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沙而已,何必如此麻烦。”
陈春日不知何时走到二人身后。
带浅枝听声,唰地一回头,露出了星星眼:“小师叔,我可以吃吗……”
章茂之急忙抢答:“这一碗就是留给带师妹你的啊。我们都享用过了……小师叔特别交代,要留你一碗。”
他的带师妹是没看见,小师叔身边的那两位道童,一听有零嘴冰凉的东西吃,根本就停不下来。他是想抢也抢不过。
带浅枝抱着这碗冰沙,有如天赐恩惠,竟舍不得下口。
世上再快的刀工,削出来的冰沙,哪及天降的雪花细腻温柔。而且她怕吃了后,从此记挂。排队能买得到的东西,终究是买得到,她可不敢叫小师叔为她布雪做冰沙。
最终带浅枝还是忍不住诱惑,挖了一小勺,浅尝了一口。
冰雪冻得她舌尖一缩,瞬间又消融下去,化成了甜丝丝的梨花水。
嗯,还是带有梨香甘甜的雪。
“如何?”章茂之也吃过冰沙,自然是知道其中滋味。
“章师兄……”
“嗯?”带师妹是好吃到想哭出来吗?
带浅枝秉持着感动之心,细细观察了一下左右,确认不见陈春日踪影,才换了一副笑眯眯的嘴脸冲章茂之说道:“我有一幅小师叔的登云神仙图,可卖三千金……咱俩拿去卖了吧……”
章茂之听得扑腾一声,直接摔倒在地。
那边陈春日在翻书时,问了问身边的小道童:“你们说,傻子爱炸毛吗?”
无为不解其意:“大人,不是猫才爱炸毛吗?”
“也是。”陈春日记得在金阙府后山,遇见过一只狸猫,你拿走它的吃食,它陡然就会炸毛。
一旁的不器则是说道:“大人,但是傻子好养。”
“哦?”陈春日难道有些兴致,“如何说?”
“老人常说,只要知道下雨了往家里跑的就行。娶媳妇就要娶这种。”
第9章
章茂之可没那个胆量与魄力,把小师叔的人物画拿去作金钱交易。不过在私底下,帮带浅枝牵桥搭线的胆子还是有的。
他知道,事成之后带师妹肯定不会少了他的好处。章茂之贪财的名声,金阙府外门弟子都知道。
恰逢簪花竞秀,天下间诸多名士,过半聚集在此地。
和带浅枝约定好要买画之人,正是戏曲界的头面人物,妇孺皆知乐曲名家,传闻她善舞,更善曲乐,声音婉转多变,无论在多么的吵闹的环境下,只要她一开嗓,台下俱是喧哗止息,安静听她演唱。
带浅枝好奇感十足,因传闻里还说,她在台上演戏,多扮演男子形象。这就十分令带浅枝神往了。漂亮大姐姐演美男子。
天女乐的戏曲艺团,临时搭建在镇子外。带浅枝表明来意,托人引见。
打杂小厮认识章茂之,早就等候她多时,将她直接领到后台休息的帐篷里。
帐篷里香气袅袅,带浅枝一进去就感到这不是寻常姑娘能拥有的帐篷。
小厮尤其骄傲:“这是我们天女乐姑娘小歇的地方。”
带浅枝又见里面最显眼处,悬挂了一幅檀香木画轴,上面用藏经笺来装裱,很是漂亮。
她走近一看,画卷里正下着雪。
画中人物穿着僧衣,正双手合十,立于风雪交加的山脚下,久久不曾离去。
带浅枝认得画中人,是人们口口传颂的白衣僧。
她便看了有片刻之久,画中已是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忽然风雪暂收,云外飞来一只雀鸟,拨开云雾的微光正好照在僧人的肩头上。
僧人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撩起了僧衣的衣摆。
带浅枝这才看见,在僧人的衣摆下,赫然藏着一尊石头雕刻的观音像。那观音被雕刻成手执莲花,肃立在莲台之上。宛如在满目慈悲中,一心守护上山的乡野村民,不被风雪所迷,不被野兽侵袭。
原来僧人不肯离去,是不忍观音像在风雪里受损。菩萨护佑众生,僧人守护菩萨。风雪停了,他蹲下身用手拭去观音像前的积雪,继续上山去了。
真是一幅好画啊。
带浅枝向小厮打听:“这幅画的主人,想必也是天女乐大家吧。”
“自然。”
“那这画的价格,肯定不菲。”带浅枝估摸着。
小厮自傲般讲起缘由:“这幅画的贵重岂是银两能买来的。这是我家天女乐姑娘的仰慕者,听闻姑娘喜欢人像画,特意耗费数年心力,找人寻遍了佛奴法师走过的每一段路程,精心制作出来的。”
带浅枝心中大喜,看来她的三千金有着落了。
“你怎么在这!”
此时一道似曾听过的女声,咋咋呼呼地传进带浅枝的耳里。
她转身朝门口看去,这不正是同她起过争执的王家嫡女吗。
好巧啊。
王珊瑚一见带浅枝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登时叫嚣道:“你不是说你是城主贵客吗,今日怎么不见有铁甲侍卫保护你。”
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诉带浅枝,你死定了。
带浅枝一个小闪身,即刻躲到了小厮身后,把小厮推到王珊瑚的面前去。
王珊瑚气冲冲地跑去质问小厮:“她来找天女乐姐姐,有何企图!”
小厮尴尬下,忙向王珊瑚行礼:“王姑娘,这位女仙师是来给我家天女乐姑娘送画的。”
“送画?”王珊瑚虽性子娇蛮,但绝非蠢货,她赫然意识到,“你开出那唯独一幅的东洲神仙图了?”
带浅枝同王家小姐客气道:“王姑娘,是的。”
王珊瑚面露狐疑,看向带浅枝:“你今日态度与那日完全不似同一人。”她猜想道,“难不成你是知道,没人给你撑腰,你怕我了?要向我磕头认错?”
“非也,非也。”带浅枝十分礼貌,恪守玄门修士应有的涵养,“那日是与姑娘发生冲突,王姑娘已用六百金了结此事。今日再相逢,我自然以礼待姑娘,不会心怀记恨。”
“你……”王珊瑚被带浅枝的这番道理给弄懵了,“我真是看不懂你。”
转而王珊瑚又恶狠狠道:“本姑娘可没你心胸宽广,不报复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带浅枝心道,居然有人说她心胸宽广,看来还是世家女涉世不深,不知她为人虽然可能一时屈服于现状,但心里点点滴滴可都记着呢。
“是谁要叫人?”
有侍女正引着身后之人进来,那嗓音极为好听,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曲乐大家天女乐。
带浅枝抻长了脖子,好奇能拥有如此声音之人,究竟长得如何。
那边王珊瑚早就抢先一步,拥簇上去,收敛一身的脾气,欢欢喜喜道:“姐姐,我又收到了一幅佛奴的画像。这次是月下白衣图,好看的紧。”
好家伙!这位天女乐姑娘,了不得啊。竟然能跟马戏团的狮子老虎,见了自家驯兽师一般。让王珊瑚几乎变了一个人。
可惜天女乐的容貌被王珊瑚挡了去,带浅枝耐着性子等着一窥真容。
直到天女乐从王珊瑚手中看了月下白衣图,又夸道:“确实不错。”
王珊瑚从天女乐面前退让开来。
带浅枝才得以见到,这张长在女子身上,轮廓英俊似男子又妩媚多情的脸。
她这种风情的女人,确实少见,再加上嗓音的加持下。也难怪有仰慕者可以费时数年,只为送她一幅画。刁蛮任性的世家女,也待她亲近异常。
“想必这位就是章仙师的师妹,带姑娘是吧。”天女乐不光声音好听,说话也是有条不紊,气质非凡,“可是来送画的?”
被美人投来关注目光的带浅枝,笑得愈发灿烂:“天女乐姑娘客气了,我手里正好有幅神仙画,定叫你不会失望。”
没想到戏曲名家天女乐的嗜好,竟是欣赏全天下的美男子画作。
几人来到几案旁,带浅枝把画卷铺开,只待她往画中那道背影上,拿手指轻轻一勾勒轮廓。
那画卷中的神仙就转过身来,随即腾云驾雾而去。
看得王珊瑚连连发出惊叹。
就连天女乐也在感慨:“世间女子总说男子最好,好不过如意郎君。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她指着画卷上的题字——人间玉冠子,只身赴瑶台。
又评价道:“这位神仙大人,可配得上玉冠二字,称呼一声玉冠郎君。”
可天女乐并不打算收下如此佳作。
带浅枝不可置信:“为什么?”
“我只收藏。世间真实存在的男子画像。”天女乐浅笑推辞道:“虚空想象的神仙画,我不会买。”
“这怎么会是虚空想象!”带浅枝有理有据,“我见过他的真人啊!”
“我不信。世间真有如此胜过谪仙之人,我天女乐岂能不知道?”
她戏曲是大家,这方面更是大家。
天女乐摆摆手,作出送客的态度。恰逢外面有人找她,天女乐出了帐篷,只留带浅枝与王珊瑚两人,站在案几前大眼瞪小眼。
“你别看我。”王珊瑚给带浅枝亮了她那一身华贵的红衣裙,“我可是对殷城主忠贞不二之人。那日买佛奴的画卷,只为送给天女乐姐姐。”
带浅枝想叹气,本以为十拿九稳,却想不到接连碰壁。
王珊瑚还冲带浅枝警告道:“等你一出去,看我不教训你!”
带浅枝唉声叹气,她实在没心思去理会王家女的话。三千金啊,瞬间没了着落。
谁知天女乐又折返了回来。
带浅枝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向天女乐。
天女乐满面愁容,扶额道:“马上要为簪花竞秀排演,居然有两人听说自己的相好去了勾栏院,就把戏丢下不演,撸起袖子抓人去了。”
王珊瑚登时化作贴心小棉袄,立马表示要为天女乐排忧解难。
而天女乐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微笑着看向带浅枝。
“也要我帮忙吗?”带浅枝拿手指向自己,有些不确定。
天女乐凑到带浅枝耳边说道:“带仙师如果愿意帮忙,王珊瑚那边万事有我。而且,那幅画……我也会考虑看看。”
带浅枝恍然大悟,这位天女乐也好会做生意啊!先保本,绝不亏本。
换好戏服的带浅枝被王珊瑚笑着揶揄:“你知道你待会要演什么吗?”
穿着粗布衣的带浅枝说:“我哪知道。”
她只清楚天女乐和她说,她不会有台词,待会排戏时只需站在台上,当个背景人物就行,才肯帮忙的。
王珊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余换好戏服等上台排练的女子,也跟着在笑。
有人往带浅枝脸上,画了一道油彩。
“你演故事里,送佛奴法师渡河的渔家女。是容貌有损,面目丑陋的渔家女。”
比起众人的哄笑,带浅枝半点不受影响。
她只是问:“天女乐演佛奴吗?”
“当然,要不然谁能来演佛奴法师。”
“那好啊,那我们赶紧排戏吧!”带浅枝露出了,期待看漂亮姐姐演绎佛门弟子的星星眼。
“你?”众人的嘲弄如同打在了棉花上,王珊瑚捉摸不透,这位曾让自己吃过憋的带浅枝,“你熟悉剧本吗,就吵着嚷着要上台。”
这可真是问对人了,她何止是熟悉,她原本就是人们故事里那位面目丑陋的渔家女。
蓦地后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人们在惊叫:“好像是佛奴法师来了。”
身边人在惊喜中窃窃私语:“听人说,天女乐的歌声曾让过路修行的佛奴法师,驻足下来静静听她演唱。看来是真的啊。”
人们说白衣僧所经之地,必定万人空巷。
姑娘们人头攒动,在欢欣雀跃中,等待着佛奴的到来。
最后实在等不急,全都想往外涌去,争着看第一眼。
人群推搡着把带浅枝也跟着送了出去。
王珊瑚在人群里取笑她:“你还未曾亲眼见过佛奴法师本人吧。”
第10章
空地上不止有戏乐团的姑娘们,也有其他人也跟着四处张望佛奴究竟从哪里来,议论着他的平生事迹。
直至天女乐轻言细语的声音,娓娓道来:“你鲜少在人多的地方露面,今天真是赶巧了。话本写到你的最新一话,是从南洲归来的故事。”
人群停止了骚动,全在听天女乐说话,静默着白衣僧的到来。
天女乐笑道:“说南洲有个女魔头看上你了,对你死缠硬磨。她多次委身于你,要阻你修行,你却对她多有退让,饶过她好几次。真有此事吗?”
佛奴道了声佛号,说:“确有此事。”
那声音清冷,如琴音与清泉相和,是同天女乐的嗓音不一样的缱绻好听。
天女乐又笑:“她毒瞎了你的双目,你竟然不取她性命,还放她生路。我可做不到。”
“佛门中人,应持不杀戒,度众生回头。”佛奴淡淡与她解释,不作任何辩驳。
“也就你能一本正经说出这种鬼话,还叫人听进去。”天女乐调笑着与他引荐:“我们正在编排这出戏,你快来见一见戏中演女魔头的姑娘。看她与本尊像不像。”
说罢,那魔修扮相的姑娘越过众人,从人堆出来。
姑娘身材高大,在佛奴面前却太过拘谨,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好。
反倒是佛奴体贴,双手合十,同姑娘道了声佛号。
其他众多姑娘们,都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越发跃跃欲试着想上前露脸,生怕佛奴法师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