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莫致之接过信件。
“将信交与门房,人便走了。”
莫致之将信拆开,内里只一页短信,邀她今晚去千机楼,说有要事相商,落款竟是亦薇。
亦薇?齐国公主时到了大梁?
想到公主,便想到之前的和亲,莫致之心中有些膈应,却又充满好奇,给萧世幸留了字条,换了干练紧身打扮,装上新佩刀,她带着两位侍卫出了门。
千机楼门口萧条,由于之前掌柜告密木槿婆婆,得罪错了人,被罚离了千机楼,如今千机楼只有几位老人经营,比起以往繁华景象,清淡了许多。
莫致之按照信上说的,自北门进去,门口已有仆从在等候,见到她本人,便将她引到北边一间厢房,莫致之听引路仆从所讲,留两位侍卫守在门口,只身一人入内。
迈步进门,见到一个女子背门而战,背影窈窕柔弱,竟不似亦薇那种盎然野性。
“人冒充公主?”莫致之呵斥出声。
女子转身,露出其柔和美丽的精致样貌。
“芊柚?”
眼前之人竟是关雎楼的芊柚。
芊柚深施一礼,“莫大人有礼,请坐下说话。”待莫致之上座后,她上了茶,“莫大人请茶。”
莫致之接过茶水,只将茶杯搁在案上,问道:“芊柚,你怎会用亦薇名义邀我?”
“莫大人。”芊柚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案上香炉旁,幽幽说道:“我曾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因父亲犯了事,被卖入青楼,兄弟姊妹充军的充军,为奴的为奴,我本以为此生再无期盼,却见到了思绮.......”
莫致之见她提到容尧,知她长情,只得劝道:“芊柚,思绮是男子,是齐国王子容尧,如今更是齐国新皇,是大梁仇敌,你断了念头吧。”
“我知晓。”芊柚忽然捧住脸,哭泣出声,哀哀欲绝。
她哭得猝不及防,莫致之便有些手足无措,却见芊柚忽然站起身,来到莫致之面前跪了下去,惊的莫致之站了起来。
芊柚悲切道:“莫大人,您救过我,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只是今日,芊柚~便要对不住您了。”说罢,“咚咚”几声重响,她连续磕头,额头已然见血。
“芊柚,你这是意?”莫致之欲要搀扶,却感觉头重脚轻,手中也没了力气。
芊柚抬起头,泪水满面,“莫大人,这香炉内是关雎楼对付不听话姑娘用的迷烟。”
莫致之心中一惊,已经站不稳,软软瘫坐在椅内。
芊柚神情悲戚,“思绮用我家人威胁.......今日便对不住了。”她抹干眼泪,抽泣着起身,心虚避开莫致之不可置信的目光,抓住了莫致之腰上佩刀的刀柄。
“芊柚,不可行差踏错~”莫致之声音微弱,却在竭力阻止。
芊柚泪流满面,双手不停的颤抖,“呛”的一声,将佩刀拔出,她紧紧抓刀,哽咽不止:“莫捕头,芊柚对不住您。”
莫致之心中无奈,这刀还未取名,便要染上主人鲜血么?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完全阖上,人也没了意识。
第69章 .自责·✐
感觉芊柚更加靠近,头晕眼花的莫致之强自睁眼,那寒光闪闪的刀已到眼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伸出手去,抓住了刀柄,期间手背被划了一刀,一丝不甚明显的痛觉传来。
脑中稍作清明,眼前是芊柚又惊异又悲戚的目光,这目光令她动作缓了缓,再低头,刀身上竟大片大片冒出汩汩鲜血,这鲜血染红了她的双眼,令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鲜红,莫致之心底恐惧升腾。
“我要杀了你。”耳边是怪异叫声。
抬眸便见到芊柚面容扭曲,表情狰狞,莫名的阴森恐怖,莫致之感觉到这屋内忽大忽小,整个空间都在旋转,眼前这张脸不停的放大,惊的她浑身颤栗。
莫致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中告诉自己,她还不能死,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她必须要保护自己。
她咬紧牙关,用尽了力气去抢刀,奇怪的是,刀很容易被抢了回来,只是一刹那,眼前芊柚的脸变成了萧世逸那得意的面孔,双眸猩红,阴暗狂烈,“想不到吧,芊柚是我假扮的。”
恐怖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皮,莫致之见他带着狞笑,张开了血盆大口,好似地狱饿鬼要将她吞噬入腹,莫致之心中惊恐,再无法思考,闭着眼,狠狠一刀刺了过去。
感受到刀子刺入身体,有温热血液溅到她脸上,听到一声凄惨叫声,莫致之停了动作,睁眼看了过去。
房内血腥味很重,世界依旧鲜红刺眼,而萧世逸正匍匐在地,持续朝着她爬过来,爬动中,血液流的到处都是,给屋内增添乐更多血色,血腥味更重,莫致之毛骨悚然,吓得浑身一动不动。
萧世遗爬到她的脚下,抓住了她的脚踝,抬起那张恐怖的脸,这张脸上,双眼已经睁到不可思议的大,连眼球都盛不住,一个眼珠掉在眼外,一个眼珠裹着血,却眨也不眨瞪着她,那恐怖的模样好似丧尸一般,抓着她脚的那只手甚至带着腐肉,带着黑色血迹,带着狰狞鬼气,
“啊!”莫致之大叫一声,又一刀刺了下去,她此刻恐惧到了极点。
挨了一刀的萧世逸并未放手,仍旧狠狠盯着她,还在发出“赫赫”吓人的声音,莫致之咬着牙,再刺了一刀,见他不动,再不敢刺,朝厚连连退步,背上狠狠撞到阻碍,好像是坚硬冰冷的墙壁。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砍掉你的头。”莫致之呵斥出声,声音带着哭腔。
萧世逸依旧笑的恐怖,身子却一动不动,莫致之对峙了半晌,见他毫无担心了,才发觉自己浑身无力,软软瘫坐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疯狂旋转终于停了下来,迷迷糊糊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莫致之睁眼,见到她手上依旧紧紧抓着佩刀,刀和手全部染满了血液。
再抬头,眼前世界回归正常,前方地上趴着一具尸身,尸身下面全都是血液,血液已然凝固,螓首贴覆地面,头发凌乱,尸身背上有刺目的几个血洞。
莫致之颤抖举起手,看向自己手上的刀,“哐当。”刀被她扔的远远的,她努力站直身子,跌跌撞撞来到尸身旁边,将尸身翻转过来。
芊柚柔弱的脸庞露了出来,她表情痛苦,满面都是泪痕,浑身冰冷,已没了呼吸。
莫致之一惊,再仔细看。
芊柚带着刀伤的双手紧紧抓住裙上腰带,腰带也将她双手纠缠,她竟是毫无反抗之力,她是生怕为自保伤了莫致之,故意缠住了双手。
从始至终,芊柚从未还手,由着莫致之一刀一刀刺进去。
“啊!”莫致之哀嚎出声,声音凄厉,明白真相的她,心都碎了。
门忽然被推开,阳光投射了进来,将世界变得清晰无比。
“姐姐?”熟悉的声音,萧世幸俊美面孔出现眼前,好看的双眸内是惊异和心痛。
莫致之透过泪水看着他,忽然痛哭出声,她哭语无伦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芊柚,我杀了芊柚。”
萧世幸心疼的将她抱在怀中,温声安抚。
莫致之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雪松香味,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以及真实的碰触,此刻竟是真的。
“姐姐,没事,我在。”萧世幸柔柔安慰。
莫致之从他臂膀旁,看了过去,地上确实是芊柚的尸身,她的确杀了人,杀了不曾反抗的芊柚,她心中一痛,闭紧双眼,将脸抵在萧世幸胳膊上,由着泪水无声倾泻。
刑部莫大人杀人的信息不胫而走,闹的世人皆知,连太子府都有风言风语。
“不想莫大人也会杀人。”
“定是见多了血腥,便会心智大变。”
“可太子待她始终如一。”
“太子迷她有本事,如今她了人,太子未必还能敬她。”
几个丫鬟正在桃花树下议论纷纷,几人头顶上的桃花挤满了枝条,开的纷繁热闹,春风吹来,花瓣纷纷落下,也将神迷欲醉的香味吹到四处,来到近处一栋小楼内。
春风带来了花香,也带了这些闲言碎语,莫致之躺在榻上,将这些话一一听了进去。
她如今以修养的名义,被软禁在太子府,是皇帝下的令,虽萧世幸一再强调她是被陷害的,要陛下给他时日破案,还她清白,可莫致之心里知道,人是她杀的,她当时虽不清醒,可确实是她亲手结束了芊柚的性命,这要她难以接受,她本是警察,是捕快,是救人性命的人,可如今她杀了人,是疑犯,是凶手,是不可饶恕的人。
也许就像楼下丫鬟说的,她见了太多杀孽,见惯了血腥,便不懂得尊重生命,或许一早,她破案只为了掩盖心中阴暗。
她能理解案犯的犯罪手法,能懂案犯的心中所想,能猜出案犯的下一步行动,那是不是说明她心里也有残虐的案犯基因?
想到一个豪不设防的软弱女子被她刺死,深深刺了三刀,莫致之不敢回想,她也不知道,她之后是否还能正视自身。
她躺了一天一夜,浑浑噩噩了一天一夜。
第70章 .劝解·✐
“整日在背后嚼舌根,是无事可做了么?再偷懒就全部撵出去。”听声音是小龙在斥责丫鬟,随着一阵凌乱脚步声,窗外安静了下来。
小龙一如既往火气旺,一点就燃。
“吱呀!”屋门被推开,一袭白衫的萧世幸走了进来,一身黑衣的小龙紧随其后,手上还拎着个纸包。
莫致之自榻上睡眼惺忪撑起身子,她头发有些凌乱,发髻好似堕马髻一般垂在脑后,眉眼间依旧是解不开的忧愁。
萧世幸的目光触及她的迷茫双眸和愁眉不展,胸中不禁一窒,“姐姐。”他坐到榻边,轻柔将她扶起,拢在怀中。
莫致之顺从的倚在他身上,竟有些心不在焉。
“莫大人,瞧,福味斋的木樨糕。”小龙笑嘻嘻的晃了晃纸包上“福味斋”三个字。
“多谢。”莫致之表情淡淡。
小龙依旧热情洋溢,拆开纸包,递过来一块樨糕,眉开眼笑道:“莫大人,太子知你爱吃这糕,特地去福味斋买的,松软着呢。”
莫致之看着糕,却摇了摇头。
萧世幸伸手接过,将糕送到她嘴边:“姐姐尝一点”,感受到二人期盼的眼光,莫致之就着他手吃了一小口,之后偏开了脸,她心中郁结,对甜食难以下咽,小龙见状有些无奈,求助的看向萧世幸。
萧世幸将糕放到一边,嘴上说道:“姐姐,那屋内香炉怪异,内里的熏香我竟从未所见,我便亲自试了试.......”
“你亲自试?”莫致之转头诧异看着他。
萧世幸温柔道:“我怀疑姐姐是闻了熏香才举止异常,若是如此,我必要亲身体验,方可明白姐姐的感受。”
“那你可有收到影响?”想到她中招之后的失态,莫致之嘴唇都白了。
萧世幸的怀抱紧了紧,“我自是有所准备,独自一人进了空无一物的屋内,才点燃熏香,不想我竟在屋内狂了性子,好似失心疯了般,所以姐姐你看,此案不是你的缘由,而是药物使然。”
他话说的轻而易举,莫致之却心疼的抓紧他的手,“若我没猜错,那药是我原来生活地方的禁药,可迷幻神志产生幻觉,那药应是被宜蘅带过来的。”莫致之记得宜蘅被通缉罪责里面就涉及毒.品。
萧世幸沉了脸色,“如此说来,宜蘅很可能回到了京城。”他抬眸吩咐小龙,“即刻摹了宜蘅、玉公子画像,派人四处搜查,全力抓捕二人。”
“是。”小龙领命出去
萧世幸下颌蹭着莫致之的鬓发,“姐姐再吃一口?”
莫致之勉为其难又吃了一口,忽然问道:“我在屋内之时,跟我同去的侍卫呢?”
萧世幸双眸冰冷:“他们才进千机楼,就被人误导去了另一处。”
“误导?”莫致之好奇,什么情况能将严密守护的贴身侍卫误导走。
“说是见到姐姐被追杀。”
萧世幸的话要莫致之心头讶异,“我那时正在屋内,怎会被追杀?”
萧世幸冷笑道:“只怕是有人故意布了疑阵,将二人调离,只是二人追出去,却没抓到人。”
莫致之蹙紧了眉头,不想这陷害的阴谋一环套一环。
“姐姐,我在宗御府见到萧世逸,据他所说,半路上,他便被宜蘅弃之如履。”萧世幸拿了茶水,递给莫致之解渴,“他一心讨要南沁留下的信件,我教他用敌情来换,从他口中得知,玉公子对宜蘅颇有微词,跟着宜蘅也是情非得已。”
莫致之将茶碗放下,想到在幻觉里,她最怕的竟是萧世逸,便有些五味杂陈,最后问道:“南沁真有信留下?”
“是有封信留下,萧世逸央求之后,我将信给了他,只是他......”
莫致之好奇问道:“他怎么了?”
萧世幸叹了口气,“他见了信便泣不成声,说逃亡边界之时中了埋伏,自以为弥留之际,想的竟只有南沁。”
莫致之唏嘘道:”他知晓的太晚了些,南沁已早早走了,死前对他怕是只有恨意吧。”
“他竟哭的一发不可收拾,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萧世幸说话之时表情冷漠,再看向莫致之,脸上线条柔和起来:“姐姐为何如此抑郁?”
莫致之双眸惶恐,翕张嘴唇良久,终于说出心里话:“我本以为我是好人,没想到我也是屠人性命的恶人。”说罢咬紧嘴唇,神色不忍。
萧世幸将她下巴抬起,双眼直直看到她心里去,缓缓问道:“姐姐可信我?”
“自是信你。”莫致之双眼虔诚,痴痴看着他。
萧世幸双眸闪光,“我活了两世,早已将人看透,人生来就有多面,或善良,或邪恶,或冷漠,或柔情,揉杂一处,才是个人。”萧世幸说着智慧的话,眼底却有些黯然:“上辈子我便是个暴君,这辈子只想安生立命,我如此复杂,表里不一,那姐姐觉得,我是个好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