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日眉毛斜飞入鬓,朝带浅枝微微眯了眼,随口唤道:“一点,两点。”
无为与不器两位道童,不知从何处,飞身来至陈春日的身侧,俯身行礼。
齐声道:“主人有何吩咐。”
陈春日抬手指了指带浅枝:“拿金丹给她服下。”
两位道童在错愕中,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好似在求证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无为面带难色:“主人,这金丹……”
“无为……”
带浅枝只听见陈春日提高了嗓音,难得正紧唤了声无为童子的大名。
无为却是浑身一颤,当即拿出玉净瓶里的疗伤圣药,呈至她的面前。
带浅枝虽慢了半拍,也意识到这丹药肯定不简单,不是能用在一个身份低微的外门弟子身上的。
她不敢接下,也许这丹药还是府君亲赐给小师叔,要是这件事传回金阙府,被内外门弟子知道是她吃了,肯定够呛。
带浅枝勉强失笑道:“小师叔的好意,弟子心领了。弟子惭愧,哪用得上这个。”
陈春日却挑眉道:“你这是在拐着弯腹诽我是个瞎子,看不出你受伤了吗?”
话说到最后,他还冲她:“嗯?”了一声。
带浅枝是骑虎难下,立马举手发誓:“弟子哪敢大逆不道,在心里诋毁小师叔。”她拍起马屁,是滔滔不绝,“小师叔人中龙凤,是天上道君下凡,我等……”
“够了。”陈春日打断她,似乎略带嫌弃道:“你身上有血腥味,我岂会不知。”
“是……”带浅枝乖乖闭了嘴。
陈春日又道:“张嘴。”
带浅枝嘴巴一啊,那颗金丹就被陈春日随手一扔,喂进了她的嘴里。果然是小师叔级别才配享用的仙丹,那丹药入口之后,就跟一片雪花似的,顺着津液融入她的脏腑里。
呃,虽然有点尴尬,但是身体一暖,怪舒服的。她其实还想再吃一颗,方才这颗她没来得及尝出滋味。
带浅枝顶着两位道童犹如实质的目光,斗胆一问:“小师叔这颗金丹,是您扔给我的。不算是我吃了吧。”
面对这番歪理。陈春日挑眉道:“一颗药丸而已。”
随后给带浅枝赐下两张神行符,让她跟在他的身后,在树林中犹如脚下生风,急速飞驰。
带浅枝借着刚升起的月色,偷看那人欣长的背影。
陈春日蓦地开口,叫唤带浅枝的名字。
以为被逮到的带浅枝,登时一个激灵:“小师叔,我在!”
而陈春日好像并无察觉,只是淡淡开口问她:“你知我,为何偏要带你返回去吗?”
他踏符行走如同在云间般轻松写意,带浅枝不同,她得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他的速度。
此时她不得不埋怨,还要分心应付他,便干巴巴道:“弟子愚钝不知。”
在祖宗面前承认自己笨,总之是不会错。
带浅枝似乎听见前面那人,笑了一声。
他说:“金阙府后山有松柏,雷劈不灭,到第二年春,依旧会枯木逢春。我是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陈春日难得起了与人详说的心思,带浅枝就算听不懂,也不敢打岔。她全力运使神行符跟在他身后,权当作是悉听受教。
他又问:“若你日后想起今日,想到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你会想起什么?”
不待她回话,陈春日又问:“你是会想起被人绑走时的茫然无助,还是险险逃出后的惊慌失措?”
带浅枝答不出来。
“我不愿你想起这些。”
她微微一愣。
“我不愿金阙府弟子历天劫时,懊悔没有手刃仇敌,心境受困于这等小事。”他话语一顿,“带浅枝,我要你日后一想起今日来,只记得是你把他们踩在脚下。”
“我要你仙途坦荡,不留遗憾。”
带浅枝心神一动。他说这话时眉目垂敛,胸中似有山河丘壑万千,让人不由想信他。
只不过,下一瞬陈春日陡然一停,顿下来回身看她,戏虐笑道:“你若是都能得道成仙,想必也是十分有趣。”
带浅枝没料到他忽地停下,生怕撞到他,反而弄得自己左支右绌,差点后栽下去。
她听见他的取笑声,从夜风中传来,等她稳下身形再抬头看去,只见那人已是又转回身去,她只得冲着他的背影,用鼻子出气冷哼。
等带浅枝再次回到,南洲恶鬼看押她的地方时,她望见一片房屋破败的断垣残壁前,有一人穿着一身黑衣,骑着高头大马。
她眨了眨眼,不是殷神扬又会是谁。
顷刻间,陈春日已先于带浅枝一步,翩然降至殷神扬的面前。
殷神扬没搭理挡在身前之人,反倒是左右环顾起来,似乎在周围寻着什么。
直到某个女子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殷神扬眼中似是一喜。
他下马走过去,仔细检视她是否带伤:“我来迟了一步,带姑娘无恙否。”
带浅枝发怵,那伙恶鬼不是说殷神扬带领人马去救天女乐了吗,怎么这会子在这里。
以她小师叔陈怼怼的性格,肯定要和殷神扬怼上去。
果不其然,带浅枝还未来得及回话,那边陈春日就当着一众新月城铁骑的面,说他们的城主:“多事。”
殷神扬抬眸瞥向陈春日,眼珠子一动不动。
陈春日似是丝毫不惧,似笑非笑间全都照单接下。
带浅枝硬着头皮,勉强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道:“多谢殷城主关心,我无碍。人犯已被殷城主全都抓获了是吗,城主真是……”
她顺嘴爱溜须拍马的老毛病又犯了,顾及小师叔在场的压迫力,只得硬生生收住。
其实这伙南洲恶鬼凶徒,在先前已被无暇的地动山摇震得差不多,殷神扬赶来时,已是死的死伤的伤,在做收尾工作。
殷神扬以为这是陈春日的杰作。
陈春日看向眼前的废墟,还在想殷神扬闹的动静不小。
新月城的侍卫来报,核对人数时,逃了一个恶鬼中的老大。
带浅枝猛地一拍脑门,坏事了,如果殷神扬在此处:“那天女乐那边呢?”
陈春日看出了她的心思:“想去,就去救。”他语调随意,在他看来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殷神扬心思动得极快:“身为城主,我亦是要缉拿罪首。”
于是乎正准备靠英雄救美,博得美人欢心的高积秀,就这样硬生生被带浅枝给截胡了。他被殷神扬眼神警告,还不许他呼声抗议。
这边死里逃生的恶鬼老大,正在紧赶慢赶地把天女乐装进箱子里,想连人抬走。他兄弟刚死完,也不见他有半点伤心难过。只是满心惦记着,如果能把天女乐带回南洲,那可就是他一人独吞赏金了。可见也是个见钱眼开,利欲熏心之辈。
倏然有阵夜风,吹得门扉嘎吱一下。
恶鬼冷不丁朝门口看去,已是吓得脸色发白,忘了怎么说话:“殷……殷神扬……”
殷神扬负手走进房内,薄唇紧抿,双眼冷若寒霜。
下一瞬,殷神扬右手边那堵墙,也跟着轰然倒塌下来。
不是碎裂开来,而是宛如一张被风吹倒的门板,整面墙顷刻扑倒向地面。就差那么不到一尺的距离,险些要砸到恶鬼与殷神扬。
殷神扬却仍是未动。
恶鬼倒是被惊吓的慌忙避开,去看从墙后走出之人。
陈春日嘴角噙着笑意,像是闲逛自家花园的世家公子,闲庭信步走进来,瞧了恶鬼一眼。
恶鬼老大自知已无生路,直接是发狠道:“老子也是个人物,我和你们拼了!”
“等会。”陈春日打断了他,“我不和你打。”又指向殷神扬道,“他也应该不和你打。”
殷神扬颔首没吭声,算是同意了这一点。
“你们到底搞什么鬼!”又觉有一线生机的恶鬼,自发警觉起来。
此时带浅枝正探头探脑地,从陈春日身后悄悄靠近房内。两位大佬出场气势太足,她想降低一下她的存在感。
却被陈春日拧小鸡似的,拧到了恶鬼面前。
“她和你打。你若是赢了,我们放你一条生路。”
南洲恶鬼转悠着,他那双已被歪门邪道侵染的黄浊不堪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恶鬼小心翼翼瞅向殷神扬。
殷神扬竟也发话:“你若是能赢下面前这位带姑娘,我保你平安出西洲。”
带浅枝只想仰天长啸,她这真是被大佬们赶着鸭子上架啊。
第14章
南洲恶鬼的老大,也算是干过不少坏事有头有脸的魔修。他双眼贼溜溜地打量带浅枝,他认得她。就是那个顺便被他们绑来的金阙府小女修。
与一位籍籍无名的女修,去打一场生死之战。
恶鬼老大亮出手中邪兵,忍不住笑裂开了嘴。
带浅枝眼巴巴望向小师叔寻求帮助。
陈春日早就清楚她的心思,似早有准备般嘴角略微一勾。从他的道袍大袖中,飞出两张符咒,一派从容自如的开口道:“借你两张天罡符,应该足够应付了。”
恶鬼不服:“你们这样,还有公平可言吗?”
“公平?”陈春日笑意渐深,“我陈春日自知是霸道无理之人,你还跟我讲公平?”
带浅枝只觉得,大佬讲起歪理来,竟意外的帅气可爱,她也跟着偷笑。
殷神扬将二人一来一往的细微表情看在眼里,他面上纹丝不动,而隐藏在长袖中的手掌,正在不由攥紧成拳。
可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带浅枝的法术道行,好像还驾驭不了三十六星天罡符。
她右手并起剑指,驱策天罡符前进,那天罡符仿佛是有灵性的,它们转身瞅了瞅带浅枝,并不明白她要命令它们做什么。
陈春日难得开天恩借她法宝逞能,她却不争气。
此时殷神扬上至带浅枝身侧,低声唤道:“握玄黄。”
一张硕大无比,如同金凤展翅的佩弓,赫然展现在带浅枝的眼前。
殷神扬说:“你可以用这个,也是一样。”
恶鬼如同傻了眼,不可置信般看向这位以英明神武著称的新月城城主大人,上一位道爷已是属于偏袒到不讲理,您这是什么?您这是要仗着她为所欲为啊。
带浅枝心里苦,殷神扬这是要把她往绝路上逼啊,她转头丢了小师叔的天罡符,去拿殷神扬的佩弓,不就明摆着是打小师叔的脸吗。她要临阵倒戈,投向新月城的怀抱啦?
那她还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她哪敢接。
殷神扬似乎看出她的难堪,他微微侧脸,把目光瞥向陈春日的脸上看了一眼,一触即离后,继续转头对外面吩咐道:“去取一张新月弓来。”
他拿着侍卫呈上的新月弓递到带浅枝手中:“既然带姑娘为难,你可以试试这个。”
陈春日的脸色并不算难看,还挑了挑眉头道:“你能驱使新月弓,也算你的本事。既然是殷城主的好意,道法自然之下金阙府当然坦然受之。”
有了陈春日的授意,带浅枝毫不客气接过新月弓上手。
她气势陡然一变,根本不像一个普通射箭修士。
南洲恶鬼这才意识到什么叫大祸临头,什么叫命悬一线,身子已是在止不住踉跄着直往后退去。
殷神扬直接帮她搭上一支金羽箭,陈春日随即勾勾手指头,三十六星天罡符就顺着金羽箭紧贴在箭身上。
带浅枝身形不动,双手挽弓蓄势。
陈春日不禁想到,他路上听闻人们聊起的故事,西洲有位红衣少女是草原的女儿,当她挽弓将箭头对准你时,你根本在劫难逃。
金羽箭裹挟着天罡威能,一箭破空而去,有雷霆霹雳,万钧之势。
只听得砰然一声巨响,南洲恶鬼就如同成了一张断了线的纸风筝,被箭羽一穿而过,连带着击向后墙,墙面怦然碎成砖块悉数掉落,活生生给恶鬼当场盖了一座坟冢。
没人有闲心去扒开那堆碎石,确认一下恶鬼老大的死活。
殷神扬道:“不用看了,他应该死于金羽箭下无误。”
“阁下这话说的。”陈春日一开口,准没好话,“怎么在我这边看来,他是死于天罡符威之下呢?”
这也要争?带浅枝简直不能理解,两位大佬级男人的脑回路——真是有够幼稚。
殷神扬神情不耐道:“说到此人。”他势必要扳回一城,“我手下侍卫在清理南洲恶鬼地盘时,发现他们下毒的丹药。竟然出自金阙府。”
他停下来看着陈春日,继续说:“我今日怎么没见到那位姓张的道长?”
那眼神分明是在质问陈春日。
这边二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讥讽。那边带浅枝可是等不急,她四下找寻着天女乐在哪,终于在打开一个木箱后,看见了天女乐窝在里面昏迷不醒。
当她正欲弯腰把天女乐从木箱中抱起来之际。
此时,一只蛾虫竟从天女乐的嘴里慢慢在往外爬。
刚钻出嘴的飞蛾展翅直扑带浅枝的脸上飞来。
“小心!”
陈春日与殷神扬同时察觉到了什么,二人倏地一同回头看去,只见飞蛾噗嗤着带有毒粉的翅膀,掠过带浅枝鼻尖之后,不见了踪影。
一瞬之间,二人飞身而至,一人护住脑袋,一人接下腰身,双双抱住了失去意识的带浅枝。
殷神扬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开口道:“这是元又缺的幻术,唯有元又缺可解。”
陈春日半点没含糊,当机立断道:“一点,两点。”
“在。”两位道童跪在陈春日身侧。
“你们护好她。”陈春日把自己接住带浅枝的那一部分交给两位道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道,“最迟我明日一早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