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奋在帐中得了消息,说宫里来了御史传旨,正疑惑着却见侍卫毕恭毕敬地请进来一女子。
二人不曾见过面,沈郁茹先大致将人看过,是个方脸的中年将领,被风沙打磨过得肌肤衬着浓眉星目,看着一身刚强的正气。
“可是赵如奋赵将军?”她颔首致礼,先开口问。
“正是!”赵如奋起身将人上下打量,扫到了她手中圣旨,不由得更为疑惑:“姑娘是…”
四周还有侍卫在,沈郁茹并未直接作答,只又向前了两步,自袖间亮出令牌来。
令牌仅两人可见,原本满眼怀疑的人即刻一震:“靖安…”
看着人要脱口而出,沈郁茹即刻往身后使了眼色,赵如奋随即住口,警惕道:“你们都下去!”
随着士兵应声出帐,他才拱手正色道:“敢问姑娘怎么有这块令牌?”
“靖安将军府,沈郁茹。”沈郁茹自报家门。
赵如奋复又将人上下打量,不可思议道:“容慧夫人?”
虽然与人素未谋面,但是傅其章与沈郁茹的婚事,他是清楚的。况且身为太子暗线,料理着京城一路的人手,十分熟悉傅其章的令符。
眼见天光亮了,沈郁茹也不打算在耽搁,将圣旨持在身前,道:“此乃先皇密旨,需嘉宁军护送进宫!”
“既是先皇密旨,理应高持入宫宣读,何须周转至此?”赵如奋虽然信傅其章,可如此没有条理的事情,他还是要问清楚。
沈郁茹压下声音:“这圣旨不许成王继位。”
“什么?”赵如奋一时间浑身汗毛耸立,深蹙着眉:“这…”
“你是太子臂膀,之前靖安将军自冀北调回来的人,都是可信的人手。除此之外,京将尤顺、禁城军陈归都与你一样。”沈郁茹将所知情况说得详细,以获得对方信任。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赵如奋缓缓舒展了眉目,目光清亮起来。
眼下大抵能断定沈郁茹是太子信任之人,不然不可能知道这么多消息,可他还是心有顾忌:“太子薨逝,靖安将军殉国,即便是进宫宣旨,恐怕也无济于事。”
“令牌既能在此,那传的便是靖安将军令!”沈郁茹又将令牌持在身侧,盼着眼前的人能听明白话外音。
帐内沉寂了会儿,赵如奋忽然反应过来:“靖安将军活着?”
不过片刻,他仿佛发现了更大的秘密,一时间瞪大了双眼分外激动,却死死地压住声音:“那太子…”
沈郁茹没做正面回答,只颔首权做默认,她清楚地觉出来身前的人浑身一震,随之僵在原地。
“请将军即刻调兵入宫!”她没给人选择的余地。
……
随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北路将军赵如奋与尤顺,召集之前可信人手,虽然人数不多,但已经是混乱中唯一目标明确的队伍。
因着禁城军被调了一部分去皇城,剩下的又没有防备,赵如奋率军直过敞开的城门,一路往皇宫方向。
大街上没了百姓,军马踏过的声音额外繁杂刺耳。
宫内已经挂起了千丈白绫,人人惊慌着神色披麻带白,行色匆匆。
一片沉痛萧索间,宫门忽然涌来百数嘉宁军,沈郁茹自马车下来,出门匆忙没顾得上换身素净的衣物,一身银红的斗篷与这满宫惨白格格不入。
她手持圣旨,目不斜视地往宫门走去,一步一步踏过,似青莲出水又如梅兰挺立。
身后的士兵铠甲冷刃十分宏大,将她一身红色衬得醒目。仿佛与之前的傅其章一样,红袍金甲有着不可阻挡之势。
“嘉宁哪部,可有调令!”守在皇宫门口的人已经换做禁城军,将手中长戈一横,十分警惕。
可沈郁茹神色未变,宛若没听到这样的质问。那些人没机会开口问第二句,身后的嘉宁军已然三五上前,将那些禁城军一一制住。
她至宫门时,那些禁城军刚被拖开,恰好让了路出来。身后有何打斗她不去看,仿佛前方就算是阎罗大门,她也会一把推开。
幽长惨白的甬道里,那一点银红阔步往前,匆匆行走的宫人都停了脚步望过来,那神色似乎是在冰天雪地里看见了一簇火。
此时的万青殿毫不安生,禁城军将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御前卫持刀立在门外,有心无力。
殿内是闻丧而来的诸位大臣,还有已经坐在主位的成王。
徐值丝毫不像刚失了父皇,现在神色得意却又藏了几分焦躁,一展宽袖倚在龙椅上:“先皇驾崩,本王理应继位,尔等为何不拜?”
阶下的众臣神色各异,张瑞书与杨逾对视一瞬,目色中暗藏愤懑。
“未得传位诏书,不曾祭天地、奉先庙,不算新帝!”一朝官在人群中喊到。
如此一个时辰了,老皇帝的尸身都凉透了,可这些人还是执拗,徐值越发得没有耐心。
他立起身一展手臂,仿佛要抱拥天下:“朕之天下,谁敢忤逆?”
现在没人来跟他抢了,连死了的老皇帝也不能再单凭个位份压他一头,现在他要杀谁都是理所应当。
听得人已经改了自称,阶下大臣一时躁动,却都对眼下境况无可奈何。
“来人!”徐值扬声换来殿外的禁城军,忽得挑眉一笑,伸出手指在人群右侧隔空点了一下:“从这里给朕杀,杀到他们呼万岁为止!”
话音刚落,那禁城军就随手扯了个谏官过去,那老谏官挣扎着高喊,带起了一片骚动。
可还未喊两声却瞬间便没了声响,留下一滩血迹。殿内霎时鸦雀无声,一时寒意逼人。
胆小的朝臣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另一旁涌去,一口气憋在嗓子眼,瞠目结舌地望着。
只从现在,徐值暴戾便可见一斑,若大楚在他手里,那之后想必是民不聊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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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44章 遗诏
◎沈郁茹宣读遗诏◎
一些年老的文官本就弱不禁风,被这一吓魂不附体地瘫坐在地上,唇齿都打着寒颤。
杨逾压住满腔的怒意,沉着目光向龙椅上的人看去。现在禁城军在徐值手里,京城里的杀伐全都由他。
虽说樊相一纸声应书,可使朝中百官不从暴君,但毕竟管不得大楚四境的将士。
如若现在殷老将军活着傅其章还在,做个武将的牵头,定然能是大楚兵力不落在这暴虐的人手里。
禁城军又扯过一早已腿软的文官,在一声哀嚎中将人推向血泊。
四周万分恐惧的低吟和渐起的哭声让他越发难以漠视,地下跪伏的人已经开始哆哆嗦嗦地称万岁。
徐值逼死樊北,张瑞书绝不肯向他称臣,在那些颤颤巍巍的人中,依旧挺立着。似乎是摇摇欲崩的山石里,伫立的青松。
“万岁…”“万岁!”那些颤抖的声音此起彼伏起来,由低到高,却都虚无缥缈。
杨逾身边一青袍小官突然被拉了去,惊恐的叫声在大殿里回荡,让还镇定的心忽然多了些不安。
任谁看着一条又一条的人命在自己眼前断送,也难能毫无波澜。他往龙椅上的人看了一眼,徐值闭目轻笑,似乎很享受这样残忍的场面。
眼见着禁城军又要手起刀落,杨逾忽得喊了一声:“住手!”
那语气并不像在制止杀人,反而平缓镇静。徐值这才睁开眼睛,撑着头饶有意味地看下来。
杨逾的眼神越发得深邃,也没有太多的表情:“恭迎新帝。”
“你做什么!”张瑞书听得这话,不可理解地看过去。樊相死在成王手里,如弑父之仇,他不肯违背自己心愿。
况且眼下还未继位就如此残忍,之后又当如何暴戾。一向站在太子一边的杨逾,这会儿突然认了这个皇帝,着实令人费解。
龙椅上的徐值忽然往前倾了倾身子,看戏似的往下望着。只难敲的石头开了口,不怕软柿子不跟风。
杨逾并不似旁人一样露出愤恨的神色,他只轻动了嘴唇,以二人可听的声音道:“今日拜他为帝,明日送他归西。”
张瑞书很难想象这样狠的话,是从眼前这个面不改色的人口中说出来的,不由得一时怔住。
现在众人都被禁城军围在这间大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倒不如先退一步。
到时候即便是个旁人眼中的背义权臣,他杨逾也要换了这皇位上的人。
殿内的呜咽声渐止,也终归没了惨叫哀嚎,仿佛是特意留着半刻的宁静,给龙椅上的人祭天继位。
今日拥成王为帝,就算是他要在史书上,将薨了的太子写得十恶不赦,将这次残忍的屠戮编得冠冕堂皇,也无计可施。
从来都是胜者,才有话语权。
大殿地上布满了血流,已经跪了一片瑟瑟发抖的官员,杨逾缓缓垂下了目光,轻撩衣摆便要跪拜。
“杨逾!”张瑞书不肯放弃,可面对那一个又一个被杀了的人,却又提不起坚持下去的勇气。
突然,殿外嘈杂起来!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的声音快速逼近。
一禁城军跃进殿中,急得上气不接下气:“殿下不好了!嘉宁军杀进内宫了!”
徐值腾然站起身来,殿内众人纷纷回头向殿外看去。杨逾与张瑞书更是疑惑,究竟是是谁调动了冀南军。
“是谁!胆敢谋反!”徐值怒吼,眼神忽然锐利得扫视阶下的人,怀疑是这里有人早做了安排。
随着三两禁城军摔进殿内不得动弹,嘉宁军将士跃进门,开了一条路出来。
殿外的打斗声还未止,只有大殿门前这一出的安静地方。众人目不转睛地往外望着,看看是谁踏过纷乱,从这宁静中走来。
沈郁茹一步一步踏上长阶,一身银红的斗篷刺破了周围的枯素,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她手持着圣旨,将那些兵刃打斗远远地落在了身后。眉目间一如既往的清冷,却早已褪去了最初的柔和。
那身影由远及近,直到跨进殿中。百官眼睁睁的看着,似乎连呼吸也忘记了。
“夫人?”张瑞书惊讶,却没能在这不受阻挡的气势中再说出什么话。
满地的血流,沈郁茹已经能料到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可现下她只似没见到一般,从容穿过那些颤抖的身躯。
“沈郁茹!你要做什么!”徐值见她直奔自己而来,忽然面色阴沉起来。
沈郁茹不理会这样的怒吼,只走到殿前转身,高举手中圣旨:“先帝遗诏,众臣接旨。”
殿中先是传来了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惊恐的喘息也有不可思议的疑惑。
敢这样大肆入宫,必定是有能扳倒成王的底牌。杨逾不做犹豫,即刻跪地听旨。
有个人做了反应,剩下那些六神无主的老官才急忙跟着,或趴或跪得端正了身姿。
徐值在阶上看着那个银红的背影,没有任何动作,只愤懑地睨下来。
沈郁茹觉出了背后刺人的目光,却行云流水地展开了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君初立,恪德治邦。兹告天地、慰宗庙,得承天恩以固国,倚浩福而兴民。”
众人听着,都暗中思索。这应当是皇帝还不知太子薨逝之前写的,不然不会提及新帝。
“然有亲王成王徐值,以权谋私、结党懈职,勾连奸小,构陷良忠。朕念情顾份,免其死罪,即日起贬其位、除其宗谱,着青灯修行。钦此!”
沈郁茹一字一句念后,抬眼往那些听旨的人看,只见人人许多人悄悄左右忽然,明明四处疑声却又没什么人敢大声讲话。
“臣,接旨!”杨逾与张瑞书如获至宝,忙拜了下去!
“不可能!你信口胡言!父皇不会下这样的旨意!”徐值一度质疑这份圣旨的真假,疯狂地扑了下去要抢夺。
贬了位份、除了宗谱,明明就是不想让他做这个皇帝。
门口涌进来的嘉宁军将两边守了严实,沈郁茹这才抬眼去看他:“皇帝亲笔,玉玺大印清清楚楚。”
“不可能!”徐值还要探身去抢夺,却忽然被士兵挡开,他发了疯似的怒吼着:“大胆!朕是皇帝。你们敢以下犯上。”
有了这道圣旨,他现在在外人眼中就像个疯子,执拗着自己皇帝的身份。
沈郁茹冷目看着他:“你指使周穹刺杀太子,又挟持于信勾结昭宁郡主,陷害靖安将军!又引姚璟与周穹见面,推脱罪责。”
此话引来一阵低声惊呼,她又道:“在昭宁大军破城之时故意拖延时间,致使内宫陷落,更是亲手杀害太子!”
“什么!?”“太子是他杀的?”殿内一时如沸水滚动。
徐值没想到这事儿有人知道,他见恶行被挑破,更是怒不可遏,试图用愤怒去遮掩心虚:“你莫要信口胡言,证据呢?”
说到证据,他忽得勾唇一笑,宛若那勾魂的厉鬼般瘆人:“有本事让太子来对证!否则这些罪行,本王不认!”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心里是没底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父皇何事知道了那些事情,也不知道沈郁茹究竟怎么知晓得这么详细。
殿内人心不一,沈郁茹不敢贸然将太子还活着的事情说出来,只挪了目光,不想再看他疯癫的样子。
徐值见人没反应,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忽得朗声笑起来,他永远都是这样的自信。
“放眼大楚皇室,本王不做皇帝谁来做?”他一个个看过阶下的面庞,说得嚣张:“你?你吗?还是你?活着要太子从皇陵里爬出来吗?”
这一问着实将众人问倒了,皇帝子嗣单薄,一共五个皇子三个早夭,只有两个有心思的长大成人。
现在如果成王不继位,那恐怕坐上去的就是外姓皇帝了。
唯独沈郁茹没这样的担心,她知道太子不多时便能回京,现在只肖拖住成王的暴行就好。
“来人,把他带下去!”她说得干脆,权然不顾立在阶上的人如何有恃无恐。
士兵刚要动手,徐值却忽然又狂躁起来:“你们敢动朕?只要朕在宫里出了意外,你们的家眷一个也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