里,比不得永安天子脚下那样富庶繁华。师父教我,对付那儿狡诈蛮横的土豪劣绅和地痞流氓,若不在讯问时出人意表、攻其不备,被牵着走的便是我们这些刑狱小吏了,说不准还会断错了案,导致冤狱。”成宣认认真真澄清道,又作了个揖,“卑职惯了这般查问,若有冲撞,还望裴大人宽宥则个。”
裴誉不得不承认,这番辩解听着还颇合情合理。他无奈,挥挥手道:“成大人还有何招数,一并展示吧。”
成宣依言站到曹越面前,朝他发问:“敢问杜夫人,女儿失踪,为何不早些告知杜大人,白白浪费了时日?”
曹越一头雾水,想起方才成宣在门外对他的叮嘱,只能硬着头皮道:“你方才也听春桃说过了,杜……菱月从前走失,是……我的错,加之我以为菱月只是因怏怏不乐才出走,怎么能想到她竟遇到了祸事?”
“这点确是说得通。曹大哥,请你去问问杜夫人以及她的贴身婢女,杜夫人自女儿失踪后那夜开始的行踪,并问问府里的老人,当年杜菱月失踪情形是否真如春桃所说。”
裴誉似是明白了她如此发问的缘由:“若曹越查不出疑点,便可排除杜夫人嫌疑了。”
成宣很是欣慰,差点想夸裴誉孺子可教也。她话到嘴边留一半:“这也是当年师父所教,要了解犯人行凶的动机和手段,必须站在犯人角度推想。”
曹越领命后便离开房内。虞万鹏站前一步,他素来反应机敏,如今更是率先开口:“若我真是沈二公子,我觉得我是嫌疑最大的人。”
成宣噗嗤一笑:“虞大哥入戏倒是快得很。此话怎讲?”
虞万鹏坦然道:“方才两位都说了,凶手根本没有机会进入杜府,更别提私自带走杜小姐。如春桃所言,我和杜小姐感情深厚,若以我的名义约她出外见面,杜小姐不可能拒绝。”
闻言,成宣和裴誉均是点点头。虞万鹏信心大增,接着道:“想来是沈二公子有了别的意中人,想退婚不成,便生了杀机。这行凶动机不比杜夫人和春桃强烈许多?”
“这样的话,半月前杜菱月突然出现的种种异状也说得通了。”裴誉左思右想,“但她赴约,为何非要穿着嫁衣?走在路上岂不是惹人注目。”
一旁沉默良久的宁远想起自己所扮演的身份,灵机一闪道:“春桃说,门房吴叔那夜并没见过任何人进入杜府。那也意味着,杜菱月离开杜府,绝不可能经过吴叔那儿。”
成宣想起方才曾环视房内陈设,她走上前,推开对着门的两扇竹窗,示意数人往外看:“此处通向后院,若杜菱月想偷偷赴约,只要从这竹窗爬出,便不会惊扰到门口的丫鬟和吴叔了。”
虞万鹏最先反应过来:“卑职这就去打探,看看后院是否有秘密通道外出。”
裴誉若有所思,又道:“宁远,你也一同前去。到了杜府外,若有店家行人见过她,便可查出杜菱月是否真是独自离开,还有她往哪个方向所去。”
两人走出几步,成宣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冲外头喊道:“哎虞大哥,顺便问问府里的人知不知道沈二公子和杜小姐最近的关系如何!肯定有什么蛛丝马迹的!”
裴誉轻哼一声:“你使唤我手下人使唤得倒是熟手。”
成宣心里啧啧,嘴上巴结:“这不是卑职位卑言轻,以后破案少不得仰赖裴大人相助呢!”她知道裴誉马上要去查沈庆仪了,她一个小小评事,独自一人上门肯定会被撵出来,还想再奉承两句裴大人安排妥当,运筹帷幄,好仗着裴誉世子的身份能跟着前去。
没想到,裴誉不等她开口便断了她这个念头:“沈氏毕竟是权贵望族,你我无凭无据,直接上门似有不妥。如今天色已晚,明日吧,我让人送个拜帖,把他约出来聊聊。”
成宣失落,嘴上还是应得乖巧:“都听裴大人的。”
裴誉见她若有所失的模样,失笑道:“就这么急着要查案?我这一日饭都顾不上吃一口,走吧,你随我来,带你去吃永安城里好吃的。”
第7章 鬼新娘
成宣本想说自己回客栈随便吃点就好,奈何自己是被抓住小辫子的人,这辫子说不好还祸及项上人头,她哪里敢拒绝,只好心里嘟囔:这是又打的什么坏主意?
裴誉却不理会她满脑子胡思乱想,大步流星往外走,见她呆呆的还在原地,招呼道:“跟上,还在那儿干什么?”
成宣苦不堪言,无奈随他出了门。
杜府里气氛沉郁,两人托门房向杜鸿年知会了一声,也不敢多逗留,便匆匆离开了府中。
“哎,那曹大哥呢?咱们这就走了,不就把他们几人落下了。”成宣有些过意不去,“是不是有点不够义气啊!”
裴誉哑然失笑:“他们又不是头一天在三法司办差,哪里会不知。申时一过,他们自会散值。”
成宣还是想溜之大吉,她恹恹道:“那申时若是过了,卑职是不是也可以散了?”
“不能。成大人可知,这永安城多少女子欲和本人同游而不得。如今我亲尽地主之谊为你接风洗尘,如此盛情,你应当受宠若惊才是。”裴誉想必是染上了和她一样的毛病,喜欢自夸:“莫非成大人不愿赏脸?”
成宣连连摆手,急切道:“卑职岂敢!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裴誉话里话外都在挤兑自己,这是故意寻她开心呢!她若是不从,肯定还会有别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忍气吞声,悻悻跟在裴誉身后。两人出了朱雀门,往南而去,便到了永安城内最繁华的州桥夜市。
此时,夜市入口处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成宣见人流如潮,一眼望去,除了羊肉铺、小吃摊,连卖艺杂耍、填词作画的都有,裴誉见她直愣愣,一动不动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怎么,这就看傻眼了?永安城夜市可是通宵达旦、笙歌不停,你在此处,便是逛到三更也可。”
成宣见到街市上各色小吃,垂涎三尺,都快要挪不动腿了。裴誉领着她走街串巷,先是在郑家铺子吃了油饼,又在王道人家吃了蜜煎,还在李庆家吃了糟羹。
街市一路上悬满了红纱栀子灯,璀璨繁华,两人行走其中,都觉神迷目眩。
成宣还不尽兴,见到托盘提篮串街的小贩儿,又要了份水晶皂儿和旋炙猪皮肉,拿在手上边逛边吃。裴誉侧头看她,见她嘴里塞满吃食,像只小小松鼠,唇边不由露出浅笑。
成宣看到远处有卖酸文和算卦的摊子,好奇不已,但她嘴巴挤得满满当当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以眼神示意裴誉一同往那去。
没想到,裴誉突然在前方不远的卖花摊子停下脚步。永安城春夏,花开烂漫,有栀子芍药,有月季茉莉,卖花者便会在街市上以竹篮铺开,并高喊叫卖。
摊子前,除了俊美英挺的裴誉,还有一位女子。成宣见她仙姿玉貌,正低着头,满脸羞怯地与裴誉说话。
她衣着华贵,身披织锦披风,内里穿了一件月华锦衫,下衣微微摆动,竟是一件暗花细丝褶缎裙,腰间还挂着绣有白鹤展翅的荷包,想来是哪户人家的大家闺秀。
她可不要做碍事的人。成宣偷偷往前溜达几步,想着自己能解脱去看热闹,结果却被裴誉叫住了:“成大人,你要去哪?”
她傻了眼,只好老老实实转过头,迎上前去:“卑职方才见不到裴大人,还想着上前寻找。原来大人竟在此处。这位小姐是……”
那女子眉目如画,连敛衽行礼都显得绰约多姿:“小女谢氏流婉,见过成大人。”
成宣忙道:“小姐不必多礼,折煞小人了。”她细细瞧了瞧女子面容,恍然道:“小姐与谢少卿……”
谢流婉浅浅一笑:“是,少卿大人乃小女长兄。两位大人在此,”她顿了顿,又望了望裴誉,“是为了办差事吗?若如此,便不叨扰了。”
成宣正欲抢着道:“不……”后面半句“我们就是吃吃喝喝”还没说出口,裴誉便打断了:“不错,我等确实是为三法司差事奔走,先容我告辞了。”
谢流婉掩不住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她微微咬唇,欠身道:“小女不敢当。裴大人,后会有期。”
裴誉点点头,转过身便走。成宣只好跟上,她回头再看,谢流婉还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他们。
她赶紧转头,小声问道:“裴大人,你就这么走啦?”
裴誉神色不虞,反问道:“不然呢?”
见裴誉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成宣只好小声嘟囔:“咱们又不是真的办差事。卑职可以先行告退,大人留下陪谢姑娘就可以。”
裴誉嘴角一扯,像是皮笑肉不笑,“成大人管天管地,还管起别人交友来了。看来你挺了解女儿家心思,莫非……”
成宣打了个寒颤:“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卑职这就陪大人继续逛。”
裴誉哼了一声:“走吧,我送你到客栈去。明儿你在大理寺候着,时候一到,我们就去拜会一下沈二公子。”
“不用不用,卑职哪敢烦劳裴大人。我一人去客栈便可。”成宣就差赌咒发誓了,“卑职认得路,真的。”
裴誉又冷哼一声,成宣顿觉背后冷风阵阵,哪还敢多说什么。只是这人既不问她客栈在何处,不就成了她在前头带路,哪有这般送人的。
出了州桥夜市,街巷逐渐变得幽静下来。见四下无人,成宣一路讪讪的,还想着说些什么打破平静。裴誉先开了口,声调轻微,在小巷里如沉珠落盘:“我和流婉从前曾订下婚约。但我长年随父亲在外征战,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一面。后来平西关一战,父亲战死,我无心儿女情长,更不想耽误了女子青春年华,便主动提出解除婚约。母亲已逼得我回到永安,也不敢再勉强于我。谢氏见我既不承爵,又不再出征,每日碌碌无为,便同意了。”
“但是谢小姐却不甘心,对吗?”
“若是无心,何必徒增别人烦恼。”裴誉叹息。
成宣这才明了他方才为何不愿留下,她过意不去,想了想又道:“可你一日不婚娶,谢小姐断断不会死心的。”
裴誉苦笑:“这一点,我也无计可施了。”
她似乎能体会裴誉所思所想。至亲惨死,除了复仇,人生似乎再无值得追求之事,每日如行尸走肉,苟活在这世间,庸庸碌碌不知为何。她还能一心为查清顾家的失踪案而奔走,裴誉只求马革裹尸,却再也不能重返沙场。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定定地看着裴誉,很是认真:“今日从早到晚,你与我须臾不离片刻,都是为了试探观察,随时看我有没有露出马脚吧。我也没有这么笨,觉得裴大人真的是因我初到永安才关怀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