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遥——狗虫瓜子
时间:2022-03-16 09:12:54

“是死士。”苏德道,“他应是咬破了舌下压的毒药囊。”
“我这么值钱的吗?”慕春遥惊道,“竟然有人雇死士来杀我。”
苏德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是金枝玉叶的魏国公主,自然是无价之宝。
慕春遥带苏德去走居辞雁为她凿的那条小道。
苏德伤了一只手不方便,慕春遥便牵着他没受伤的手走,她走在前面,自己先走一道阶梯,然后再拉苏德上来,一边嘱咐: “近日露水重,山路湿滑,你小心些。”
他被她牵得紧紧的,手掌交握,只觉她的手又小又软,再看她不复往日的大大咧咧,一脸的谨慎和认真,霎是可爱,不由得脸上带笑。
“苏德,你听见没有?”见他不答应,她气鼓鼓地,又把话说了一遍。
“听见了听见了。”苏德懒洋洋的,笑意更浓了。
等回到小屋,她便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样?”
他故意逗她:“什么怎么样?”
“你不是说,要把我师父的病给治好吗?”慕春遥耐着性子道。
“你师父根本就没病呀。”苏德道。
“怎么可能?”
“他自己说的。”苏德原模原样地把居辞雁的话复述了一遍:只是早些年被毒草割伤,治好后毒素未清楚干净,今年又遇上这风广露重的气候,便复发了,只需稍加调理即可。
“可我看他食用隐冰丹……”
“他应该是怕你担心吧。”苏德说,“不告诉你你都这么大惊小怪,告诉你你还不得大动干戈把屋顶掀了?”
这人嘴巴真损,慕春遥掐他一把,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不行,我得去找师父!”
居辞雁从夏天开始就很少制药了,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研读和撰写医书上,慕春遥急冲冲地推门而入,居辞雁正席地而坐手执小毫写着些什么,听见响动,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好像会自动切换一样,看别人一直都那么清冷,看她又总是那么温柔,此刻慕春遥就被那样柔和的眼神看着,嘴巴一瘪,只想哭。
“小安。”居辞雁拂过衣袖,搁下毛笔,温声唤她。
她有些委屈,又有点开心,猛地扑到他身上,抱着他撒娇。
“师父,你告诉我,苏德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居辞雁道。
慕春遥从居辞雁怀中起身,认真地瞪着他:“师父不许骗我!”
居辞雁温温地一笑,声音清润:“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慕春遥开心得想要打滚,又怕把师父堆在地上的医书弄乱了挨他揍,便只能像小黄狗蹭她一样把脑袋在居辞雁的身上蹭:“师父没生病!没生病!”
居辞雁笑着摸摸她的头发。
她猛然想起上次抱居辞雁把他弄疼的场景,一把掀开居辞雁的袖子,淤紫竟然消失了!
“师父,以后不吃隐冰丹可以吗?”
“不吃了。”居辞雁说,“以后都不吃了。”
“也不可以有事瞒我。”她霸道地说,“我们之间不能有秘密!”
“好。”居辞雁捏捏她的耳朵,尾音都带着宠溺。
他们好像和好了。
那年她十七岁,却已经和他共同度过了三年的时光,情绪来去如风,皆是因他而起。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也许是失去记忆的不安感,要靠着依赖他、敬重他才能够消弭。
她是个懒人,恐惧未知,也不想奔赴未知,她只想好好地静守岁月的安宁。
可人的意志,若是能抵抗得过宿命,就好了。
 
第13章
 
居辞雁和慕春遥彻底和好了。
慕春遥放下心来,睡觉都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夏末秋初,气候时热时凉,那一天空气中就带着微微的暑热,她只把一层薄被盖在腰间,两只手半握成拳,放松地搭在枕边,窗户没有关,微风偶尔吹进来,吹过少女的发梢,而她一直没有醒。
苏德躺在房顶上,单手枕着头看天,夜空深邃,繁星像一颗颗眼睛,一眨一眨审视着尘事,在这么高的山上,靠近星星的地方,天穹好像把他包围了。
北泽的星空要更璀璨一些。
他悠闲地比较着,突然想到等带她到了北泽,一定要和她一起看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的星星。
心脏忽而又钝痛起来,他想着,没事的,只是暂时让她受一下委屈,让她假意答应,等他拿到父王的王诏,获得自由,就救她出来。
他是这么计划的,可其实自己,也没有完全的把握,甚至连一半也没有。
他一个人,要怎么敌得过整个王族?
他想起来白天和慕春遥师父居辞雁的对话,她问他时,他只胡乱诌诌了两句就过去了,事情又哪有那么简单……
——“我会假称体内尚有余毒,需要北泽的解药来彻底清除,届时,她定愿随你去。“——“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害她?”
“你不会。”居辞雁嘴角牵动,却无半分笑意,他很笃定,这个北泽少年,不会伤害他的小安。
居辞雁看得出来他对慕春遥的情意,只是也许身在此山中。
苏德无谓地吹了声口哨,眼带几分玩味:“你可知我接近她有自己的目的?”
居辞雁向来坚定,眼底生出几分寒意,语调却很平淡:“伤害她你会后悔。”
他的话像是某种预言,苏德听进去了,血液瞬间凝滞。
“好。”苏德说。
其实他这个字,只是在回应居辞雁要他带她走的请求,后面的,他可不能保证。
居辞雁当然也知道他这个“好”字背后的意味,然而他只是笑而不语。
他知道她的魅力,看着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却有着超乎常人的魅力,旁人一旦陷入,只会越陷越深,他确信这个北泽人脱不了身。
他在布一盘棋,棋手只他一人,苏德是其中的一枚棋子,千军万马,都只为在他死后,她能被护得一世安宁。
苏德又在山上待了几日,直到七月秋会将至,他打算下山了,慕春遥自然也是要下山的。
她其实早就想走了,早点把解药拿回来,居辞雁体内余毒复发的可能性就小一分,可他非说:不急,不急,等逛了秋会再动身。
逛秋会做什么?她问他时,他又不说话了。
慕春遥便想:师父该是想她去月老庙求个好姻缘,可她现在对男女之事全无兴趣,总觉得,嫁人离她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不如,替他求一个?
下山路上,苏德看慕春遥一路在笑,不知道在想什么,便逗她:“想在秋会上觅得个好郎君?”
慕春遥白他一眼,轻轻一蹦抬手扯下一串树叶,拿在手里赶着沿路嗡嗡乱飞的小虫。
“我在想……哈哈,替师父求个好姻缘,这样我就有师母了!”
苏德在心里腹诽:你师父,恐怕是等不到那天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抢过慕春遥手中的树枝,一阵乱舞:“我帮你赶虫子。”
话音未落,唰唰往慕春遥头顶一阵乱扫,把她原本整齐的头发给扫得炸了毛。
慕春遥知道他是故意的,跳起来追着他打:“我先打死你这只卷毛虫!”
一路打打闹闹到了山下,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便是秋会。
秋会是逢安特有的活动,一年一度,专于七月七日当天举行,各式商贩会在那天聚在逢安长街贩卖一些具有七夕特色的商品,男男女女都会前往月老庙祈福、与爱侣相会。
苏德让慕春遥穿上男装,又往她脸上锅灰杂屑乱抹一通,他抱怨道:“你师父不知怎么想的,明知我们被人追杀,还让你去逛秋会……要不我们跑吧?”
“不要!”慕春遥断然拒绝,她还没逛过秋会呢,挺想去看看,而且,她还得去替师父求个好姻缘,任重道远呐……
“师父只知道我被人追,他还以为那些人是我以前的家人派来找我的。”慕春遥说,“他要是知道他们想杀我,估计从此就不肯放我下山来了。”
“那倒未必。”
苏德这话意味深长,慕春遥也懒得去深究背后的意味。
她系上破旧的斗篷和黑色面纱,配上凌乱的头发和暗淡无光的皮肤……嗯,够丑!她满意地点点头:“这下应该认不出了。”
从夏天到秋天,贺承霄走了两个月,终于抵达了逢安。
恰逢秋会,街市人来人往,他身处这热闹中,觉得又安定又茫然,他不知道从何找起。
思量着寻人问问,却有一队官兵急急冲撞开人群,有小兵敲锣打鼓呐喊:“寻得柔惠公主者,赏黄金万两!家田百亩!”
他凝神望去,这队人的打扮像是地方官府穿着,心里衬度:朝廷也得到消息开始找她了吗?
不,他一定要比他们快一步,是死是活,他都不会再让她再回那如同囚笼的燕南城。
官兵打马疾驰,沿途不时有百姓被冲撞,他旁边有一乞丐,眼看就要被撞得跌倒在地,他一把将他扶住。
又看那乞丐双目无神,胡乱摸索,便将他带到了安全地带。
“碗!我的石碗!”乞丐痛苦地呼叫着。
贺承霄便又去为他将那残破的石碗捡起,放到他手里,转身欲走,却被抓住不放。
“我好饿,给我点吃的,给我点吃的……”乞丐又凄惨地叫着。
他便把昨天没舍得吃剩的半个饼递给乞丐,却被一把打掉在地上。
“我好饿,我好饿……”乞丐还在叫着,甚至上手在他身上一阵乱摸,摸出来五个铜钱,是他身上仅存的财物。
乞丐还不甚满意,眼底却又聚集起了光,轻蔑地看着他:“就这么点?”
贺承霄这才明白他是在装瞎,方才他看他年迈老态、双目失明,想着自己若是动手可算欺凌弱者,便由得他乱来……
现下他也懒得和他计较了,他弯腰,捡起饼,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淡淡道:“你留着吧。”
乞丐笑了起来,不知怎的又讲起了规矩:“我也不能白拿你的铜钱吧?”
贺承霄想:他不是乞丐吗?
那乞丐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拐杖在身旁的石头上敲了敲:“老夫今天心情好,不想当乞丐。”
以钱换物?
“……”贺承霄道,“我什么都不要。”
“你一定会用得着。”那乞丐倒是颇有自信,从怀里摸出两条姻缘带,红底上鎏金烫着鸳鸯。
他不由分说地塞给贺承霄,然后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去,艰难而又潇洒,贺承霄看着他的背影,他在唱:“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贺承霄又看了看手中的丝带,他不信这些,可因果报应,他觉得自己方才与那乞丐的因,冥冥之中会结出一个果。
他继续朝前走着,随波逐流,人们好像都朝一个地方走去,模糊中他听到旁人的议论,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月老庙。
月老,庇佑人们姻缘的神仙。
他今天似乎特别不走运,总是被人撞到,一人从他身后跑来,急急忙忙地撞在他背上,擦着他的胳膊跑远了一截,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撞了人。
那人身材瘦小,其实没多大力气,贺承霄却不知名地,呼吸一滞。
他侧头看着刚刚被撞到的地方,然后又抬起头,几乎同时,与那穿着破旧斗篷回头,脸上脏兮兮的小姑娘的目光对上。
人群愈加吵闹了,又突然间安静下来,贺承霄觉得自己失去了听力与声音,连动弹也动弹不得,他就那样怔愣着脸,停在了原地。
她穿着男装,然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女孩,蒙着面,一双眼睛,闪着灵动的光,回过头来,抱拳道歉:“对不住兄台。”
他皱起眉头,等血液回流,她已掩入了人群之中。
不,无谙,孟无谙。
他跟着她那小小的衣影,疾步追去。
还是跟丢了。
是她吗?真的是她吗?可她怎么会不认识他?
他跟着她来到了月老庙前,她的身影却凭空消失了,走进庙门,院里几颗桃花树,灼灼盛开着,人群挤成一堆买姻缘签。
他没有兴趣,转身欲走,人堆里却爆发出一阵争吵。
他听见熟悉而气愤的声音,走近一看,原来是刚才撞到他的女孩拍着桌子在和卖姻缘签的老道吵架。
“你有什么道理不卖给我?”女孩怒问。
老道吹胡子瞪眼,一言不发。
倒是一旁有尖酸路人道:“你打扮得如此寒酸,容貌更是粗陋,也配求取姻缘?”
不少人纷纷附和,女孩被气笑,反唇相讥:“怎么?众生平等,谁说只有美人才配得良缘?依我看,美满姻缘,倒是永远不会降临到你这尖嘴猴腮的老妇身上。”
“你……”妇人被气得满脸通红,“我已成亲!”
“早晚被休!”
妇人高高扬起手,贺承霄哪里能忍,却已然有人冲上前去,凌空捉住妇人的手,随手一扬,就将她推了两步远。却是个剑眉星目的翩翩少年,一头微卷的头发,给那少年意气,又添了几分野性。
“我看谁敢动她?”
那多嘴的人群都不敢再说半句闲话,卖签子的老道也默默地低下头去,耷拉着胡须,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女孩揪着少年的袖子,似是得了倚仗,声音都有了底气,指着那妇人道:“她!她骂你!”
“我……我没有……”那妇人似是想逃,却又不敢动。
少年挑了挑眉,轻蔑一笑:“念你是个女人,这次姑且饶你,再有狗眼看人低的时候……”
“不、不会了。”妇人忙道。
少年冷哼一声,揽过女孩的肩膀,看了一眼老道,朗声道:“这粗鄙之人的姻缘签,定不灵验。”
贺承霄看他们状态亲密,默默跟着。
等走到僻静处,少年才问:“她骂我什么?”
女孩气愤道:“她骂我丑!”
“嗯?”
“你不是说过我很好看吗?那她这样,算不算否定你的眼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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