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遥——狗虫瓜子
时间:2022-03-16 09:12:54

“不是命运,是我,是我让你失去了记忆。”居辞雁痛苦地皱起眉头。
“就算是那样,我也相信你有那么做的理由。”慕春遥恳求道,“师父,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能离开我,也不能让我离开你。”
居辞雁看着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把所有事情全部说出来,这样说不定在弥留之际,身边还能有她的陪伴,这可真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可是让她幸福的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的欲望,于是他点点头,说:“好,你从今天开始,每天服用一粒琉璃瓶里的药。”
“好。”慕春遥答应道。
夜里睡觉前,她想起白天和苏德的对话——
决明、独活、忍冬、沉香、合欢。各二两。
“你说师父,是不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你去问他啊。”
“他不肯说。”
“那就不是。”
“……”
“不然他怎么会不说呢?”
“可也许……也许……”她也许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他亲口说出答案之前,你所有的猜测,都只能是猜测。”苏德道。
她豁然开朗,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师父总不会害她,有一天他想说了,自然会告诉她,她只需要耐心地待在他身边,被他照顾,也照顾他。
后来她每每忆及当时的想法,都觉得自己自私又幼稚,不过谁又能对以后发生的事情做出预判呢?当时的她,只觉得心结被苏德的快刀斩开了,却不知道自己仍是黑暗中独自摸索的笼中鸟,居辞雁给她安排了一个光明的未来,他只想等过段时日,由她自己掀开黑布。
她吞下一粒琉璃瓶中的药丸,也许是帮助她恢复记忆的药吧。
甜甜的,并没有什么感觉。
那天晚上,她睡得还特别香,一夜无梦。
不知道是不是药的作用。
而在另一个房间,居辞雁也在吃药。
隐冰丹苦涩而辛辣,居辞雁艰难地咽下,寒气霎时侵袭了整个身体,他默默地躺下,冷得睡不着,翻来覆去,蜷缩起身体,心里在想着他的小徒弟。
那画像,是他亲手所作,自然像她。
那些人,是燕南城里的人吧,他们来接她回去了。
以后,就有人照顾她了。
又欣慰又有些难过,胸腔一阵钝痛,有血气上涌,他急忙翻过身,一滩乌红的血,从他口中涌出,溅在了地上,像凭空生出一朵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彼岸花。
他想起自己的前半生,还不到三十载,他就要死去了,在这短暂的一生中,有大半时间,都是在黑暗中度过,受尽折磨与侮辱,与她相识一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他便用余生来还,只恨相遇太晚,不能再多爱她几年。
三年,怎么够?
眼泪也是冰凉的,淌出来,更刺得皮肤疼,身子一有动作皮肉就像被撕裂一般,他不敢动了,心里想着,这夜晚怎么这么漫长,他不知还要承受多少痛苦,才能熬到天明。
 
第10章
 
贺承霄想他都说得这样明白,尹惠筠应该不会再纠缠。
他心里只当她是个小姑娘,一个和当年的小公主气质相近的小姑娘,所以在她含泪看着他时,他恍了神,一时竟说不了拒绝的话,甚至还答应要带她走。
这实在是不负责任,没有人理所当然就应该做别人的替身,他其实也觉得辜负了她这一番干干净净的情意,却也不敢再说出什么软话,怕又给了她希望。
尹惠筠夜里像是没睡好,第二天见贺承霄时,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精神却是很好的样子,大大方方地和贺承霄道“早上好”。
“考虑清楚了吗?”贺承霄问她。
“嗯,不过你要陪我再在朔阳待一天。”
贺承霄冷眼看她,对这些小女孩的把戏了然于心又烦躁不已。
尹惠筠被他那样含着冷漠与不耐烦的眼神给刺痛,然而第一次陷入爱情的小姑娘,是全然顾不上所谓自尊的,她一边在心里痛恨着这样的自己,一边威胁道:“朔阳城外,是你说,要带我走。”
她知道,他这样的武将,是最重信诺的。
果然,贺承霄答应了:“好,再在朔阳待一天。”
贺承霄一路都冷着脸,和尹惠筠的蹦蹦跳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他一向是一脸严肃,突然满面笑容,才更让人觉得诡异。
尹惠筠带贺承霄来到一家制衣阁前,他本不想进去,要在外面等她,她踮脚对他附耳说了一句:“难道你要这个样子去见她吗?”
这话对他果然有用,鬼使神差的,贺承霄跟着她进去,被拉到一面宽衣镜前。
他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陌生,仿佛在面对一个不认识的人,他有多久没照镜子了?她死后,他浑如行尸走肉一般地生活,没有官职,没有归所,不修边幅,混混沌沌,在尹府的时候,尹家的婆婆给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衣,离开尹府后,他便再没注意修整,此刻镜子中的自己,头发凌乱,胡子稀渣,衣衫不整,眼神里是深深的麻木和无望,整个人黯淡得如同一具尸体……
这样的他,要怎么去见她?如果见到了她,又会不会吓到她……
贺承霄愣神间,尹惠筠已轻车熟路地对老板娘喊道:“老板娘,来给这位公子打扮打扮!”
富有经验的老板娘一通侍弄,贺承霄有些不自在地伸开双臂让那些女工量肩腰的尺寸,尹惠筠解开他的发带,要为他梳头发,贺承霄接过梳子,淡淡道:“我自己来便可。”
他本就眉眼端正,只需要梳好头发,刮弄了胡渣,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气质便提升了一大截,贺承霄是并不怎么关注自己的外表的,可是当他穿着新衣走出去,遇到的行人不管男女,都会回过头来看他。
他并不在意,尹惠筠却悄声对他说:“你好看到吸引所有见过你的人。”
“是吗。”贺承霄回答得敷衍而心不在焉。
尹惠筠还想拉他的手,在她的手指碰到他之前,他已不动声色地离远了她一大截。“谢谢你。”
“不客气。”尹惠筠勉强地笑了笑。
而后她让他陪她走路,走遍朔阳城大大小小所有的街道,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去往不同的方向,而她与他,是一道的,一道走某一段路,她有些小小的窃喜,又觉得自己的窃喜十分地鄙陋。
贺承霄,尹惠筠好像不再是尹惠筠了。
她本来想一心一意地和他就这样走着,可她还是忍不住,提起了另一个人,她实在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你为她这般痴狂?”
她走在他身旁,个头还不及他的肩膀,抬头看他,他的眼睛永远看着前方。
“尹惠筠,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就算有一天不喜欢她了,我也不会喜欢你。”贺承霄道。
他们走在一座桥上,桥下是一条缓缓流动的河,听到他说这话,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跳下河去。
“我就问问而已。”
继续沉默地走,行至一颗海棠树下,恰是风起,尹惠筠明显地感觉到,贺承霄在这里放慢了脚步,她踮起脚,猛吸一口气,什么也没有闻到。
“你看这白海棠,开得娇嫩清雅,可为什么没有别的好看花儿那样迷人的香气?”
贺承霄终于正经地回答了一次她的问题,神色颇有怅然之态:“也许,是她不想太张扬,所以将自己的香气藏了起来。”
他又道:“你凑近去闻,是有香的。”
“可是你没有凑近去闻过。”尹惠筠咬了咬下唇,眼里满是不甘。
贺承霄便不再说话了。
终于,他陪她走完了这座城的街头巷尾,每一个地方,仅仅只是用脚步丈量,而没有做其他事,可是她觉得很幸福,又有些不满足。
恰有镖队会路过尹府,贺承霄送她上了马车,尹惠筠掀开轿帘回头看他,笑道:“贺承霄,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他知道她这是在说他对她的冷漠态度,他终于对她微微地笑了笑,心里有些歉疚,语气却无半分波澜:“对不起。”
她干脆利落地娇嗔一声,放下了轿帘。
贺承霄站在原地,听见马车里又传来她的声音:“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也不会放弃,等着吧贺承霄,我们还会再见的。”
马车夫吆喝一声,马鞭一甩,马蹄嗒嗒开始奔驰,载着她回家。
尹惠筠在车里,落下泪来,仿佛做了一场草率的梦。
贺承霄转过身,心里重又盘算起了去逢安的计划,今夜便得启程,早一点,他想早一点,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有了希望,便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他要好好活着,好好的,出现在她面前。
 
第11章
 
慕春遥和居辞雁的相处模式从她把话挑明后就有些尴尬,居辞雁好像也没有刻意避着她,可她一看到居辞雁就想躲,每日里他仍旧在药房里忙活,慕春遥就敲敲房门然后走进去,把饭菜放到小桌子上就匆匆出来。
有时他外出去采药,她不放心,就悄悄地跟在后面。
那天她好像把他跟丢了,突然就看不到他了,连忙从大树后面走出来,探头探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却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看着她的方向。
她躲闪不及,情急蹲下,捡起两根树枝挡在脸前面,然后闭上眼睛,默默地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掩耳盗铃说的大概就是她了。
果然,她听见他问:“你在干什么?”
她只得睁开眼睛,站起来,迎上他的目光,大脑飞速运转,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在,在挖野菜。”
“嗯。”他点点头,便又转过身,做着自己的事。
她便重新又光明正大地跟着他了,遇见难走的地方,她心都提了起来,纠结要不要扶,不想他安安稳稳地走过去了,她反倒被地上的杂草绊了个狗吃屎。
他回身将她拉起,嘱咐道:“小心点。”
刚刚他牵她手的时候,她有意触摸,觉得好像没那么冰了,虽然还是很凉。
“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
“跟紧。”他背着药筐,手持一把小斧,走在前面,把碍人的杂草荆棘,都为她砍去。
奇奇怪怪的他们现在相处的气氛,他对她,关心又生分。
不过看着居辞雁的状态一天天好起来,她也就不在意这些琐碎的细节了。
慕春遥每天都在盘算怎么把居辞雁的身体调养得更康健一点,居辞雁却除了他让她下山买的药和大白米饭外,不肯再吃她弄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也许是“忧思成疾”,夏末的时候,慕春遥着了风寒。
风一吹就流鼻涕,还直打哆嗦,这天她蹲在庭院的小炉子旁,披着毯子给居辞雁熬药,一边拿蒲扇扇火一边打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这喷嚏越打越厉害,她手一抖,手背就贴在了药锅上,烫得她惊叫一声,再一看,皮肤红了一大片,还有些微肿胀之势。
慕春遥瘪瘪嘴,连日的烦闷堆在一起,她不由得沮丧起来:“你看你,什么事都做不好。”
助火起的风忽然不见了,慕春遥偏头一看,原来是有人给她挡了。
居辞雁蹲身下来,轻轻地牵过慕春遥被烫伤的手。
她脱口而出道:“师父,离我远点,我着了风寒……”
她怕把风寒染到他身上,躲闪着,擦到伤口,又是一阵疼。
“别动。”居辞雁的声音好像又变回了以前那样温柔的样子,他轻轻地将她的手放在手心,先用清水冲洗,细细擦干后又涂上药膏。
居辞雁的动作很温柔,指腹沾着药膏慢慢地在她的皮肤擦拭,药膏清清凉凉的,他又为她缠上一层纱布,她竟然不疼了。
“谢谢你,师父。”慕春遥心里高兴,仰头看着他笑,一不留神,一个喷嚏又出来了。
居辞雁紧了紧她身上的毛毯,让她回屋里去。
她进屋做到床上,一会儿,他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他关心她,她本该高兴,可慕春遥看着那碗药,没来由地感到害怕。
她站起来,后退两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好像是在从前,他就已经喂她喝过这样一碗汤药……
以前她生病,都是他照顾她,这她是知道的。
可是今天,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她努力地回想,像是处于第三视角,她看到她伤痕累累、命于危旦,而他俯在她身上,在做着些什么,在对她说些什么……她闭紧了眼睛,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
却再也记不起来更多事情。
睁开眼,她看见居辞雁依然端着药,静静地看着她。
她看不懂他眼里百转千回的情愫。他在想些什么?
“治疗风寒的,小安,喝了它。”
她接过汤药,他便出去了。
她坐回到床上,捧着那碗药,怔怔地,一直把药放凉了才喝下去。
凉药真没有热的汤药暖身,汤药缓缓流过喉咙,她想,她要恢复记忆了吗?
为什么恢复记忆的过程会这么痛苦?
难道回忆本身就是痛苦的?
他给的药,她吃了八颗,但不是每天都吃,隔几天才吃一颗,已渐渐有了成效,她的脑子里时常会萦绕着一些模糊的画面和声音,待想要再走近些去看时,它们又如镜花水月一般消失不见,她无法将这些杂乱无章的记忆捋顺,甚至在尝试回忆时,她感到很恐慌,仿佛自己即将触及的,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
她开始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坐在矮凳上发呆,漫无目的。
深山里的高崖真是个发呆的好地方,清净得很,小黄狗通人性,也不来烦她,自己跑跑闹闹捉蝴蝶,累了就安安静静地趴在主人脚边,和她一起听树叶梭梭。
山下的事,她倒是不常去想,她没有那么多尘世的念想,经过这次师父生病的事情后,她更是觉得,安安稳稳地在山上和他待一辈子,也挺好。
偶尔会想起苏德,他那样的花花公子,该有很多朋友吧,他于她和她之于他,大概只是彼此生命中萍水相逢一场又于人潮中擦肩而过的过客。
她没想到他真会来找她,那天她照例坐在悬崖边上,抱着小黄狗玩,撑着它的胳肢窝将它举起,它突然对着她“汪”的一叫,口水喷到她脸上。
她气得要打它:“出息了啊小黄狗,你竟然敢吼我!”
小黄狗一挣扎便从她手中溜走了,她摸出帕子来擦脸,一低头竟然看到脚边多了一双从崖壁上扑过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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