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殿中人多,宫规森严,加上自己莫名心虚,沈疏嫣不敢随意抬头张望,心中对那位陵王殿下又不免有几分好奇,只略低着头,用眼角余光四下扫动。
眼见身旁贵女的目光皆落在宁安殿的左上角处,沈疏嫣大致便猜到那位陵王殿下的所坐之处了。
她微微抬头,粗略地瞄了一眼,不知为何,竟有种做贼心虚般的不安和惶恐。远远只看见一人头戴金冠,身着玄色长袍,眼中只有一个模糊的玄色侧影,身形挺拔,面容长相皆看不清楚。
那位应当就是今日的主角,陵王殿下了。
沈疏嫣下意识地便又想多看几眼,不由将头又抬高了些,与此同时,那位陵王殿下倒也极为凑巧地,略微侧了侧头和身子。
从沈疏嫣所坐的角度看去,恰好能将他的样貌看得清楚,她屏息凝神,仔细端详。那位陵王殿下倒算生得清俊,不似行军打仗之人那般粗犷,剑眉修目,五官英挺,束金冠,挂宫绦,周身上下透着一股冷肃之气。
单从样貌来看,似乎生得不错,就是心思太难捉摸了些。
好端端地非叫人给自己送什么请柬,生生把自己架上了高地,成了众矢之的。
沈疏嫣正捉摸着,然此刻,不远处那位陵王殿下却也倏然抬头转身,而后不偏不斜地,正看向此处。
沈疏嫣正看得出神,根本没料到陵王会忽然有此举动,猝不及防地愣了一瞬,未能及时收回目光。
两人隔着一众贵女,官员将士,在座无虚席的正殿之上,正好来了个四目相对。
那眼神带着五分犀利,五分冷冽,陵王面色冷肃,目光如锋,如寒器飞射般而来,似要将她活剐了一般。
沈疏嫣吓得打了个机灵,赶紧将目光收回,而后把头埋低,一颗心突突跳得极快。她惊慌失措地随手拿了块案几上的果点放入口中,只想掩饰此刻心中的不安和莫名的慌乱惧怕。
全然没注意到,入口的是她自小吃了便会过敏的橙红柿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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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8章
◎她落入了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中◎
庆功宴开席,顺庆帝先是赞扬了不久前大获全胜的北疆将领,接着又是一番论功行赏,在场官员皆应声附和,场面有几分庄严肃穆。
论功行赏之后,皇后娘娘又说了几句,气氛才稍稍有所缓和下来。
之后乐师、舞姬入殿。乐声起,乐师抚琴弹奏,指尖琴弦波动,舞姬身姿曼妙,翩跹起舞,在场之人饮酒交谈,殿内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沈疏嫣这时才留意到,案几上那碟吃了大半的柿饼。她记着,原先摆放在桌上可是芙蓉糕,怎得一转眼,却成了一碟橙红透亮的柿饼?
她扫了眼旁人案几上摆放着的点心食物,眼见皆是满满一碟如意糕和一碟柿饼,而自己面前的案几上,却只有一碟点心,且还所剩无几,看着眼前半空的果碟,沈疏嫣才恍然发觉自己刚才究竟吃了多少。
她自幼便对柿子一类的食物过敏,八岁时因为误食了几口,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便面色红肿,浑身发痒难耐,足足三日才消退下去,自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敢碰一口了,且对其他放有柿子的食物甜品也不碰一下,毕竟这事关系容貌,她怎敢贪嘴。
今日太过惊慌失措,自乱了阵脚,才会误食了柿饼,待此刻回过神来,怕是为时已晚了。
沈疏嫣此时除了懊恼后悔,还是懊恼后悔,若是今日在这宁安殿中她面色红肿如猪头,再目眩晕倒,岂非再次让人笑掉大牙。
不行!绝对不行!
趁着此刻神志尚算清醒,旁人也都顾着与适才封赏的有功将领闲聊奉承,亦有人踱步出殿外赏景赏花,沈疏嫣便也顺势悄悄起身,欲离开殿中,出去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呆着。
程宁见她神色慌张,面色发白,便贴心问道:“阿嫣,你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刚才好像吃了柿饼。”
程宁看了眼她桌上的空盘,也惊了一瞬,阿嫣对柿子过敏,她是知道的,往常阿嫣总是特别留意饮食,这等宫宴场合尤是,今日竟自乱阵脚,误食了柿饼。她这般注重颜面之人,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有个闪失,无异于灭顶之灾。
“我先去花园走走,找处人少的地方呆着,待宴会之人离场后,我再找个少人的时机离开,你别担心。”沈疏嫣道。
程宁点头。
出了宁安殿,微寒的秋风一吹,沈疏嫣顿觉神志清醒了许多,这柿饼并不会乱脑子,只会令她面色红肿,身体痛痒,刚才在殿中的张皇失措全是被那位陵王殿下投来的锐利目光所吓。那眼神带着五分犀利,五分冷冽,似要将她活剐了一般,沈疏嫣现下回想起来,仍觉得不寒而栗,加之夜风一吹,身子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沈疏嫣在琉园中缓步而行,园中景色宜人,宫宴过半,天色黑沉,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只待时间缓缓而过,宫宴结束后趁着夜色遮掩,她再乘车离开,届时不论她脸上肿成什么样子,定是都无人会注意的。
然她的如意算盘才刚打完,便见到宁安殿中众人陆续行出殿中,一路朝花园而来。
沈疏嫣问了立在园中的內侍才知,今晚除了殿内的庆功宴,还特在琉园中备了烟火盛宴,以供观赏庆祝。眼下宴席接近尾声,殿内之人便都踱步出来,静待一会儿的烟火盛宴了。
好吧,这人一旦倒霉起来,还真是喝凉水都能呛着的,她本只想找个清静少人的地方待着,偏偏花园才是最热闹喧腾的地方。
沈疏嫣不敢凑这热闹,眼下只想另寻去处,却不料才走两步,便被人拦了去路,一身扎眼的绯红礼服,头戴金色牡丹步摇,一脸艳丽妆容,正是她的死对头姜姝。
“疏嫣妹妹不是和陵王殿下相交不浅吗,这会儿又躲什么呢?”
一听“疏嫣妹妹”这个称呼,沈疏嫣就觉头大,前几日一口一个妹妹叫着自己的那人,就是心怀不轨,差点把自己拖入宛江中去。今日她本不想惹事,已是退了多步,姜姝却还要步步紧逼,当真烦人。
此时,程宁循着沈疏嫣的身影赶来,看见姜姝咄咄逼人的气势,和阿嫣一退再退的步子,心中不免气愤,但碍于她胆小怯懦,此时心中虽替阿嫣忿忿不平,却也没有替她强出头的勇气。
沈疏嫣见程宁走来,在暗中拉了一下她的手腕,又朝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冲动强出头。
姜姝大致猜到沈疏嫣今日低调不敢多言的原因,心中一阵暗喜,且方才她可是亲眼看见沈疏嫣吃了不少柿饼,倒没枉费她的一番“心意”。往日没少吃她的亏,今日借此机会,刚好可以一次讨回来。姜姝想着,正欲上前再多言几句,身后又有一道女声响起。
“姜姑娘意在陵王妃之位,适才献艺不成,便来此处撒气,气量当真如此小吗?”说话的正是方才与之并排而坐的萧家嫡女,萧玥。
姜姝一听“献艺不成”几字,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她今日原是准备了舞蹈,想在庆功宴上一舞惊鸿,吸引陵王目光,可适才在殿中,才提了一嘴,便被陵王驳回,失了颜面,险些无地自容。
故而此时郁结于心,看谁都不顺眼,看她往日的死对头沈疏嫣尤是。
沈疏嫣倒没想到萧玥会替自己解围,她与这位萧家嫡女素无往来,不过此时她见姜姝被怼的哑口无言,心中畅快许多,因误食柿饼而引起的身体痛痒,都瞬间觉得舒缓了许多。
若是往常,她定要在此好好奚落姜姝一番,但今日情况特殊,便就罢了。
见姜姝一张脸憋得通红,原本精致的妆容鬓发也气得有些扭曲了,沈疏嫣顺势推了她一把,回身对萧玥道了声谢,而后拉上程宁直往前走,只留姜姝在原地气急跳脚。
两人一路快步而行,直至琉光湖畔一处凉亭中,才放心停下脚步,亭中风大僻静,少有人来,此时宾客多聚于花园中,或是赏景赏花,或是静待烟火盛放,亦有等着和那位陵王殿下邂逅谈天的,无人会在此时到凉亭中来吹冷风的。
“程宁,你看看我脸上可有红肿?”沈疏嫣拍了拍自己的脸蛋问道。
程宁细细查看,犹豫了片刻,而后略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
“愁死我了,这烟火究竟什么时候才放,放了我好赶紧找机会离开,本小姐这副模样要是被人看见,下半辈子真不指望嫁人了,我倒宁可跳进这琉光湖中,溺死算了。”沈疏嫣抱怨道。
程宁被她逗笑,阿嫣所言并非夸张,她向来注重容貌仪表,她可是真能为了容颜做出跳湖之事的人。
“方才在宁安殿中,姜姝当真献艺不成,被人驳了颜面?”这会静下来了,沈疏嫣想起方才萧玥所言,心中一阵窃喜,忍不住再次求证一遍。
程宁点头:“那位陵王殿下好大的架势,姜姝气得脸都白了,就连淑妃娘娘都不敢帮着打圆场,姜姝也只得默默退下,而后也无人再敢上前献艺。后来皇后娘娘为缓解殿内气氛,提议让众人移步琉园赏景。”
沈疏嫣听了顿觉心中舒畅许多,今日过早离场,错过看姜姝出丑的机会,真是可惜。
“那陵王性子当真古怪,你可别让他欺负去了。”沈疏嫣说道。
“陵王殿下根本没留意到我,”程宁说话声音柔弱,犹豫了片刻,又继续道,“只是方才殿中,好似有一名武将总盯着我看,看得我有些发怵。”
“无妨,一会我们一块离开便是。”
程宁怯怯地点了点头。
两人正聊着天,忽见远处走来一人,身形高大魁梧,武将打扮,好似是刚才在殿中受了封赏的有功将领。
走近后,两人看清来者面容,那人面色黝黑,虎目炯炯,端的是实打实的武将风范,正是程宁方才所言之人。
沈疏嫣见到程宁的反应,立时便猜到了大概。
凉亭紧邻琉光湖,前后各有一条回廊相连,眼见前边有人信步走来,两人立于亭中也不好躲,大周民风尚算开放,今日宫宴本也有让在场之人互相相看之意。就算此人对程宁有意,倒也不必害怕,如此这般,只需仪态大方自然些,向来人行礼问安便是。
没想那人还未走近,声音却是先一步传来:“在下北陵军副将杨焕,适才在宁安殿中留意程姑娘已久,姑娘温婉贤良,美丽动人,在下倾慕。”
程宁和沈疏嫣闻言均是一愣,这军中之人竟是如此豪放不羁的吗?两人不过适才殿上一瞥,便可直言倾慕?大周虽民风开放,也不至于此吧?
程宁和沈疏嫣均是长在深闺中的名门秀女,何时见过这等阵仗,程宁本就胆小,吓得不敢应声,立时便拉起沈疏嫣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杨焕见状,有些着急,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迈了几步。
今日是宫宴,此时又是身在皇宫,此人就算有功也不敢做出什么逾矩之事来,思及此处,沈疏嫣便大胆地将程宁护在身后,冷静道:“将军心意,程姑娘已知,若将军真的有心,还望能够以礼相待。”
沈疏嫣与程宁自□□好,知她懦弱胆小,往常有什么事都是她挡在前头的,今日也是一样。
行军打仗之人,对礼数之事不甚讲究,这上京规矩繁多,杨焕早觉得不耐烦了,若是在北疆,哪这么多麻烦,杨焕面露不耐,下意识地又走上前几步,大有咄咄逼人之势。
此人真是不要命了吗?这等粗鲁莽夫当真可怕!
此地偏僻少人,沈疏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呼救,皇宫内院,只要高呼定然有人立刻前来,只是到时众目睽睽,孤男寡女的,还真是说不清楚了。
“在下只是倾慕佳人,想将心意告知,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见谅。”上京和北疆不同,有些事情不能硬来,故而杨焕只好耐着性子说道。
程宁胆子小,也未定亲,更是从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倾慕”,眼下慌乱害怕的紧,脑袋一片空白,此刻只紧紧攥着沈疏嫣的衣角,一言未发。
杨焕本就是个急性子,此时见人久久不言,更加焦急,方才在琉园中有人告知他这位姑娘姓程,并未婚配,其余家世一概不知。杨焕过几日便要启程返回北疆,行程匆忙,生怕过了今日便再也见不到了,原本就是急性子的他便更加焦躁了。
他只想要一个答复,干脆痛快,不知眼前女子有何为难?
“在下真心倾慕,不论如何,还请姑娘给个答复。”杨焕不甘道。
程宁早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见这气势凌人的样子,更加害怕,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来。
四下静声一片,不远处人声喧闹,烟火盛宴即将开始。
“在下真心倾慕,请姑娘给个答复。”杨焕见无人应声,又重复了一遍。
此人当真难缠,沈疏嫣刚才误食柿饼,这会恐怕是要病发上头了,她只觉头脑发懵略有些晕眩,脸上和身上的痛痒之感越来越难受,连带呼吸都有几分困难。此刻只想快些将这人打发走,而后找个无人的地缝钻进去,再也别出来。
可眼前之人来势汹汹,凉亭紧邻琉光湖,左右有两条回廊连接着,前路被人堵死,沈疏嫣下意识地便拉起程宁往另一头走去。
谁知才刚迈出一步,那人便反应迅速,一把将程宁的手腕握住。
沈疏嫣脚下步子一顿,回头看去,那人大有不依不饶,死缠到底的态势,沈疏嫣力道自然不及杨焕,却也不愿放手。
程宁立在中间,三人在凉亭中左右拉扯,僵持不下。
争执拉扯间,远处花园中原本赏景游玩,等到烟火盛宴的宾客似乎听到动静,有人往此处走来,沈疏嫣暗道不好,怒斥道:“莽夫,放手!”
杨焕不依不饶道:“不放!”依譁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疏嫣觉得面上一阵烧红发热,已然有些肿胀不堪,只要她松手,便可在人群赶到之前离开,但程宁的处境就堪忧了,看着程宁哆嗦害怕的样子,她怎能弃她于不顾?
双方僵持不下,焦灼间,程宁为解困局终于鼓足勇气,颤颤巍巍地憋出了几个字来:“倾,倾慕。”
杨焕闻言,心中大喜,便依诺松开程宁的手腕。然沈疏嫣并未料到杨焕松手松的如此之快,手上仍紧紧握住程宁的右手手腕。
左边的力道骤减,原本的平衡被瞬间打破,沈疏嫣紧握程宁的右手,瞬时重心不稳,脱力向另一边倒去。
凉亭边上便是波光潋滟的琉光湖,今日琉园中喜庆一片,四处花灯高悬,倒映在湖面上,五光十色。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沈疏嫣倒下的瞬间,只觉周围霞光、喧嚣尽散,只余琉光湖的水光粼粼和波光倒映,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