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遥——狗虫瓜子
时间:2022-03-16 09:12:54

比如,她是当今皇帝孟彧的妹妹,前翰林院首辅陈沥泉的外孙女,也是魏国大将军贺承霄的妻子。
居辞雁呢?
她是居辞雁的什么人?
“公主不能有师父。”贺承霄严肃地警告她。
好吧,她是居辞雁的朋友,朋友总行吧。
她问贺承霄:“我什么时候才能去见我朋友?”
他没有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是谁?”
她早就学乖了,立马道:“柔惠公主孟无谙。”
“再说一遍。”
“孟无谙。”
“再说一遍。”
“孟无谙。”
“你是谁?”
“我是孟无谙。”她流着泪道。
她又一次丢掉了过去。
此后,她便是孟无谙了。
直到她彻底承认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他才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等待,在我身边,为我所用,你想要的,我都会竭尽全力满足你,包括去见你远在逢安的朋友。”
“但不包括自由,是不是?”
“是,除了自由。”贺承霄道。
大婚之夜,孟无谙在新房等了很久,昏昏欲睡。
虽然她这一天也没干什么事,只是任人摆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累。
新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便想吃点东西提提神,悄悄掀起喜帕的一角向四周看看,房子里静悄悄的,再没有其他活物,唯一有点生机的便是墙上那随风摇曳的烛影了。
她便将帕子掀起,由发饰先撑着,走到几案上,红枣、桂圆、荔枝干、红豆各抓了一点,累成满满一把,捧回到床上坐着吃。
桌上还有几个红包,但她想,在将军府里也用不了什么钱,用钱的地方贺承霄早解决了,她便没拿,将抓的喜果放到膝盖上,悠悠的一颗一颗塞进嘴里,其实味道一般,红枣没什么味道,桂圆和荔枝干甜是甜,可是核大肉小,还没品出味道,果肉便下肚了,她忘了没熟的红豆不能吃,扔三五颗进嘴里,硌得牙疼,忙“呸呸呸”地吐出来。
吃完手里的她才发现原本摞得尖尖的喜果已经不复原来的模样,她怕有人来查,便走上前去,想重新摞成尖尖的样子。
正捣鼓着,外间传来脚步声,她手一抖,反而把一盘花生弄塌了,可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慌忙跑回床上,把喜帕放下来,端端正正地坐着。
门被嘎吱一声拉开,那脚步十分稳健,一步一步地走向她,她低着头,待他走到她近前,她看到一双玄色绣着京纹的靴子和蟒尾戏珠的绛色衣角,便知这人便是今天的新郎贺承霄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孟无谙明显地感觉到空气都沉了下来。
他的气息很重,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屏息等待着。
等了很久,依然没有动静,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虽说他们没有感情,但好歹走个流程,以免落了外间人的口舌。
可就像是戳了个木头人,他一动也不动。
孟无谙性急,自己一把掀开喜帕,只见得贺承霄一身喜服,却仿佛还在阵前打仗一样,正襟危坐,腰背比值,两手平放于膝盖,神情严肃,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正对着他这个方向的大门,仿佛在面对着受训的士兵。
“喂。”孟无谙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果然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机械地扭过头来,与她四目相望,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只不过瞪着的对象从门变成了她。
“你……”
孟无谙刚打算开口,他便对着她一声呕,幸好只是干呕,眼见着他还打算再来一次,她连忙将他的脑袋掰转朝另一边。
这次不是干呕了,贺承霄从床上跌下来,跪倒在地上呕吐起来,吐了一地的酸水。
这时候她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熏人又难闻,但她看他吐得挺难受,便帮他捋着头发,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
等吐完了,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张着嘴巴粗重地喘气,眼睛也红通通的,看着挺吓人,她也不知道怎么照顾酒醉的人,将他扶到床上,扭了条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脖子,便坐到一旁,看他躺着,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睁着眼,她也不知道他睡了没有,便想试着跟他聊聊天。“你、你还好吗?”
……
贺承霄突然一只胳膊立起来,手指着房顶,孟无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什么都没有,还没回过头来,便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谩篸绿丝丛……”
孟无谙浑身鸡皮疙瘩,僵硬地回过头去,听着贺承霄将元稹的《离思》一字一句地吼出来。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谩篸绿丝丛须臾日射燕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
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纰缦最宜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
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春。
他的声色本就低沉,现下又带着几分醉意,吟咏这首伤春悲秋的文人诗,颇带着几分诡异。
吼完,他才将一直举着的胳膊放下来,随手一摸,摸到了几颗红豆,放到嘴里嚼。
她以为他也会被硌到,然后像她一样吐出来,不想他就那么嘎吱嘎吱嚼了两下就咽下去了。
“……”慕春遥探身过去问他,“好吃吗?”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迷迷糊糊哼哼了两声。
她便使坏一般,抓了一把红豆,塞进他嘴里,眼见着他两颊鼓鼓的,撑得整张脸都圆了不少,眼睛也亮晶晶的,竟然有那么几分可爱。
他果然嚼不动了,却也不肯吐出来,手一扬,似乎要什么东西。
孟无谙便去到了杯水,放到他水里,他躺着喝了两口水,脸颊渐渐瘪了下去,又恢复棱角分明的样子,看来是将那些生红豆全部咽下去了。
红烛被风吹熄了一只,孟无谙重新点上。
“其实,我不喜欢这首诗。”她听见他说。
她想也是这样,他这么粗武严正的人,应该不喜欢这种婉约派吧。
“我只喜欢里面的两句诗。”他接着道。
“哪两句?”孟无谙来了兴趣。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翻了个身,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些,这次没有用吼,而是极慢极慢地将诗句念了出来,没什么深沉的感情,在她听来,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迷茫之感。
孟无谙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似乎他与她之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默契,但她又很难过,因为这种默契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也是。”她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过了很久才小声道。
 
第32章
 
那之后贺承霄背对着孟无谙,一直没有再说话。
她早就困了,也就没再管他,扯了被子在喜床的另一边躺下,也背对着他,顾自睡去。
这喜床大得很,睡得下五六个她,可是她伸展不开手脚,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小团。
睡意朦胧间,烛火晃荡着她的眼睛,她才想起来没有熄灯,可是她懒得起了,便在烛光摇曳间渐渐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很香,一夜无梦,早上被洒进屋子的阳光光线照醒。
她揉揉眼睛,又赖了一会儿床,才悠悠地坐起来。
睡眼朦胧地四顾,身旁的贺承霄果然不见了,他睡得那一边床铺被理得整整齐齐,昨天他吐的酸水印迹也被清理干净。
她走出屋去,一时不知道该干嘛,肚子咕咕地叫起来,她便打算先弄点吃的。
问在檐下扫地的小厮:“厨房在哪?”
“公主可是想进膳?只管吩咐小的……”小厮放下扫帚,朝着她弯腰行礼。
“不用。”孟无谙打断他,道,“我自己去便可。”
小厮便为她指了厨房的方向。
孟无谙据小厮所指,转过拐角,又走了几步,看见贺承霄在庭院里练剑,轻衣短束,长剑劲利,她站的位置,与他相隔十数尺,可也被他回身带起的剑风给扫到,刚梳好的头发又散下来几缕。
“喂,你不用上朝吗?”
她嗓门不小,她确信他听到了,可他就是不回答她,耍剑耍得专心致志。
她讨了个没趣,便继续往前走,找东西吃去了。
进到厨房,仍有厨子在忙碌,她朝他们打招呼:“这么早就准备午膳了呀?”
一个厨子回道:“禀公主,为将军和公主备好餐食乃小人之职。”
唉,又是这些官话,这皇城的人,好像就不会说人话似的。
“现在几点了?”孟无谙拿起一个包子,一边吃一边问。
“回公主,约是辰时。”有人道。
辰时?孟无谙大为震惊,这不是再过半炷香就能用午膳了吗?
怪不得方才贺承霄不愿意理她,这都早朝结束好长时间了吧,他是在鄙视她的懒?
哼,管他的。
“待会备完午膳,端到院子里哈。”孟无谙吩咐道。
“是。”厨子和婢女应道。
她拿了两个包子便走出去了。
走到贺承霄练剑的小庭院,他正好练剑结束,把自己的剑扔给侍卫,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和手,整个人红光满面,精气神十足。
孟无谙靠在柱子上,抱着胳膊看,看他擦脸的时候侧脸流畅的下颌线和泛红的耳朵,看他一对直飞裁鬓的剑眉和深而泛光的眼睛,看他紧实劲健的腰背……
她在心底咂咂嘴:嗯……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和她初见他时候的状态明显大不一样了。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身来,扬手拦住他。
在他那常年练武的身子面前,她那纤细的胳膊仿佛一根风筝线,然而他还是停下了脚步,一双漂亮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
“去哪?”
他还没开口,她倒是先发制人了。
“厨房。”他道,呼出的热气喷到了她的额头上,弄得她皮肤酥酥痒痒的。
“饿啦?”她开心地笑道。
他看着她笑得弯弯的眼睛和樱桃一般红润的脸颊,不明所以。
“嗯。”
“给。”
他话音未落,一个包子就递到了嘴边。
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她手伸得更长了,解释道,“先吃一个,垫垫肚子,我吃了两个,给你也吃一个。”
她的声音清清亮亮的,带着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天真妩媚,对于他这种常年辗转于军营官场的人,竟具有十足的蛊惑能力。
他不自觉地张开了半张开了嘴,那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包子便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嘻嘻……”她咧嘴笑着,明眸皓齿。
他不知道这丫头在打什么鬼主意,后知后觉地嚼着她给的包子。
牛肉芹菜馅,是他平时惯吃的那一味。
葡萄架下,贺承霄和孟无谙相对而坐,石桌上摆放着中午吃的菜肴。
婢女侍立一旁,贺承霄一伸手,盛了满满白米饭的碗就放在了他的手上。
他夹了三只豆角,就着饭默默地吃。
孟无谙也吃着自己喜欢的菜,她想,吃饭的时候,交谈起来会更容易一些,因为人在吃东西的时候心情会变好。
“为什么在这吃?”
“啊?”他突然开口,她还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他,他并不看她,只是顾自夹着菜,仿佛刚刚说话的不是他。
“我说,为什么不在屋里吃。”他沉沉地,又说了一遍。
“你不觉得院子里空气更好吗?”孟无谙道,“你看这么多花花草草,还有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在这吃饭会更舒服不是吗?”
“嗯。”他闷闷地应道。
她饭量不大,又吃了两个包子,很快就吃不下了,夹着筷子在还剩着点饭的小碗里捣腾。
一颗紫色的葡萄扑通掉在了盘子上,她用指头捏起来,在袖子上擦擦,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
贺承霄吃了三碗饭也饱了,撂下筷子,坐得笔直,两手放在岔开的膝盖上,定定地看着她:“吃完饭,我要去处理军务,你有事快说。”
“嗯……”孟无谙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
他耐心地等待着。
“……我该做些什么?”她茫然道。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觉得他在说废话,她想要自由,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我想回家。”她说。
“这儿就是你的家。”他道。
“我想回逢安的家……”她嘟囔。
“可以。”他说。
她懵懵懂懂地抬眼望着他。
“但不是现在。”他认真道。
“那是什么时候?”
“三个月后,依据旧俗,你得和我去山上祭祖,祭祖回来,再隔半年,我将去往尧江沿岸巡视兵防,届时你可一同前往。”
尧江?“会路过逢安……”
她的话说到半截就不由地停住了,因为注意力都落在了他的手上,他那骨节分明而又粗厉的手正伸向她吃剩的半碗饭,她一边说话一边看着他将自己碗里的饭倒进了他的碗里……
并且他好像端起来正打算继续吃的样子。
孟无谙盯着盯着,惊讶地微张了嘴巴——他竟然会吃别人的剩饭?
贺承霄显然也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端着碗的手停在了半空。
空气凝固了。
他将碗放下,碗底在石桌上磕出轻轻的一声响。
而后他将手握成拳,挡着嘴轻咳一声,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咳。”他一本正经道,“是,会经过逢安,你可以回去看看。”
“哈……”孟无谙憋不住,笑了一下,便一发不可收拾,“哈哈哈”地发出一连串笑声。
贺承霄鬓边飞起两抹绯云,他冷着脸,站起来便要走。
孟无谙还在不知好歹地笑:“哈哈哈,没事,贺将军,吃剩饭不丢人,我在家有时也吃师父的剩饭。”
贺承霄的表情更阴沉了,闷闷道:“你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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