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亲信的几人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与江太后对峙时,常氏没有供出汤药一事,至少说明真心还是有的,更多的是苦衷,什么苦衷呢已经不重要了,不论是诱惑还是胁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当她在江太后面前诬告周知玄的那一刻,十几年的主仆情谊都已经全部消散。
长乐宫风波结束后,常氏依旧在离阳宫当值,小惩大诫发了两年俸禄,只不过她鲜少出入内殿,也不在靠近世子身边,寄明和怀月与她交谈也是点到为止,冷漠生疏了许多。
七月末,离朝贡宴的日子越来越近,宫里各处的巡逻兵愈渐增多,寄明六七岁时便入了宫,家里人拖了点关系,送进散骑常侍门下习武,最擅舞刀弄枪。
时常在皇都的校场上训练,某天遇上了文武一窍不通的周知玄,后来凭着颇有些慧根就被赏赐给世子做了贴身护卫。
镇北大将军带领八十万大军常年驻扎边境,寄明平时也就只能和皇宫禁军侍卫切磋切磋。
这几天周知玄也跟着练练,强身健体总归是好的。
幼时跟着皇子们练习骑射,跟马儿可没道理讲,有的马天生暴躁难驯,周知玄刚刚骑上去,便狠狠摔下,闹了不少笑话。
骨子里他就是不甘失败,日夜苦练后,最终比旁人都要优异。
可是没人知道,他也不需要别人知道。
炎炎盛夏,万里长风忽如从北境飘飖吹来,远处奔来一匹雪白的马,展其骥足,光泽亮丽的皮毛,还有那健硕有力的躯干。
马背上的人青丝规整的束在脑后仅配了个白玉簪,但足以显示出他的身份,玄色袍子底的四肢修长白皙,镶了玉的长靴紧紧踩在马镫上,疾驰在草地上。
长弓拉倒底注视着红心,他瞄准着靶子,只见视线突然飘忽,靶子后有个身影跌跌撞撞跑来,扬着双手。
周知玄这才收起弓,小太监一路跑一路喊着世子殿下,气喘吁吁。
他一跃下马,看装束是崇兴殿的宫人,崇兴殿正是皇帝赵构居所。
周知玄扶稳小太监,低声询问:“陛下怎么了。”
他慌慌张张的嘟囔不清。
“陛下..陛下病危。”小太监踉踉跄跄忘了行礼。
话音刚落,未等他继续说下去,眼前的人影便不见踪影。
周知玄匆匆离开,这件事非同小可,中原以大晋为首,北周西梁为附属之国,三国根基尚浅且士族权利错综复杂,天子危无疑是噩耗,动摇的可不止是人心。
同时给了有心人有机可乘。
崇兴殿内,陛下躺在榻上薄纱一层又一层,看不清他病态,隐约能察觉到气息很微弱,太医们跪在一旁,床榻边的江太后衣饰简朴,趴在床边正默默啜泣伤心的很,无暇旁人,周知玄匆匆看了几眼便被请到大厅。
当朝的首辅大臣们皆在,纷纷低声交谈着。
周知玄甚少接触朝政,顶多逢年过节,遇见朝中某些要臣会寒暄几句。
在场大半都不相熟,众人见周知玄立于大厅,不约而同关掉了话匣,福身行礼。
之后又自顾自的聊起来,时不时四下打量着他,前朝还是后宫人人都知道这位世子是个草包,软弱无能又时而疯疯癫癫的,难以接近相处,便都不理会。
只有为首的白胡老者,朝他一笑,佝偻着背白发长须,约莫耄耋之年,举着拐杖身子骨看起来尚佳。
中书令秦绰,早年周知玄与他也有过数面之缘。
周知玄会意也朝他行了个礼,小声道:“中书令。”
秦绰自前齐时期便跟在高祖孝勤帝身边辅佐,历朝三代,资历深厚且忠心耿耿,早年识奸臣为
官清廉,圣上要赐他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绰摆手婉拒,他说道在家耕牛种地含饴弄孙才是天下第一幸事。
想到这里,秦绰跟着周知玄叙了不少旧,提到了八年前的簪花诗会。
“我那最小的小孙女唤秦幸,殿下还记得吗。”
说着,他脑海里逐渐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小小的一只。
随着记忆被牵引,嘉和十九年,暮春,梳着双平髻一身桃粉长裙俏皮可爱的小丫头跃然纸上。
沐春院的簪花诗会,花团锦簇,各式各样的花开得盎然,但大多是粉,浅白还有梨黄色的,偏偏她穿着双一红一绿的鸳鸯绣鞋,与这景这人都是分外不搭,故而周知玄对秦幸的印象尤为深刻。
春日好,她跳脱的在群花中嬉闹,若说宫里贵族姑娘是清丽白莲,犹抱琵琶半遮面,那琵琶背后是云娇雨怯。
而秦幸用风铃扶桑形容最恰好不过,粉蕊红瓣千层,垂首静开,看似娇羞盈盈欲滴,实则红似火,笑如艳阳。
年少的相遇最美好不过,惊鸿一瞥,直到今日秦姑娘为何穿那双鸳鸯鞋周知玄也不曾得知。
回想起这些往事,他不由得笑起,颔首姗姗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