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景忙接过话道:“那可不是,成大人真聪明。聂大人说,让咱们尽可能搜集天机道与西凉勾结的证据。只有睢宁小姐一人的证词,绝不足以扳倒顾玄的势力。”
成宣在心中梳理了一遍鬼火案的线索,再一次感慨顾玄行事不留痕迹。魏正元和周阮阮已死,只余裴誉那时得到的一封与西凉通敌的书信,而李琮远在褚阳,昭辛早不知去向……
“昭辛!”成宣无可奈何,也只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她对李琮心怀怨怼,肯定是想要伺机报复的。”她朝延景道,“你若见到聂大人,也向他提一嘴,寻一寻这个西凉女子。”
“她还会留在大梁?”许如千回忆起西凉驿站里昭辛所说的话。
“试一试,谁知道呢。”成宣想,昭辛也是被李琮辜负的可怜人,既然还愿意去顾玄面前为他们周旋,若找不到,也许对她也是好事。
离开验所后,刚刚那股兴奋的劲头还未过去,成宣决定得趁热打铁,好好想想顾家的案子。昭辛若能寻回,也只是侥幸;她更想找出杀害爹娘的真凶,恢复自己顾家女儿的身份,也许皇帝会饶她一命。
到了她在世人光明正大的时候,她便可以指证顾玄的阴谋了。
她找了处无人的衙房,又开始涂涂画画。如今最大的疑虑,是顾府到底有什么位置能够藏匿这数人的尸首。
凭着昨夜的记忆,她把整个顾府的各处位置巨细无遗地画了出来。她站在窗前,借着日光一处一处地细看。
她仍记得裴誉曾提过的,在魏正元府上所发现的暗道。会不会顾府之中也有密道?只是三法司和顾家仆役都并不知晓?因此凶手把七人的尸身都藏在里面,掩人耳目。
成宣自己又摇了摇头。若是如此隐秘,那些行凶的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游廊、庭院、荷花池……她的视线在顾府的地图上游弋,思绪也不由回到孩童时候。当时她虽身在别处养病,时不时也会回到顾家,和爹娘一起度过。
如今也正好是夏日时分,爹爹最爱荷花了,总带着她坐在池边的凉亭赏荷花。
秋波荡漾,莲叶如碧玉颜色,层层叠叠地堆涌起来,映着粉白的莲花花瓣。她记得自己幼时贪玩,趁爹爹在亭子里小憩,自己偷偷爬到池边,想摘下荷花。
可是池边小径湿滑,自己却不慎滑落水中,她越挣扎,便越往水里头沉下去。一口一口的水呛得她无法呼吸,她想拼命举起手,呼喊爹爹来救她,奈何正是莲花盛开的季节,莲叶堆叠,几乎要将身形稚嫩的她完全掩盖住。
幸好爹爹听到了她的呼叫声,否则,自己也活不到今日了。自那以后,爹爹便再不允许她靠近荷花池了。
夏日……荷花池……荷叶……成宣心跳得极快,仿佛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冒出了极为大胆的想法——若我是凶徒,能否把尸体藏于荷花池中?
顾府的荷花池,占据了大半个庭院。如果三法司已经搜查过顾府中的每一处,但他们七人的尸首又不可能被搬离府中的话,那么荷花池,不也是一种可能吗?
而且正值夏日,荷花盛开,谁又会想到,要将整池荷花连根拔起,去寻找尸体呢?
不,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成宣每到思考的紧要关头,便会不自觉地在房中走来走去。她来回踱步,想解除这一猜想所有不合理之处。
第一,尸体难道不会浮起来吗?她搜肠刮肚,回忆从前曾了解过的勘验知识——会,但最开始会先沉于水底,直到尸体腐败,才会慢慢浮起。
三法司仔细搜索后,不可能派许多人手在那儿看守。只要在尸体腐化以前,偷偷潜入府中,打捞起来即可。
不对!如果我是凶手,我还有更完美的法子!在他们身上绑上石头,将他们沉入荷花池内,那便可以确保,即便三法司查个十天半月,尸体也不会浮上水面。
还有……还有什么呢?成宣觉得此刻的自己好似疯魔一般,附身在那个残忍至极的主谋身上,一一猜测他是如何杀掉自己的至亲之人。
那么多尸体投入池中,难道不会夜半发出声响,惊醒顾府的仆人吗?
她又仔细瞧着顾府的地图,荷花池本来就在庭院,远离各人所居住的卧房。她记得爹爹爱惜仆人,顾府又不是皇宫内院,不会让他们整夜守候在门外,毕竟这样辛苦得很。所以即便卧房外有人,也不会听到庭院那处的响动。而仆役们所居住的通铺,就离这儿更远了。
再者,尸体绑了石头,已是沉甸甸的,把他放在池边,轻轻推入水中,料想不会发出多大的声响。
成宣再三斟酌,已觉得荷花池这一推断极有可能。可这一切都还只是推测,她决定亲自回到顾府,到荷花池里看看,看看自己会在池中,寻到家人的尸身吗?
第88章 风云起
成宣本想一鼓作气, 马上赶过去。可如今还是白日,她无端跑到荒废已久的顾府里,又跳进荷花池弄得一身泥巴, 回客栈的路上又会惹人疑窦。
她按捺住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情。今日的推测, 是她多年来暗暗觉得最接近真相的一次。若爹娘和哥哥天上有灵,定要保佑她找出真相。即便一时无法抓住真凶,起码找出尸身,能入土为安。
成宣神思不属,好容易熬到了放值时候。她顾不上和延景、许如千二人招呼一声, 自己匆匆离开了。想起自己要跳池子,最后还是绕回客栈去,拿了一身衣裳, 准备等会换上。
去的路上,她还顺手捞了一根竹竿。毕竟自己不识水性, 还是试试深浅为好。
等她折腾了一阵,到了顾府的荷花池旁,已是日落时分。余晖温柔洒落,映在荷花本该亭亭绽放的池中, 可如今,这里就如断壁残垣, 枯黄的衰枝败叶铺满了整个池中。
池水也因慢慢淤塞, 散发出阵阵的腥味。成宣先用竹竿往水下戳探,想量量底下有多深。她记起自己幼时落水时,双腿用力地蹬啊蹬, 却怎么也踩不到底。可爹爹把她从水里救出来的时候, 她模模糊糊地记得,爹爹抱着她时, 是可以站起身的。
即使自己不会水,只要能站起身来,也不需要担心溺水吧。成宣给自己鼓劲,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早知道就布满着延景他们了,要把他们喊上,自己溺水了也有人拉一把。
万一就这么淹死在池子里,那可太亏了。成宣小声自嘲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她用竹竿和自己比对了一下身长,又努力地伸进水中。荷花池年久无人清理,底下全是淤泥,她有些气馁,还是一直往下试探。
忙活了许久,她把那根竹竿细细对比了,发现竿上的淤泥痕迹最顶端差不多接近自己的胸前。
成宣抱着拼一把的心态,从池边慢慢摸进水中。幸亏是夏季,水温还带着阳光的余热,她一手仍扶着池边,想尽量在池中站稳脚跟。
底下全是长年累积的淤泥和水草,她必须小心翼翼的,万一被绊住了,那么后果便不堪设想。成宣试图扒开水面蔓生的枝叶,一手握着那根竹竿四处戳探,一步步朝前走去。
她不敢潜入水底,只能靠自己的双腿和竹竿去感受池底。每站定一个位置,她便以那处为圆心,不停地以竹竿上下试探,看看是否有骨头那样的硬物。
她泡在水中许久,已有些力竭之感。每次竹竿带起的,都是些枯叶或淤泥,别的什么也没有。下水前,她凭着目测将池子分作三部分,眼看第一部 分已快要查探完毕,仍是毫无发现,成宣便鼓励自己,不可轻易放弃,毕竟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了。
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挪动着身体,举步维艰地在池中移动。有一回还差点被池底的水草绊住了腿,她心下一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以竹竿维持身体平衡,才以手挣脱了缠绕的草叶。
成宣心有余悸,不敢急躁,便放慢了动作。她必须在天色彻底昏暗前,把池子检查一遍,可要保证安全的话,看来是做不到了。
成宣不敢犯险,决意先回到岸上。此时她就在亭子的另一侧,便慢慢移动回去,可下一瞬,脚上似乎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成宣立刻警觉起来,用脚去踩,却觉得有水的浮力,感觉不太明显。她不肯放弃任何的线索,试图用竹竿把那物从水中拨弄起来。
可即便如此,她看不到水底情形,也无法真的把它抓住。成宣心道:那便赌一赌吧!她深吸一口气,一下子潜入水中。
池水浑浊,她凭着方才的印象,试图把手尽量伸向碰到硬物的地方。一抓都是软绵绵的淤泥,成宣不甘心,在力气用尽前,又伸手抓了好几回。
碰到了!她再也坚持不住了,猛地把头伸出水面。只顾得上摸一把眼前的泥水,她迫不及待地看了看手上刚拿取的东西——上面全是淤泥,她以手心用力抹开,露出原先的惨白颜色。
是人骨。她顾不上恐惧或痛哭,细细观察那骨头的形状,判断着像是男子的腿骨。哥哥?还是爹爹?想到此处,她再也忍不住这大半个时辰带来的力竭和难受,作呕起来。
等那股恶心劲头过去了,成宣才缓了口气,打算慢慢回到岸上。不对,她方才为了捞那根骨头,不小心被池底不知是废弃的麻绳或是杂乱的水草紧紧扯住了,还连带着什么重物,她不管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
也许是挣扎得太厉害了,小腿上一股酸软难耐的感觉涌了上来,成宣不敢再用力,只能等痛楚过去。天色越黑,水温越低,自己便越可能失去意识。
万一真是那样,连许如千他们想救,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救。
成宣不敢再白费力气,她小心翼翼地以脚去试探自己到底绊住了什么。可天色昏沉,水又浑浊,脚一直往外试探,也没看出是什么。
她甚至想拼尽全身力气,尽可能地往岸上爬,可是离得又太远了些。成宣无计可施,她怕自己会力竭昏迷,只好把那根人骨头抛到岸上,倚着亭子想法子。
不知是不是太困太累,这一靠,她竟然就泡在水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倒不是和裴誉成亲的场景了,是她第一次来顾府,晕过去以后被裴誉抱着的时候。
她在梦里还想嘲笑自己怪没出息的,怎么现在这么软弱了,从前在岷州府遇到了什么难题,都是靠自己挺过去,现在遇到一点小小难关,都要差点泄气。
也许是裴誉太可靠,太让人安心,她才会不自觉地想依赖他,梦里也要向他求助。
反正是梦,梦里什么都可以做吧。在裴誉的怀抱里,她主动环上他的脖颈,又往他胸前贴得更紧,想汲取他身上的体温,还贪婪地想呼吸到他身上熟悉的清爽气息。
不对,那好像不是裴誉的气息。她不知在谁的身上也曾闻到过,似草木般清幽素淡,是一个年轻男子……
梦到了此处,成宣终于惊醒过来。她猛地睁大眼,惊觉自己确实被人抱在怀中,而且的确是如裴誉一般的年轻男子。
待成宣抬眼一望,顿时臊得满脸通红,竟是少卿大人!她从未如此想挖一个地洞钻进里头去,自己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莫名其妙跑到荒废宅子里,还跳进荷花池中,最后还上不了岸。
肯定也是谢念寒把她救起来的吧,她已顾不上自己还被他的双臂抱在怀中,也顾不得自己依旧环住对方的脖颈,已是立刻想挣脱开来。
谢念寒本来在看着路,察觉怀中动静,此刻才看着他。成宣一对上他眼神,更是羞恼不堪:“少卿大人,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的!”
顾府里没有灯,只有月光。月色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成宣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谢念寒脸上露出一丝稍瞬即逝的温柔。
她想自己定是看错了,谢念寒好像故意要逗她开心,似笑非笑道:“成大人方才不是拼了命要抱着我?怎么醒过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成宣面红耳赤,一时讷讷不能言。她总不能说自己做了个梦,以为见到了裴誉吧。
她见谢念寒似乎没有半分要把她放下来的意思,只好自己给自己解围道:“……大人是怎么知道我在此处的?”
好像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发问,谢念寒慢条斯理道:“路过此处,见你进去了,我本想着这是你的私事,不方便插手,可又怕你一人独自在里头会发生什么,还是回过头来找你。结果就在池子那里见到你了,方才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