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秋决定带阿鸾上京。
楚相年事已高,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孝顺,从前沈安秋因为误会楚相是真的心狠之人而不过问相府之事,如今误会解开,他牵挂亡妻的遗愿,自然不会对楚相不管不顾。
不过,沈安秋嘴上却只说,他的家因为楚相和孟行渊的牵连被付之一炬,这笔账他的老丈人可不能不认。
若搁在十几年前,楚相会把这个厚脸皮的女婿扫地出门,可时至如今,常感晚景凄凉的楚相却求之不得,于是很快京中就传开了一个新消息——老丞相多了嫡孙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可惜是个瞎子。
夸自己孙女儿美,楚相很开心,但总拿眼疾说话,楚相就不乐意了。
一般你不乐意,私下教训一番就得了,可偏偏楚相任性得很,竟然将家事闹到了朝堂上,跟君王说什么,有人诋毁您的救命恩人。
一言出,那些家中女眷曾嚼过舌根子的官员满额冷汗,不多时大殿内就跪倒一片。
孟行渊冷眼扫视一圈,将人训斥了一顿,罚俸三月,又念起阿鸾的救命恩情,当场下令太医署倾尽全力为阿鸾治眼睛不说,还给阿鸾赐了“嘉宁县主”的封号。
京城里多了位是圣上恩人的嘉宁县主,自是掀起不小的波澜,不少王族官绅世家纷纷动起了心思,知道这位县主尚未定亲,那些人家遣的媒人几乎要将相府的门槛踏破。
楚相不堪其扰,再次进宫告到了孟行渊的跟前,后者凤眼半眯,轻嗤道:“朕的救命恩人,以身相许轮得到他们?”
这话传出宫门,那些人家俱是战战兢兢。
皇帝这话的信息含量太大,看来这位嘉宁县主日后的前程可不一般啊。
第六章
恁凭外头闹得如何风风雨雨,处于舆论漩涡中心的当事人半点儿没受到影响。
楚相府中人口简单,阿鸾打从随着自家阿爹一块儿搬进相府以后,住的是最好的宽敞院落,用的是楚相私库中珍藏的稀罕物件儿,身上穿的是京中第一绣坊第一绣娘亲手织绣的锦衣华裳,吃喝更是十足十的精细。
楚相似乎想将欠自己女儿的一切都在外孙女儿身上找补回来,只将阿鸾如宝似珍地宠着。
面对楚相的热情,阿鸾多少有点儿不适应,行止间更添拘谨。
沈安秋见了,劝她道:“他是你外祖父,跟爹一样,都是与你骨血相连的至今,很不该生疏至此的。”
“京中虽不比桃花镇清静,但以后或许就是你一辈子安身所在,总得适应起来不是?”
阿鸾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颔首,轻声道:“阿爹,女儿明白了。”
父女谈心过后,阿鸾果然慢慢地与楚相亲近起来,直喜得楚相眉开眼笑,鬓生黑发,瞧着竟仿佛年轻了几岁。
这日早朝毕,孟行渊将楚相单独留下,过问江南盐案的后续以后,深邃的目光幽幽地落在了楚相的鬓边,语气不明地道:“楚相近来气色很好?”
楚相被问得一愣,心道,这还不是多亏了宝贝外孙女儿贴心,但怵于天威,他只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试探着应答道:“是陛下福泽厚重,荫拂老臣。”
“呵。”淡淡一声冷笑在御书房中显得格外突兀,楚相到底敏锐,忙又改了口,“老臣确实是沾了陛下的福泽,方能寻回外孙女儿承欢膝下,得享天伦之乐。”
孟行渊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不期然在那张毫无瑕疵的俊脸上晕染开,原本幽沉的凤眸深处浮现出一抹亮色,恰如沉沉黑夜后天光乍破。他站起身,绕过龙案,缓步踱到楚相近前,压低了声音,道:“不知楚相可愿多沾几分朕的福泽?”
“陛下的意思是?”楚相不明所以。
孟行渊负手而立,语气恍若怅然般道:“朕登基数载,后宫空虚,便是后位也一直悬而未决。”
楚相“哦”了一声,恍然道:“是老臣疏忽,的确该吩咐礼部张罗选秀事宜了。”算一算,皇帝陛下今年也已经二十有五了,很该立后纳妃了,嗯。
看着楚相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孟行渊不恼,也不想与之兜圈子,索性捅破了窗户纸。
“朕看着沈氏阿鸾就很好。”
“陛下,你说什么?”
“沈氏阿鸾性情温婉贤淑,举止合宜,又于朕有救命之恩,民间不是有句话,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楚相的嘴角隐隐一抽。
陛下为何偏舍结草衔环、涌泉相报不理,独独对这以身相许执念颇深呢。
若从私心,楚相定不愿外孙女儿入这深深宫闱,可他是亲眼看着孟行渊坐到如今的位置的,深谙其手段与心性。往日不提便罢,今儿既然起了话头,自是不会给他留下任何拒绝的机会。
楚相想得很明白,与其触怒天颜,还不如顺从帝心,这样也免得闹僵,反牵连自家外孙女儿。
只不过,楚相也没有一口应下,反而踟蹰着说道:“老臣的外孙女儿能得陛下垂青,实乃三生有幸。只是到底是婚姻大事,事关终身,当年老臣一念之差,累得亲女远走他乡,父女阴阳相隔,如今阿鸾的亲事,老臣、老臣私心里不愿意拂了她自己的心意。”说到动情处,楚相甚至险些落泪。
楚相的家事,孟行渊自然清楚,倒也不为难他,只道:“如此三日之后,楚相再与朕一个答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