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拉徐湛走过来:“老太太,三少爷回来了。”
老太太看到徐湛,愣住了。
“愣着作甚,叫人。”林知望催促道。
“祖母。”徐湛撩襟跪下,俯身叩头。
本就被林知望惹得有些感伤的老太太,突然泪流满面,扶起徐湛捧起他的脸,喃喃道:“宸儿,宸儿啊……”
“母亲,母亲……”众人慌乱起来,七手八脚扶老太太回房。
过了很久,直到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徐湛才缓缓从地上起来,何明扶了他一把,望着众人离开的方向:“老太太过去最疼大少爷。”
徐湛拍了拍腿上的尘土:“何叔,烦劳跟父亲禀报一声,我去怀王府了。”
“外面兵荒马乱的,还往外跑……”
“总好过在家里惹她老人家伤心。”徐湛笑笑,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乃们是不想理我还是不想理我?嘤嘤……
第58章 和谈(上)
熙熙攘攘的德胜门大街上驶来一行车马,在卫军的护卫下缓缓而行。马车里坐着的正是一身紫袍玉带的怀王殿下,在徐湛的陪同下前往东宫议事。
“谈判!”徐湛看着荣晋,一脸见鬼的表情:“为什么是你?”
“是我主动请缨……”荣晋苦笑:“北漠使臣传达阿什纳吉的旨意,要求派遣一名宗亲去与他们谈判,地点不在驿馆,而是要出城,在三军阵前,在阿什纳吉的中军大帐。”
徐湛一惊:“什么时候?”
“三日之内,今天是第一日。”荣晋道。
“殿下,”徐湛顿了一会,轻叹道:“好样的!”
荣晋翻了白眼,不理他。
“殿下,这差事虽然不够光鲜,但也是很体现智慧和勇气的。”徐湛安慰道。
“是吗?”荣晋诡笑道:“那你与我同去可好?”
“呵呵……”徐湛干笑一声:“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去给殿下添乱了吧。”
“是谁说让我兄弟二人同心同德,我才去担下这差事的,你不去谁去!”荣晋一脸幽怨:“再说,你当王府是白吃白住的吗,你排忧解难竭忠尽智的时候到了……”
徐湛撑开窗户,冲车外的侍卫道:“停车。”
侍卫们当做是怀王的命令,马车停在道旁。
荣晋一把拉住他打趣:“怎么,想跑啊?”
“这么大的事,总得跟家里禀报一声。”徐湛无奈道。
“嘿……就知道你仗义。”荣晋高兴了:“掉头掉头!”
“殿下,不去东宫了?”
“先送徐公子回府。”
徐湛消失了三天四夜,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朋友可不怎么讨老人家喜欢,偏偏林知望对他一副放任不管的散养态度。不过徐湛到老太太处请了安就钻进书房,淡淡的态度好像也不是很介意别人的看法。
直到晚饭前,林知望从外面回来,曹氏给他更衣时提了一句:“湛儿回来了,在书房。”
“我知道。”林知望道。
曹氏不是特别美丽的女人,至少相比徐露心要逊色不少,但曹氏胜在仪态和风姿,是一种令人倾慕却圣洁不可侵犯的气韵。
“还规矩吗,有没有胡闹?”林知望问。
“咱们家的孩子,能不规矩?”曹氏抿嘴一笑,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徐湛口中的“祖母、母亲”,像称呼“老爷、夫人”一样冷淡疏离,话也不想多说一句,日子久了,老太太必定要计较。
“这就好。”肯规规矩矩的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林知望换了件舒适的直裰,径直去了书房。
徐湛正趴在窗前背《欧阳文忠公集》,背到晦涩处,断断续续连不成句,心里烦躁便跳过了这篇,突然感到屁股上一疼,吓得惊叫出声,他没听到有人进来。
林知望正负手站在他身后,沉着脸:“你就是这么背书的?”
徐湛低头不语,许久才小声道:“我就,背着玩……”
“书有背着玩的?”林知望脸色沉肃,看起来像是真生了气。
徐湛讪讪的凑过来:“我知错了,一定重新温熟。”
这下反倒是林知望犯疑了,打量他低眉敛目的老实站着,这也太规矩了。
“装,几天不着家我还没跟你算,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
徐湛哭笑不得:“我没有啊,我看父亲连日劳累,不想惹您生气。”
林知望盯了他一会,将信将疑,徐湛会这么懂事,除非他们家祖坟上冒青烟。
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最后只得板着脸教训道:“这几天浮了,吃完饭过来写两篇习文。”
荣晋回去时,没能看到胡言,问起来,小太监说:“胡公公为殿下打点行装去了。”
“叫他来。”荣晋走进大殿,在宫女的侍奉下更衣,这一身玉带金冠压也把人压死了。
胡言进来时,荣晋笑道:“怎么轮到你亲自……”
荣晋话没说完,就看到胡言正掩面哭泣,呜咽道:“北漠人凶残无礼,会不会趁谈判将殿下扣作人质?”
荣晋煞有介事的点头:“极有可能。”
“那殿下……为什么还要去?”
“时间,为了争取时间。太子已经答应,勤王大军一到便即刻发兵攻打阿什纳吉,不会顾虑我的生死。”荣晋摆弄一把锋利的靴刀,一刀将桌上的汝窑茶杯斩成两段,断口平滑,茶水流了一桌:“好刀!”
胡言已经崩溃了,跪地嚎哭:“皇后在病榻前将殿下托付给老奴,老奴失职没能照顾好殿下……如今老奴眼看着殿下涉险,倒不如先殿下一步去见皇后啊!”
“别别,千万别惊扰我母后!”荣晋绕过桌子大步流星的过去扶他:“我跟你开玩笑,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何况是谈判。你想想,徐湛与我无怨无仇,真要去做人质,我何苦拉着他一起下地狱,让他去,无非是想多一份胜算。”
“若是陛下醒着,必不会让殿下去的。”
“胡言!”荣晋压低了声音:“这样的话不要让第三个人听到,人家会说你离间天家父子,图谋不轨。”
胡言张了张嘴,倒吸一口冷气。
夜深了,秋风习习,整个京城陷入可怕的静谧,明天就是中秋节,街道上却静悄悄的,没有舞龙舞狮,也没有燃灯赏月猜迷。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包围了京城,白天烧杀抢掠,晚上埋锅造饭,安营休息。
林府书房里,徐湛咬着笔杆望向窗外晃动的树影,轻声问:“父亲,我和大哥有几分像?”
“七八分。”林知望头也没抬。
“文章呢?”
“全然不同。”
“读书呢,谁更好些?”
林知望抬头瞪了他一眼:“你大哥更勤勉。”
烛灯有些闪烁了,徐湛摘下灯罩,拿剪刀剪断了灯芯,吹灭剪刀上残留的烛火,茶凉了,又去添茶。
惹恼了林知望,搁下笔呵责道:“今天怎么了,非得吃顿板子才能坐得住?”
“不用不用。”徐湛讪讪的坐回去,强迫自己平心静气,用心完成林知望交代的习文,两篇文章完成时,林知望已坐在椅子上打起盹来。
他这几日殚精竭虑非常疲惫,徐湛看在心里,不由得喃喃道:“爹爹,如果我像大哥那样英年早逝,你不要难过,就当没有过我这个儿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以后基本上保持隔日更,字数不一定,有事会请假。。O(∩_∩)O~
小七湛儿要去谈判了,阿姨们都来送送吧。。
第59章 出城
宽百二十步的熙熙攘攘的安定门大街上,一辆富丽华贵的马车在禁军的护卫下碌碌前行,随行有两名礼部官员并王府侍从、属官共一百余人,礼部派出的官员候在城门口已有半个时辰,以林知望为首,恭祝怀王殿下凯旋。
林知望看荣晋脸色不好,便拉到一旁轻声嘱咐:“殿下,谈判虽然辛苦,却是历代名臣的必由之路,殿下是天潢贵胄,不妨将他看做一次试炼,一场游戏,不要紧张。”
“先生,我不怕辛苦,甚至不惧生死。我只怕我少不更事就担此重任,介时进退不当、或遇掣肘……轻者授人以柄,重者误国误民。”
“殿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您只需要想着:谈妥了,就是功在社稷,力挽狂澜的英雄;谈不妥,就按许阁老的方针,能拖则拖,拖不得,大不了玉石俱焚。殿下明白臣的意思吗?”
“明白,先生,孤在外代表大祁,代表陛下,当以国家为重,不能瞻前顾后心存杂念。”
林知望欣慰的点点头:“殿下尽管放手一搏,余下的,朝廷自有公断,如果没有,则千百仕子仗节死义,为殿下说话。”
荣晋心里一暖,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真想俯身一拜,道一句“定不辱命”。他沉声道:“先生,请务必转告太子,朝廷若有发兵之机,勿以臣弟为念。”
不等林知望应下,怀王便登上车驾,环视安定门大街上的人情百态。
他一身紫袍玉带,器宇不凡,只是唇上浅浅的绒毛显得有些青涩,目光扫过送行的官员:“京中诸事,都仰仗各位了。”
“臣等恭送殿下,愿殿下旗开得胜,凯旋而还。”众人道。
荣晋上车,苦笑:“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还旗开得胜?”
“总不能说,愿殿下毫发无损,完璧归赵。”车中一人嗤嗤的笑:“您还让人家活不活了?”
荣晋虚踹了他一脚:“你倒是不紧张?”
车里的人正是徐湛,他此刻一身白色的儒衫,歪在座椅上看书喝葡萄酒,很享受的样子:“区区不才,只是殿下身边一个幕僚,有什么好紧张的?”
“为什么不能骑马?”荣晋问。
“骑马不能看书,不能喝酒,风吹日晒……最重要的是,不符合怀王殿下尊贵的身份。”徐湛道。
“更重要的是,不能避着林先生。”荣晋一句话拆穿。
徐湛干笑了一声:“我实在说不出口……”
“先生回家后发现你不在家,得发多大的火。”荣晋歪歪了一下,然后不寒而栗。
“这个火……他不会发的,他会憋着,等我回去。”徐湛绝望的说。
林知望送完荣晋,就被秋闱的事绊住,直至深夜才回家。
曹氏迎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老爷,湛儿清早出的门,现在还没回来。”
“是去怀王府了吧。”林知望随口回答。
曹氏愣住,林知望也愣住,京城里的老幼妇孺都知道,怀王出城谈判去了。
“他一个人也没带,我问了他常去的地方,派了几拨人去找都没有音信。”
“怪不得……”林知望想到他昨晚反常的举动,那么乖巧又充满孩子气,哪是徐湛啊。
“什么?”
“不用找了。”林知望缓缓坐下:“我今天一早,把他送出城去了。”
曹氏扶了他一把,看他脸色苍白,越发不明就里。
“他跟着怀王出城谈判去了,现在恐怕已经在北漠人的军帐中了。”林知望道。
“这孩子……”曹氏唏嘘道:“胆子也太大了!”
“他何止是胆子大……”林知望烦躁道:“这件事,别跟家里人说。”
“母亲问起来呢?”
“就说是我同意的,你事先并不知道。”
“阿嚏。”徐湛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时候,父亲到家了吧,有没有派人去寻他,似乎应该留下一封书信的。
“澄言!”荣晋推了他一把:“到你了。”
徐湛回过神,小声问:“上联是什么?”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归楚。”荣晋小声道。酒宴上,对面列坐的北漠人已经开始哄笑,阿什纳吉是个中年大叔,剔秃了大半个脑袋,只在头顶上扎了个细长的小辫,看到徐湛愣神,也露出得意的笑容。
联语令是汉人的酒令游戏,就是俗称对对子,北漠人野蛮不驯,阿什纳吉出于对汉文化的兴趣,身边盘踞了不少熟通诗书的汉人,出席这场宴会的就有好几位谈判前的酒宴,双方往往要比试一番,像是要比出谈判桌上的话语权一般,如此交锋,涉及到国家体面,非常重要。
北漠人是马上民族,一向不喜欢与大祁使臣“文斗”,可对面坐着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就未免令他们轻敌了,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才三十出头,而北漠军派出的是阿什纳吉的军师柯义鄯,五十岁高龄的文臣名士。
谁知徐湛轻蔑的一笑,朗声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对对子嘛,外公从小教他,七八岁就玩腻了的,林知望、郭淼这样的都不一定压的住他。
北漠人停止了笑声,开始警觉。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可以语上也。”柯义鄯捻须而笑。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宜若登天然。”徐湛不假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