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乐无奈道:“我好像害苦你了。”
佛奴果真定力高深,竟能不动声色的一笑置之:“无碍。”
姑娘们赶紧排成长队,乖乖站好,全等着与佛奴法师见面。
佛奴心性亦佳,同每一位耐心等候他的人,都走上前去,道了一声佛号。
佛奴离带浅枝越走越近,她也学着其他姑娘一样,去悄咪咪偷看那人。
只不过大家都不敢动作太大,在无数身形的遮挡下,带浅枝只能顺着看见他的白色僧袍,以及那双陪他行过万里路,依旧不染纤尘的素色僧鞋。
一旁的王珊瑚小声唏嘘:“光听声音,我就知道是个好男人。”
带浅枝听进耳朵里,忍不住笑了出来。
却不想在下一瞬,被听见她笑声的王珊瑚使坏,一把推了出去。
带浅枝踉跄着,前移了小半步。
佛奴正好行至她的面前,险些二人要撞上。
再过细微的动静,眼下都免不了要引起众人的关注。
带浅枝只得赶紧收了笑意,规规矩矩地喊一声:“法师好。”
她未曾像其他姑娘一般,迫不得已的抬首去看白衣僧的容貌,目光反而盯在佛奴手腕的佛珠上,佛珠佛首三通的位置,被他穿进去一颗铜铃,看起来眼熟。
像是她的旧物。
天女乐急忙赶来:“怎么了?”介绍带浅枝说,“这位是金阙府的女仙师,来帮忙演戏里的渔家女。有何不妥吗?”
佛门中法力高深之人,都会看面相观吉凶。天女乐见带浅枝出来后,观佛奴既不说话也不动,担心是有不好的事情。
世人总是喜欢听自己想听的故事,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可真相究竟如何,就无愿意探究。
只有佛奴一个人知道。他与她认识时,他双目失明。
如今算是第一次得见,这位“渔家女”的长相,佛奴闻言说:“并无不妥。”他垂眸一见,渔家女正站在一块缠枝莲花纹的石砖上。
一路寻佛奴而匆匆赶来的殷神扬,只听见他要寻之人张口说道:“佛奴见姑娘心善,亦如莲台上的观自在。”
高积秀连连称奇:“万万没想到,在佛奴眼中的天下女子里,还有人可以与菩萨相比较。”按捺不住想上前一观女子样貌。
殷神扬并未朝那边看去,他显得神情不屑,不以为意道:“你不懂。佛看众生皆有佛性,皆是将于未来成就佛果之人。”
一个就连想害他性命,都可以饶恕无数次的佛门弟子,看谁不是红颜枯骨。
高积秀瞅见殷神扬嘴角那丝冷笑,他早已是见惯不怪,便把头转向那堆人群间,不经诧异道:“我怎么观佛奴面前那位女子,似乎像是……那位金阙府的带浅枝啊。”
话音刚落,原本站得好好的殷神扬,已是一个箭步上前,从高积秀的身旁擦身而过。
“佛奴!”
情急之下,殷神扬人还未上前,已是犹如失态般直呼出佛奴的名字。
周围众人不由在错愕中,齐刷刷望向这位意外驾临的新月城主。
佛奴微微一顿,似乎听出声音里的殷神扬,竟然带着一丝半缕的焦躁。
高积秀只敢在心中调侃,前一秒还能老神在在,后一秒变得手足无措的殷神扬。
随着所有诧异的目光下,殷神扬强行走到带浅枝与佛奴二人之间。
他又恢复回他应有的淡然神态,开口道:“佛奴,我有事需与你详谈。”
难道有两位贵客同时登门,向来擅于长袖善舞的天女乐差点没反应过来,赶忙对殷神扬施礼道:“殷城主,我有一处极为幽静。可否由我带您与法师同去。”
殷神扬仅作颔首,算是应允。
反而是佛奴道了声佛号,客气着向天女乐道谢。
带浅枝正小心翼翼地往后躲去,想从人群中溜走,却只见正欲提脚的殷神扬,目光猛地向她瞥来,半垂眼睫说道:“带姑娘可否也留一步呢?”
王珊瑚听后大喜过望,冲出人群急于当场状告带浅枝的恶劣行径,好让她下不来台。
天女乐似乎察觉出什么,一把手拦住了这位西洲世家嫡女。
佛奴眼尖的很,善解人意般眼神瞥向王珊瑚,说道:“这位姑娘好像有什么事,想对殷城主说。”
王珊瑚再也忍不住,当即数落带浅枝那日讹她六百金的事实。
听得天女乐掩发笑。
带浅枝也不关心王珊瑚说些什么,只是趁人不注意,一点点地在擦拭她脸上方才被人画上去的油彩。
油彩弄得她的脸,好痒。
却不知殷神扬并未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过,一直瞅着她来来去去的小动作。
“够了。”他似乎不耐烦,沉声道。
这声够了,着实把带浅枝和王珊瑚皆是吓了一大跳。
王珊瑚被唬得嘴巴都来不及合上。
带浅枝强一点,规规矩矩的再次立定站好。
殷神扬瞧在眼里,眉头一皱,改了改语气和缓道:“站了已是有许久,先给带这位带姑娘下去,换一身衣服吧。”
天女乐异常伶俐,随即把带浅枝和王珊瑚拉走了。
那边殷神扬与佛奴一同谈事。
这边天女乐调笑带浅枝,八卦之心燃起,穷追不舍之下,要问带浅枝与殷神扬发生过什么。
把脸洗净的带浅枝,茫茫然看向帐篷顶。似乎在思虑什么家国人生大事,什么也不打算说。
天女乐拿她没办法,转了下眼珠子说道:“你若肯告诉我,那幅画,我愿出五千金。即刻买下来。”
“姐姐!”王珊瑚想劝阻,又被天女乐打住了。
二人皆在等带浅枝再开口。
她有条不紊地换下戏服,一边整理着她的金阙府校服,一边这才淡淡道:“你们的殷城主,问过我是否婚配……可能,也许,动了想娶我的念头?”
此话言语之间轻描淡写,却是一声平地起惊雷。
“不可能!带浅枝我看你中邪了,脑子不清楚吧。”
王珊瑚几乎是蹦跳而起,无法置信之下抓乱了她头顶的发钗。
带浅枝无所谓,耸耸肩道:“那就不可能呗。”
天女乐笑得跟老狐狸似的:“我看像是却有可能之事。”
王珊瑚没想到向来心思沉稳的天女乐姐姐,竟然也会信了这等无稽之谈:“殷神扬只会等桑桑圣女归来,绝不可能爱上第二个女子。”
带浅枝心想,王珊瑚还是太年轻了,一个男人要娶一个女人,是有可能出于爱慕,但也有可能并不爱呀。
于是她仍是满不在乎的说道:“那他就继续等他的桑桑呗。”
王珊瑚已被带浅枝气得发疯了,连头发散乱也不顾,直接摔门离去。
而佛奴在听完殷神扬的请求后,也是摇头,没答应他。
殷神扬不解。
佛奴继而徐徐道来:“殷城主托我进入神识里,去窥探她的前世。是吗?”
“是。”
佛家法门中,确有一秘法可以进入他人脑中的意识海,在里面阅遍一个人的前世,从而衡量因果,断一切善恶。
“可我做不到。”佛奴再次轻轻摇头。
“为什么?”自允算无遗策的殷神扬,百思不得其解。
佛奴突然反问殷神扬:“你的佩弓握玄黄既然能识别那位桑桑圣女的身份,而殷城主怕将人认错,不肯开弓一试。定是心怀慈悲心,不愿误伤无辜之人。”
无论带浅枝是不是桑桑圣女,她都是一个无辜者。
殷神扬想说,不是的……他不在乎其他人,只是怕伤到桑桑。
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佛奴依旧轻言婉拒:“而贫僧也不愿。入修士神识,若是稍有差池,那将是无法挽回的过错。”
轻者疯癫,重则昏迷不醒,如同活死人。
他们当然知道风险很大,所以才来找佛奴,高积秀反驳道:“你们佛门中,不是只要不曾杀生过的高僧都可以做到……”
未造杀业,不染血腥的皈依弟子,入人神识时就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高积秀还没说完,佛奴已是双手合十打断了他:“只可惜,贫僧杀戒已破。”
谁能料想到,故事里对屡次加害于他,甚至弄瞎他双眼的魔女,都能以度化之心饶过性命的佛修。
也有动杀的一天。
“高积秀……”殷神扬已是声音沙哑道:“不必再说了。”
第11章
带浅枝没想到王珊瑚愤然离开后,天女乐非要拉着她喝酒。
她只知道现代人喜欢在酒桌上把生意谈成,而戏曲大家天女乐喜欢在酒后,絮絮叨叨与人倾述往事。
天女乐似乎喝醉了,毫不在意形象地趴在长条桌上,说她与佛奴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的故乡名曰他化乡,离这里很远,有佛国、人间乐土的美名。
佛奴的父亲是护法天众,他亦是他们那的王子。一出生就有大师说他生而聪慧,早离尘欲,是天生修行佛法之人。佛奴更是自幼遁入空门,发誓终身护持正法,要到东方修行。
她亦是自小学戏曲歌唱,成年后跟随着佛奴,一路踏遍九山八海来到这里。
可这千辛万苦的一路,也未能改变僧人分毫。
天女乐如同失魂落魄般,说:“他本就是天上月,你端盆水放到自己面前,自以为可以哄自己,这样月亮就落到你手上了。只可惜,水中月始终虚无缥缈,非是那轮只需你抬头,就能见得着的明月。”
她喃喃自语:“所以老娘悟了……那人眼里只有菩萨和众生。我不过也是众生之一,我便自己寻逍遥快活咯……”
带浅枝听得天女乐的醉话连连点头。
她遇见佛奴的那段日子里,她是样貌丑陋受人厌弃的渔家女,当她得知佛奴放过了害他眼瞎的凶手时。
她告诉佛奴,他会后悔的。
她吃过容貌有损受人欺负的亏,明白纵容只会加深对方玩笑般的恶意。
而佛奴在听完后,只说这是因果。
那日,她听着佛奴好似要开悟她的禅机,心里想着狗屁,嗤嗤笑着说道,那你日后后悔的话,是不是也是因果?
后来佛奴犯下杀戒的那一天,因她这一句话一念起了心魔,又因她这一句话一念生了顿悟。
却是带浅枝从来不知道的事,她也无从得知。
见天女乐唠叨发完,带浅枝便趁机推销她的小师叔神仙图。
天女乐清醒了一些:“画放我这吧,我买下了。”
带浅枝笑得合不来眼,双手捧上画卷道:“承惠黄金五千金。”
天女乐却是揉着太阳穴,一副慵懒的姿态说道:“钱,你明日来拿。”
“什么?”还要跑一趟?
要知道,她出来的次数越多,越有被小师叔怀疑的风险。不过五千金比起三千金来,多出来的可是两千金啊。
带浅枝衡量着这两千金的分量。
天女乐说:“你以为我是王珊瑚那等资历雄厚的世家子弟?老娘我的钱,也是辛苦赚来的好不。我一下子哪能拿出五千金。”
带浅枝想了想,反正画卷也不在她身上了,只要章茂之不露馅,她肯定是安全的,便道:“行!”
她正欢喜着明日将要到来的巨额收获,迫不及待与章师兄分享这份喜悦。
带浅枝刚小心推开大门。
就听见陈春日略带玩味的声音:“这一天野哪去了?”
诶,章师兄不是说好,会为我守门的吗?怎么换成小师叔来逮我了。
带浅枝登时规矩站好,打起十二分小心,张嘴编了谎话说道:“弟子今日起来,似有感应。寻了一处风水宝地悟道去了。”
“哦?”陈春日挑起他那好看的俊眉,饶富兴致般问道:“说说看,你悟了些什么。”
带浅枝凑到跟前,搬起板凳,和陈春日面对面坐着。
陈春日竟也没阻拦她这般僭越。
带浅枝和陈春日口若悬河,说起佛奴那通因果论。
陈春日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不紧不慢地说:“一个戏曲乐团,竟也能让我金阙弟子,悟出如此大道来,真是稀奇。改明我也要去参悟参悟。”
被章茂之背后背刺的带浅枝简直僵直了后背。
“小师叔,我错了。”
带浅枝的天赋里,最不缺的就是识时务。她把板凳推开,跪得相当干脆,半点不见拖泥带水。
她的即刻认错,陈春日自觉很受用,便又随口说:“能出去玩,想必已把经书抄录了许多遍。拿来看看吧。”
她本以为她的认错态度够好,小师叔要就此掀篇,哪知真正厉害的还在后头等她。
她哪里还记得受罚抄书的事。
带浅枝刚从地上站起来,只差又跪下去。
“嘿嘿……小师叔再宽限几日呗。”
“带浅枝,你可知若此时是在府中,你欺瞒师长,偷懒耍滑。是要被执法堂弟子收押起来,严加惩戒的。”
带浅枝极力辩驳:“可现在并非是金阙府中啊。小师叔,这是事实。”
“狡辩。”
她见他说这两字时,神情里分明带笑,却不能从笑意里看出他的喜怒。
她又听见陈春日吩咐道:“晚上到房间来抄书。不抄完,不许回去睡觉。”
带浅枝拿捏不准试着一问:“小师叔,那抄多少遍算是抄完?”
“看我心情。”陈春日说的极为敷衍。
带浅枝心中凉了半截,祖宗心思难测啊。早知道她就拜托无暇帮她抄经了,她也不会着急出去把画卖掉。
她撇了一下嘴,算是彻底认服:“既然小师叔什么都知道了,何必还看我在您面前乱扯一通呢?”
她嘴巴都快说干,还以为自己把他唬住了,正心里洋洋得意逃过一劫。哪知,她是白费口舌,被人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