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众人如梦初醒,继续在观众席间梭巡,寻找他们的大少爷。
  林家有宵禁的规矩,无故夜不归宿是家法难饶的大错,但没有人深更半夜去林知望的院子里,关心他有没有夜不归宿,因此他常常下了学堂便出去玩,再从后厨废弃的角门溜回,屡试不爽。
  何明将林知望从后厨的角门背回府里的时候,已是午夜。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秋蝉在有气无力的嘶声鸣叫,屋里点了灯,该是春晓的障眼法。
  何明敲了敲门,房里半晌没有动静,他当是春晓睡了,又用力敲了敲。半晌,春晓从里面将门打开,挤眉弄眼,面色古怪。
  “干什么呢,这么久才开门。”身上的人越来越沉,何明命她闪开,艰难的走进屋里。
 
 
第204章 望哥番外:开局(三)
  林知望吹了一路凉风,酒意发的格外厉害,林知望被何明松开的时候,嘴里正哼唱岳绮儿那不绝于耳的曼妙曲调:“正消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忽然失去了支撑,瘫软的身子被春晓用力托住,遍见何明已经口喊“老爷”跪倒在地。
  林知望对沉着脸站在对面的父亲视而不见,却迷惑的望着何明:“你怎么了?起来,现在喊老爷早了点~”
  “大少爷,别说了!老爷回来了。”春晓用力掐了他一把,亦没能阻止他胡言乱语。
  “罢了,扔去床上吧。”林贺吩咐。
  清晨的阳光明亮耀眼,林知望用手臂挡在眼前,惶然坐起,宿醉于他来说不算什么,逃学就不一样了。
  秋日凉爽的风吹醒了神智,窗外已天光大亮,林知望高声喊何明进来,外间无人应答,却缓缓走进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负着手,站在他的床前。
  林知望定神一看,竟以为身在梦中,捂着双眼倒回床上。
  重新睁眼,那人仍站在眼前,林知望一愣,方觉大错特错,从床上翻身下地跪地行礼。
  “孩儿给父亲请安~”
  林知望从昨夜到现在滴水未进,声音沙哑,未得林贺吩咐,春晓何明都不敢进来伺候。
  “醒了?”林贺问。
  林知望直身道:“是,父亲何时进门?孩儿未曾远迎,着实不孝。”
  林贺坐到床边,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道:“疏烟淡月,子规声断,似提醒我有一孩儿尚在家中等候,便提早一夜赶回。”
  听父亲套用自己新作的词,林知望冷汗湿了一背。
  林贺审视他片刻,丢下一句:“过来。”施施然走出内室,去了小书房的书桌后坐下。
  林知望跟上去,发现何明跪在一旁,他看了何明一眼,何明也在偷瞄他,冲他摇了摇头。何明是个老实厚道的孩子,给他的提示亦不是很确切。
  “昨晚去了哪里。”林贺问。
  “与同窗聚会,醉酒误了时辰,请父亲降责。”林知望说。余光瞥见何明视死如归的闭上眼睛,方知自己压错了筹码。
  但听林贺冷笑了一声:“何明,去院里折一根竹条。”
  林知望惊讶的抬眸,父亲在京做官整整十年,间或回乡省视,也少不得拜一拜祖坟,会一会亲友,十年间看不了他几眼,更无闲暇训诫教导,早几年也曾心存怨怼,父亲心存天下,却没有一丝地位留给自己。
  何明的吃惊不亚于林知望,怔怔跪在地上不动。
  “怎么?使不动大少爷院里的人?”林贺问。
  何明连连告罪,慌忙站起身,磕磕绊绊往外走。
  林贺蹙眉,对林知望身边的人不甚满意,思量为他换些循规蹈矩之人,时常约束规劝,少去风花雪月靡费光阴。
  竹条被奉到父亲手中时,林知望仍处在诧异中缓不过劲儿来,上一次挨打已经相距多年,那是年幼时贪玩不肯背书挨了先生的手板,两只手肿起像小笼包一般,却没有人关心他是否挨了打,只有年纪相仿的何明和春晓围在身边难过的直哭,此后,他渐渐学会在学堂里应付功课,在府里比着家规打擦边球,人非圣贤,想不犯错不容易,想做的滴水不漏却也不难。
  林贺一派平静从容的样子,剥落枝条上残留的竹叶,在空中挥动几下,划破空气发出瘆人的“嗖嗖”声。
  “自己寻地方趴好。”林贺道。
  林知望低垂着眼睑,睫毛如蝶翼轻颤,身影却纹丝不动。
  “是在此处关起门来挨竹条,还是我将你的过错禀报大兄去知止堂挨家法,你自己选。”林贺的声音辨不清喜怒,他是同族兄弟中性情最寡淡的一个,也是心思最缜密的一个。不过,寡淡绝不等于温和,单说做官做到这个地步,便可见一斑。
  林知望用手背蹭了蹭鬓角的汗,默默起身,撑了书桌边缘趴好。
  林贺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平白耗费时间,家里的规矩,你该比我熟悉的多吧。”
 
 
第205章 望哥番外:开局(四)
  家法没有隔着的道理,林知望心里清楚的很,他也见过林知庭被去了下衣按在条凳上挨板子狼哭鬼嚎的模样,场面实在难以直视。
  好在他一向心态极好,即便落到如此困窘的地步,心里仍可以私怀庆幸,庆幸昨夜在大赛现场没有被家人当场抓获,不至于在岳绮瑶面前失了面子。
  林贺见他犯了大错,仍挂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嘴脸,心中怒火渐生,走过去抬手便是一记。
  隔着衣裳,林知望尚疼的浑身一颤,脸上终于有了惧意,他惊讶的望着父亲,根据竹条的力道揣度何明到底供出了多少。
  林贺哪容得下他细细揣摩,一手按了肩膀,“刷刷刷刷”连着几下抽下去:“听不懂为父的话吗?”
  林知望疼的差点咬了舌头,咬紧牙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一点一点压回喉咙,沙哑了嗓音回答:“是,父亲。”便一层层去了下衣,父亲的手触到他的身后,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色由宿醉后的惨白,变成烧的通红。
  林贺将他的后摆撩起,塞在腰间。只见臀腿处隆起一绺一绺的楞子,肿痛颤动,像要掀起一层油皮,作为警告,这几下尤其狠。
  衣衫退毕,林贺抬手便是五下,比前几下轻得多,却也足够他疼的直冷气。
  一口气尚未缓过来,便觉冰凉的竹条贴在滚烫的皮肤上,林知望畏惧的轻轻一颤,听到头顶响起父亲沉厚的声音:“说吧,昨晚去了哪里?”
  “韫州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和几位同窗去瞧个热闹。”林知望心想,食色性也,他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本就无可厚非,至于宵禁,父亲十年来都未曾管教过他,想必也不甚关心。
  不料父亲抿嘴轻笑:“你的同窗皆是族学中人,十之八九是林家子弟,如此说来,昨晚误了宵禁的还其他人?”
  “……”林知望语塞,他以为,学堂有多少同族子弟,父亲根本不会关心。
  林贺手起鞭落,十几条狠狠抽在臀腿交接处,顿时如热油滚过,疼的林知望两眼发黑,站都站不住。
  林知望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抠进肉里,额头上的汗流进眼睛,他费力的闭上眼,眼里流出的不知是汗还是泪,强忍下躲闪的冲动,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林贺又打了十来下,停了手。
  疼痛并未因抽打的停止而减少半分,皮肉阵阵抽搐着疼,冷汗顺着脸颊落下,他用袖子抹了,很快又落下来。
  “事先说与你知道,旁的过错尚有饶恕的余地,只有欺瞒,打死不论。”
  “是。”林知望沙哑着声音道,却心想:你回乡省亲能呆几日,挺过今天,我照旧欺上瞒下,你也鞭长莫及。
  父亲并未再说别的话,扔下了竹条在桌案上离开,蹦跳的竹条令他心颤,身后的伤口叫嚣着痛成一片,脑袋也沉沉的抬不起来。
  春晓先闯进来,惊叫着背过身去,窘迫又无助的抹着眼泪,何明更是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两人从七八岁起便跟着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林知望撑着桌子缓了口气,才招呼何明过来给他整理衣裤。
  “擦着伤口就更疼了!”何明很焦急,冲春晓嗔怪说:“你女孩子家的,就不能先出去?”
  春晓哭的更加委屈:“你冲我吼什么,又不是我向老爷供出的少爷!”
  何明气结:“老爷诈我的,换你试试?”
  “你长不长脑子啊?当着老爷面吓得话都不会说,在我面前耍什么横!”
  林知望被二人吵的头痛,挣扎着自己起来,眼前一黑险些摔了一跤。
  “少爷!”何明慌手慌脚的扶住他,对春晓喊道:“还不出去!”
  春晓抹着眼泪跑出去。
  林知望启开苍白的嘴唇费力的说:“你小子,这辈子也讨不上媳妇了。”
  何明一时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无心多想,扶林知望去了床上。
  身后的伤疼的不行,又不肯请大夫,羞愤难当之下,林知望赌气将两人赶出门去,打算蒙了被子睡一觉。
  可分明像是睡着了,意识还是清醒的,特别是身后时轻时重的痛感,让他浑身难受,冷汗连连。
 
 
第206章 望哥番外:开局(五)
  林知望再度醒来已是黄昏,挨打后只进过一碗流食的他此刻浑身发软,压麻的双臂动弹不得,用力挺了挺身子,才觉身后铺天盖地的疼痛袭入四肢百脉,他拧着眉头闷哼,待看到走过来立于床边的人,立刻就咬紧牙关不肯出声。
  林贺见他疼的浑身颤抖,却窒着呼吸一声不吭,不知是随了谁的倔强,怕他将自己活活憋死,只好一言不发的负手离开。
  林知望这才小心翼翼的发出声音,调整气息。
  未料片刻,父亲端了杯参茶回来。
  忙挣扎着起身,林贺也不阻拦,待他跌跌撞撞的穿鞋下床,行过礼,才将手里的参茶递给他。
  林知望鲜有这种狼狈的时候,只是再饥再渴,也不会抓过茶盏一饮而尽,而是小口小口喝着,维持他世家子弟的仪态。
  林贺顿生感慨,吾家有子初长成,不论长好长残,都是快长成了。
  见他自小聪颖灵慧,喜爱诗书,受长辈器重,便将他留在老家读书,期盼有朝一日科举高中,为家族继承官脉,光耀门楣。
  林知望在乡里长大,只在每年岁末去京城小住月余,与父母团聚。不经意间,身量越发宽展,个头也蹿到了他的眉间,唯独课业——实在差强人意。
  “着人打点行李,明日,同为父一同回京。”
  林知望一口参汤险些喷出,掩嘴呛咳起来。
  林贺早已料到他有此反应,在老家待的久了,筋骨舒活,自不肯去京城受父母拘束,必然要找借口推脱。
  他已备好了责骂之语,两人对望着,似有一场唇枪舌战一触即发。
  “是。”林知望擦了擦嘴,干巴巴的回答。
  林贺险些被他闪了舌头,干咳一声补充道:“京城也有族学,往后不必回来读书了。”
  “是。”林知望躬身应着。
  对着他这副温驯的孝子贤孙模样,林贺却似重拳砸在了棉花上,满腹斥责哽在喉间,又咽回腹中。
  “人不必带,回京后另找两个合用的给你。”林贺接着道。这一天一夜,他对何明春晓两人的表现实在不满,既不老实,又不伶俐,一无是处。
  “父亲……”林知望终于不再应是,他说:“孩儿这些年,对族中兄弟多有得罪,怕何明春晓被留在族里,无法自处。”
  林贺阴沉着脸,叹息着道:“孽障。”
  林知望自幼住在祖居,没有父母在身边,易受族人欺凌,他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绝不做过分的忍让,以牙还牙,以暴制暴。何明春晓跟在他身边七八年,若就此留在老家,必然招致迁怒报复。
  深宅大院里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手段,林知望岂会不知,离开他的庇护,两人连性命都难保。
  他在族里的处境,父亲就算知道也不会理解。林知望面无表情的垂手欠身:“孩儿自有诸多不堪之处,只是实在不愿连累无辜的人。”
  林贺明白他的意思,虽恼恨他不成器,却也不忍平白作孽,两张嘴他还养的起。
  “那便带着罢。”
  林贺轻易的答应下来,令林知望很是意外。
  林贺离开后,春晓哭着走进来,何明搀扶他趴回床榻。
  “这蠢才又惹你生气了?”林知望问春晓。
  春晓流泪不语,只是一味摇头。
  “春晓,别人躺在床上时不要这样哭,不吉利。”林知望打趣她,只见她哭的更惨了。
  “府里的管事说,少爷明日去京城读书,让我们到府外的庄子上做事,不再伺候少爷了。”
  何明说完,也红了眼眶。
  林知望一愣,随即笑道:“庄子上多自在啊,比京城好上百倍。”
  春晓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真是不禁逗。”林知望无趣的伏回枕头上:“去收拾行李,明日跟我一起走。”
  何明惊喜的张大双眼。
  “告诉春晓,别带太多衣裳,让老狐狸花钱办新的。”林知望笑吟吟的说。
  何明几乎要上前捂住他的嘴:“快省省吧我的小爷,日后跟在老爷身边,可不敢再信口胡言了!”
  次日天光微明,林贺便带着林知望去宗祠祭拜列祖列宗,又与宗亲长辈告别,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林知望与父亲同乘一辆马车,自是正襟危坐不敢乱动,不消多时,身后阵阵钝痛便折磨的他汗流浃背。由林府到他们乘船的码头,有近两个时辰的车程,该是何等煎熬?
  他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景致,看着黛瓦青砖的房屋、小桥流水和往来如织的乌篷船,意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林贺见状,一个竹青色的坐垫扔在地上,阴着脸沉声说:"坐不住就跪着,想想那些被你蹉跎的光阴,该如何弥补。"
  便不再看他,低头翻书。
  林知望不知哪里又得罪了父亲,却也不想知道,沉默的在垫子上跪着,却发觉舒服了许多。
  百无聊赖,他四处打量,见父亲在看书,便也想找一本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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