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说了,那相府婢女说定会回去告知自家小姐,只是程小姐不得出府,无法前来相送了。”
沈疏嫣展信,看着信笺上字字恳切,她原本也没有怪程宁之意,她自幼胆小怯懦,虽是相府嫡女,但却远没有外人看着这般风光。
程宁幼时丧母,相爷便早早续弦,后继母又生了一子一女。相爷一心只想攀附权贵,继母是个嘴甜心恶的,程宁明里暗里吃了不少苦头,到底只是虚有个嫡女的名头,说真的,还不如自己那位庶妹过得舒坦。
信纸上似有泪痕,已然风干,沈疏嫣想着程宁写信时的心情,一时也有些不好受。
“那丫鬟除了将信给你,可还说了什么别的?”沈疏嫣将信折好,收回信封之中。
“那丫鬟说话支支吾吾的,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兰竹想了想,又继续道,“但我说了明日小姐就要去城外静心庵后,她便不再多言了,只说还有事情要赶着回相府,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难言之隐?”
“城外风大,那静心庵的厢房又小又冷,小姐你看是带这件红色斗篷,还是带这件白狐披风呢?”兰竹禀报完事情,便又忙着收拾起来。
沈疏嫣原本还想着程宁的事情,思绪一下又被打断:“就带那件红色的斗篷吧,若是天气严寒,届时在差人回来取便是。”
可不得叫爹爹以为自己在城外挨饿受冻,才好早日回府呢。
*
半夜微雨,夜风寒凉,永安侯府上下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雨雾中,沈疏嫣躺在床榻上听着雨声浅眠着。
而陵王府中的回廊上,灯火阑珊。
听雪堂中,白灯如昼。
晏修一身清贵白衣,一手提着一捆药草,一手打着纸伞慌忙而至,今早他听了京中传言,万年寒冰陵王殿下竟是一棵铁树开了花,在上京城中也有粉红传言了?
晏修简直太好奇了,故而今日刚忙完手上的事,便不顾风吹雨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这京中流言纷飞,几日一变换,往常晏修只是听个热闹有趣,可今日这出居然与清肃冷傲的陵王殿下有关,且还和女子扯上了关系,简直是闻所未闻。
有关那日宫宴之事,虽是众说纷纭,但不论传言中哪个版本是真,总之就是,陵王昨晚在庆功宴上抱了侯府千金!
旁人只知陵王殿下暴戾冷傲,不喜女色,对他敬而远之。晏修与谢云祁是多年好友,也清楚他的病情,今日听了传言,惊骇程度自是比旁人多出数倍,故而此时便打着送药之名,风雨兼程地赶来王府亲自八卦一番。
“听闻殿下昨日在宫中抱了,啊不是,救了一名女子?”晏修入了房中,只将药材随手一放,便直奔主题。
“自古英雄救美乃是佳话,昨日的庆功宴本不就是皇上想借个由头为你选妃吗,”晏修挑眉,“怎么样?可有中意的?”
谢云并未应声,倒也没嫌他聒噪,仿佛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拿起适才放在桌上的草药,慢条斯理地打量起来。
“这抱都抱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怎么样,可有心动的感觉?”晏修仍旧自说自话,“我一早帮你打听过了,那位是永安侯府嫡女,刚被退婚,有机会。”
“不知所谓。”谢云祁瞥了眼晏修。
“也是,殿下乃堂堂陵王,大周战神,自然不缺女子想嫁入王府。”晏修继续道。
眼下朝局不明朗,皇上有立储之意,陵王手握重兵,皇后和淑妃都想借陵王回京之机往王府塞人,若是得了这位战神助益,储君之位自是不愁。
“你都与人姑娘有了肌肤之亲了,若是不就此负责,恐怕不妥,”晏修向来话多,即便没人搭理也能自说自话半天:“只是那位沈姑娘,才刚被应国公府退了婚,昨日又被你这么一抱……”
“啧啧啧,往后怕是凶多吉少了。”晏修摇头。
谢云祁神色淡淡,仍不应声。
谢云祁向来惜字如金,不喜多言,晏修早习惯了他这般冷漠的态度,继续自言自语道:“这儿可是上京,不比北疆,女子名声可堪比性命,有人因此断发明志,亦有人因此远嫁他乡,甚至还有为自证清白,悬梁自尽的。”
晏修说得起劲,全然未留意到当他说到“悬梁自尽”时,谢云祁执着草药的手微颤了下。
“要我说那沈姑娘虽名声不好,但容貌身段都生得极好,若是寻常男子此时定已上门提亲了,但遇上殿下这么个薄情寡性之人,也算她倒霉,昨日这般折腾一番,殿下这边若没有动静,不知沈家会如何应对。”晏修一人自说自话,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
“要我说,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若真出了什么事,也怪可惜的,殿下若不喜欢,我倒是挺喜欢的……”
“送客。”谢云祁瞥了眼晏修,满脸不悦。
“别啊,我这话都还没说完,殿下怎么就赶人走呢”晏修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谢云祁,“殿下莫不是急了?”
谢云祁将手中药草放下,转头看了眼屋外的斜风细雨,只平静道:“外头雨势渐大,药草留下。”后面半句“你可以走了”,全写在他淡漠的脸上。
晏修:“……忘恩负义。”
-
晏修一走,房中又重回平静,只是适才他聒噪的言论,仍在谢云祁耳边反复回荡,挥之不去。
断发明志、远嫁他乡、以死明志……谢云祁眉心突突跳了两下,不知为何,方才晏修所言竟与昨夜梦境中种种画面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谢云祁扶额,拇指按压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房中未安静半晌,又有脚步声传来。
“王爷,”贴身侍卫疾风夤夜冒雨而来,此时正站在房外,打断了谢云祁的思绪。
“进。”
疾风快步入内,身上雨水未干,低声报道:“属下探到,那位沈姑娘准备明日一早离京,前往城外静心庵。”
疾风是谢云祁的贴身侍卫,武艺高强,办事得力,曾追随陵王多次出生入死,立功无数,今次被殿下派去盯梢一位全然不会功夫的世家贵女,实属有些大材小用了。
“说下去。”谢云祁淡淡道。
“那位沈姑娘说,”疾风略微顿了顿,又道,“说是要去城外静心庵中削发为尼。”
谢云祁:“……”
这就是侯府所谓的应对之法?
据他观察,那位沈姑娘可不是个愿意轻易削发为尼之人。
“何时出发?”
“寅时。”
“派人继续盯着,”谢云祁声音不急不缓,面上没什么情绪。
“属下遵命。”疾风说完便退出房中。
夜色黑沉,屋外雨势渐大,雨点打在枝叶上沙沙作响。
谢云祁并未将消息放在心上,他派疾风前去盯着沈家,只是为了探一探侯府是否在故弄玄虚。谢云祁被昨日的梦境扰得头疼,屋内重回安静,他顺手熄了烛火,而后往榻上躺去。
谢云祁闭眼,烛光一灭,昨晚的梦境再次袭来,梦中他仍是身处北疆,四下荒芜,风沙漫天,冬日的北疆荒草丛生,杂草上覆盖着一团团白雪,风沙中夹杂着雪粒,随风四处扑打。
谢云祁独自一人坐在沙堆之上,脸上是他鲜少流露过的落寞悲凉之情,手中仍是握着昨日梦中所见之物。
梦境灰暗,北疆的风沙呼啸声不绝于耳,谢云祁犹如身临其中,那风沙一如昨日般又呼呼吹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谢云祁才骤然惊醒,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最后一瞬。
与昨日不同,今日他看清了梦中的“自己”手中所握之物——
是一朵女子所用的青玉簪花。
梦境灰黑一片,唯那支青玉簪花通透碧绿、明亮入眼。
谢云祁额上甚至渗出了涔涔冷汗,他起身朝窗外看去,天色已然微亮,他忆起昨日疾风所报之事,随手披上外衫,而后慌忙执起桌上长剑,高呼了一声“备马”,便匆匆直奔府门而去。
谢云祁想起,晏修曾言,早年西域有一秘术,是以人血入药解毒,不同的毒当选用不同的人血作药引。此秘术失传已久,且伤天害理,原本他听过之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眼下看来,他或许找到了自己的“药引”。
谢云祁做事向来秉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不论此女或是永安侯府在故弄什么玄虚。
总之,沈疏嫣这个人,他得留下。
作者有话说:
晏修:殿下想去便去,非甩锅给我干嘛?
谢云祁:就是你说的。
◎最新评论:
【悬梁自尽??那是不是说明男主有一点在乎女主了?】
【不太喜欢这个程宁】
-完-
第12章
◎怎么又来一个直言倾慕的?◎
去城外静心庵一事宜早不宜迟,沈疏嫣昨夜收拾东西耽误了大半时辰,加之心情不佳,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故而五更未到,天色仍是漆黑一片时,她便起身带着兰竹登车离开了。
天色黑沉一片,夜风寒凉刺骨,雨势渐收,侯府外的青石板路上湿漉漉一片。
沈疏嫣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脚跨上马车,心中仍有些忿忿不平,眼下已然入冬,上京城已是寒气逼人,若是到了那渺无人烟的静心庵,还不得冻死。
她这次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都怪那什么陵王殿下,好端端地害得她要离京,沈疏嫣心中暗骂了几句,不情不愿地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缓缓驶离永安侯府,昨日下了一夜的雨,地上湿滑难行,马车行得极慢,快到城门口时,耳边传来第一声报晓鼓的声响,她知这是城门打开的声音,出发的时辰算得刚好,待午时前应能到达静心庵了。
此番低调离京,沈疏嫣所带的随行之物不多,两辆马车一路朝北而去。因着上次在宛江畔“偶遇”范时逾一事,她此次长了个心眼,除了兰竹和车夫,还多带了几名侯府侍卫,生怕又有麻烦找上门来。
静心庵那地方,虽说清净少人,但她近来时运不齐,多带些人手总是好的。
沈疏嫣坐在车内闭目养神,正想着此次应是万无一失了,却发觉车架行驶速度逐渐放缓,而后停下,沈疏嫣原本跟着车身晃动的身子也逐渐坐稳,而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怕什么来什么?还真有找麻烦的人来了?
只听车外有一道男声响起,声音浑厚低沉:“在下尚书府姜煜,刚从城外归来,敢问可是永安侯府的马车?”
对方虽自报家门,但车夫十分警醒,只厉声道:“敢问公子何事?”
沈疏嫣端坐于车内,片刻后,只听外头有人木牌递上的声音,接着车夫左右翻看了一阵,而后车夫恭敬道:“确是永安侯府的马车,车内坐的是我家小姐,敢问公子何事?”
“在下早先听闻沈姑娘与应国公府退了亲,一直想着登门拜访,但因公务离京,耽误了几日,今日听闻沈姑娘即将离京,便从城外一路赶来,幸好赶上了。”姜煜言语恳切,继续道,“不知可否耽误沈姑娘片刻时辰,姜某有事想说。”
沈疏嫣听到姜煜这个名字时,脑子又是止不住的一阵疼痛。
瞧瞧姜家人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退亲”、“出城”,他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姜煜乃是她的死对头姜姝的嫡亲哥哥,姜家虽是上京有名的名门望族,姜煜的模样生得也算俊朗,但沈疏嫣对姜家人素来没什么好印象。
在她看来,那姜煜心思比他妹妹姜姝要深沉得多,外表看来是个翩翩如玉的君子,实则一肚子坏水,成日里不知打得什么坏主意,总之她是瞧不上眼的。
“我家小姐近来身子不好,不方便见。”兰竹得了自家主子示意,回话道。
“在下知道沈姑娘此去静心庵,路途遥远,若是此刻不便相见,那姜某便过几日再亲自前往静心庵拜访。”
沈疏嫣:“……”
又是府上哪个奸细泄露了自己的行踪?沈疏嫣心中不悦,与其过几日再纠缠不休,倒不如简单快速了事,在上京城里把话数清楚,总好过去了偏僻无人之地再有人纠缠不清,左右今日她带的侍卫够多,倒也不怕他敢惹什么麻烦。
沈疏嫣思忖片刻,便将披风上的兜帽戴好,而后缓缓下了马车。
姜煜翻身下马,身上所披的墨色披风沾染着尘土和雨水,面上被风刮得微微发红,额角还有未干的雨珠,不像扯谎,倒真像是风尘仆仆地赶路而来。
“疏嫣妹妹。”姜煜躬身行礼。
沈疏嫣:“……”
一听到这个称呼就觉得没有好事发生。
“姜某近来听了些关于疏嫣妹妹的传闻……”
沈疏嫣本就不悦的脸色瞬间又拉垮了几分。
姜煜见沈疏嫣神色不悦,忙解释道:“姜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静心庵简陋路远,逢冬日更加严寒,疏嫣妹妹此去怕是得吃不少苦头。”
沈疏嫣漠然道:“本姑娘此去乃诚心祈福,并不觉苦。”
姜煜今日本就是风雨兼程而来,眼下也有几分焦急,原本是想文雅婉转些表达爱意,但眼看对方冷脸相待,不接话茬,还一副着急上车离开的样子,便直接道:“在下倾慕疏嫣妹妹已久,先前碍于你与应国公府的婚事,不便言明,伤心欲绝到自请离京办事。后来听说疏嫣妹妹你退婚了,姜某别提有多高兴了,立即马不停蹄地从外地赶回,总算是赶上了。”
沈疏嫣:“……?”
怎么又来一个直言倾慕的?
她知道自己是个品貌俱佳,人美心善,不可多得的倾城绝色女子,但最近的烂桃花,似乎也有些太多了罢。
这些人一个个地莽撞行事,行事作态竟还如此相似,先是当街拦车,再是直言倾慕?非要置她于死地吗?
沈疏嫣再次确认帷帽上的系带已然系好,左右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夜色,心想幸好此处没有江河湖泊,此时天色尚早,路上无人,不然再出什么幺蛾子,自己这头如瀑长发可当真要被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