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因为雷彪的举报,他的当兵名额被撤换,失去了去建设兵团的机会,和吴俊、侯学超一起,被“发配”到了老树湾大队。
没有电影、没有唱片的日子,是苦涩的。但是男人嘛,如果这点儿苦都吃不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程殊墨很快适应了一切,摸索出了一套自有的生存法则。
他不是大队最能干活、最能挣工分的,但踩着红黑两线的边缘,他在公社和大队都混得开,总能搞来不少稀罕玩意,帮扶身边的哥们。
这导致,村民们大都嫌弃程殊墨违反纪律、游手好闲,男知青们却总是帮他打掩护,对他崇拜得不行。
不过,男知青们有时候夜聊,话题百无禁忌,尤其聊到女同志,程殊墨没什么经验,是从来不参与的。
但很奇怪,远离城市的喧嚣,关于女同志的片段,他能回忆起来的,竟然只有大剧院后台,陌生空间里的那一次“偶遇”。
那一弯映着朱砂痣的小蛮腰。
或许是“偶尔不忘、也有回响”,日子浑浑噩噩过着,第二年,老树湾大队又来了一批女知青。
程殊墨一开始没留意,连迎新联欢会都没去参加。
但第二天,他上山晨跑时,就隐隐听见,半山腰的环石处,似乎有人在唱戏。
听唱腔是个年轻姑娘,咿咿呀呀,时高时低。程殊墨心里的痒,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这座西山,他一天溜八遍,比土地山神还清楚,那女声来自哪个位置。
可那小戏子,像只敏感的小兔子,第六感特别强。但凡程殊墨走近一步,她就立即住口,不敢肯再唱了。
只有他退出“包围圈”,抑扬顿挫的戏腔,才会小心翼翼重新唱起。
算了,爱花莫折花,花好亦自喜,别去打扰她了。
于是之后每天早上,小戏子就那么唱着,程殊墨就远远那么听着。
偶尔有野鸡野兔靠近,他总是拿弹弓射偏,帮忙驱赶,就怕吓着人家。
有人路过时,他才会摆正弹弓,把石子打进“基地”,好心地提醒她。
日子就这样默默持续了一年,程殊墨竟然也听懂了不少戏。
偶尔经过女知青队,他也会试着寻找小戏子的影子。
可那个姑娘,似乎在极力隐藏自己,平时根本不显山、不漏水。程殊墨看谁都像,又看谁都不像。
他怕给人家添麻烦,也就不再强求了。
到了冬天,有一次收工后,程殊墨在山里掏鸟蛋。
他坐在树上,远远看见有个女知青掉队,跑到了西岗大队的地界上。
距离太远看不清脸,他担心,这傻姑娘,该不会是那个小戏子吧?
前几天,雷彪带着西岗大队的人,跑到老树湾闹事,吃了不少亏,正在气头上。女同志这个时候过去,只会成为出气筒,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当然,就算这姑娘不是小戏子,程殊墨既然看见了,也要挺身而出,帮她一把,绝不会见死不救。
所以,他果断站出来,挑衅了雷彪。
雷彪当然不是吃素的。他们新仇旧恨一起算,西岗的人明显想下死手。
那时候,程殊墨还没有自制弓/弩,双拳难敌四手。一开始,他还能干趴几个,但很快体力不支,结结实实挨了几拳。
打到黄昏,程殊墨终于摆脱他们,逃出来,一摸脑门,才发现上面全是血。
当他意识到自己失血过多时,已经太晚了,整个人开始晕眩。
他在山里晕晕乎乎摸索着,熬到天黑,不小心被枯树枝绊倒,栽进了旁边的地沟里。
那一夜,气温已经接近零度,天上连颗星星都没有,又黑又冷。远处的山峰,还不时传来几声狼叫。
程殊墨知道,今晚,自己大概率会交代在这里。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他没做过什么恶,也没干过什么大好事,并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只是,家中白发人送黑发人,母亲肯定会伤心欲绝,为他流干眼泪……但是父亲就不一定了。
毕竟父亲还有另外一个,处处强过他的“好儿子”。
程殊墨这样想着,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祸害遗千年”,程殊墨没有被死神带走。
黎明破晓前,他是被一阵熟悉的戏腔唤醒的。
是小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