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勾过你?你莫不是喝多了,又说胡话。”舒乐昂着头大言不惭地道。上一世的她是说了,那又怎样,这一世的她可没说过。
贺栾登时被她噎得瞪眼,指着她,“你你你怎么没说?分明……”
沈相一拍桌,场上顿时肃静。
梦里舒乐没见过世面,这场面哪应付得来,当场和贺栾撕破了脸,闹得十分难看。
这一次舒乐从容了许多,见沈相不说话,眼光却看向沈语芙,她便知道,沈相这是要在众人面前抬沈语芙的地位,也就是说,沈语芙说的话将会影响沈相的决定。
所以,舒乐也不急着辩白。只要她不像上一世那样作死,和女主真千金作对,以女主的小白花人设,肯定会为她说话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沈语芙的身上,她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也没看得太真切,我当时只是去找夜明珠,吓了一跳,然后就发现是姐姐……”说到这便想起那二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她欺霜塞雪的小脸蓦然浮起了红云。
芍药福了福身子接过话道:“姑娘不经事,又恐受了惊吓,这样的腌臜事是还是由奴婢来说吧。”于是便将前因后果和当时所见一一道来,最后给舒乐安了个私。通的罪名。
舒乐气定神闲地道:“我没有和他私。通,是他要害我。”上一世舒乐被抓了现场,无可辩驳,这一世谁也别想把屎盆子往她身上扣。
贺栾一听急了眼,“害你?我那是喝酒了,你明白吗?你要是不勾。引我,我能这样吗?”
沈秋华也在一旁风凉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怎么不找别人,偏偏就找上了你?”
真千金走失的时候还不到三岁,大概因为丢过一个女儿,后来出生的沈秋华被沈相格外宝贝。
然而三年前,大夫人忽然带回来一个小姑娘,说她就是自己走失的大女儿,假千金由此便进了相府。
舒乐穿进书的时候,已经是假千金回相府后了。
她仗着沈相和大夫人的宠爱骄矜跋扈,任谁不得让着依着,连从前被放在手心里宠的沈秋华都只能在她这里吃瘪。
也难怪沈秋华一见舒乐就恨得牙根子痒。
不过沈秋华万没有想到,这千金竟还是认领错人了!
当年真千金被人牙子拐走卖了人,那人买孩子就是为了给自己养老。临死之前他将身世告诉了真千金,放她回家。真千金几经波折才带着信物找回相府。
沈秋华自然是乐见其成,巴不得对舒乐落井下石。
“哟,苍蝇,”舒乐眼风在贺栾和沈秋华身上扫了个来回,淡然地笑道:“它哪不叮啊?您说是吧?”
贺栾就是再蠢,也看出来舒乐眼神里的意思,气得脸一阵发白,可碍于沈相,他又不敢发作。
沈秋华更是气上冲胸,一个“你”字刚出口,就听见沈语芙糯糯地说:“……也可能不是这样的……”这样的罪对女子来说无异于是死刑,‘沈韵宁’虽然脾气不好,可这样对她也太苛刻了。
沈韵宁,就是舒乐在相府的名字,本来应该属于沈语芙。
沈秋华本就是个火爆性子,一听沈语芙的话就窝火,骂得越发起劲,“沈韵宁,你好不知廉耻!也就是姐姐心软,才会相信你,我要是你,早就找地缝钻进去了!”
“住口。”沈相冷声喝停了沈秋华,沈秋华欲言又止,一脸委屈地扁了扁嘴。
沈相沉声道:“既然芙儿信你,我便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沈韵宁,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乐恭恭敬敬地朝堂上俯身叩首,“民女错承宰辅大人和大夫人厚爱,心中有愧,但谨承教诲多年,自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蠢事。事已至此,民女不愿辜负大人和大夫人的养育之恩,令相府蒙羞,自请离府,恳请宰辅大人恩准。”
这一通说完,舒乐长舒了一口气,这可几乎把她在太学那几年学到的学问都使出来了。
沈秋华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沈韵宁几斤几两她还不知道?这话的水平是她这狗嘴能吐出来的?
别说沈秋华了,就是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一家子,都被舒乐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
沈相蹙眉,这个‘沈韵宁’,隐约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若是以往,她遇了事情向来只会大闹一场,闹到人不得不依了她的心意才算了结。
今日她竟能说出这一番义正言辞地话来,虽然有冠冕堂皇之嫌,却也经得起推敲。
贺栾是什么德行,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沈韵宁’在府里是从半大的孩子长过来的,若真做出那伤风败俗的事,岂不成了他上梁不正?
好一个厉害的‘谨承教诲’!这事若真去挑她的错,无疑是打自己脸。
她不仅感恩养育之恩,还主动维护相府的名声,若再为难她,就是蛮不讲理了。身为宰辅,沈相自然不能做这样的事。
可此事若是轻轻落下,于他威严又有损。
沉吟半晌,沈相的目光落在了贺栾身上。
大夫人在沈相枕边多年,岂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要怪就怪贺栾这孽障太不成器,与其等着沈相打她贺家的脸,还不如她先清理了门楣。
大夫人切齿道:“来人,把贺栾这个混账仗打四十大板!”
“姑姑饶命啊姑姑!”贺栾连连磕头求饶,身子却已被架起来,下一秒就被打得皮开肉绽,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姑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啊!”
大夫人恨声道:“打!给我狠狠地打!贺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贺栾被牢牢摁在长凳上,动弹不得,只能像条泥鳅,不住地扭动,一声一声地凄嚎。
沈家老二沈长风一向最皮,小时候没少吃板子,他可是知道,这一板子一板子挨在身上,只怕七八天都下不来床了。这会儿不禁感同身受地龇起牙来。
沈相面沉如水,冷声道:“沈韵宁,即日起逐出相府。养你三年,沈家对你也算仁至义尽,此后与你再无瓜葛,这个名字往后也不要再用了!”
说罢,撂下了一句“好自为之”,拂袖而去。
明镜堂上只能听见贺栾撕心裂肺的阵阵哀嚎,叫得凄人。
*
天蒙蒙亮,舒乐站在相府门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她掂了掂包袱,听见里头银钱相撞的声音,心情舒爽。
上一世她名誉尽毁,几乎是被扔出的门,这一世沈相好歹还给她打发了一个月的生活费。
接下来,回家。
舒乐循着记忆摸索到家门前,刚要敲门,却忽然又不太敢了。
上一世,这个便宜爹曾经找到过舒乐,但是舒乐那时候是相府的千金,压根就没认,反倒将人赶走了。
现在想来,舒乐也觉得那一世的自己忒不是东西,然而自己都这么狗了,她被相府扫地出门无处可去的时候,生父还是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容身之处。
这些日子没见,舒乐甚至想不好要怎么面对父亲。一想起来自己当初怎么对父亲,而父亲又怎么对她,舒乐心里就酸酸的。
正在踌躇间,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迎面走出来的男人显然没有料到陌生人的拜访,等到他看清眼前这张脸的时候,瞬间在原地怔住。他缓缓张大了嘴,眼珠不住地颤动,整个人却宛如被石化了一般,半天也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
年近四十的舒长贵已经两鬓染霜,默默地在厨房忙碌着,原本十分熟稔的活儿,今天做起来却频频出错。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两声。
舒乐看在眼里,百感交集,眼前一片模糊。
大概因为现世中她孤苦伶仃,一无所有,所以才会被骤然拥有的财富与权势冲昏了头,梦里的那一世她根本没把这个便宜父亲放在眼里,反而埋怨他拖累自己。
重新回到起点,她才发现,这世上最难得的,其实是这个朴实笨拙,却真心实意疼爱她的人 。
舒乐抹抹眼角的泪,去给舒长贵帮忙。
舒长贵却护过手里的抹布念叨地说:“不用你来,把手给使粗了。”
话音刚落,舒长贵手里的动作就是一顿。
“爹——”就像小时候过年节放炮竹的时候,舒乐躲在他身后那样,她从背后抱住了他。
舒长贵又惊又喜,手也不知该放在哪,听见背后闷闷的呜咽声,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颤声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舒母难产,生原主的时候就去了。舒乐走丢的这些年,舒长贵一直是一个人过。
家里穷,也没什么好吃的,院子里不到半亩的地,挤挤攘攘地种了两茬菜蔬,舒长贵开春买来的鸡仔,现在已经能收上些蛋,一天能收四五个,多的就拿来卖钱。
今天失散多年的女儿回来了,舒长贵把一直以来舍不得杀的生蛋母鸡也宰了一只,就为了给舒乐准备顿丰盛点的饭菜。
舒乐知道家里的条件,不愿让舒长贵杀鸡,舒长贵却十分执拗,“你刚回来,不能委屈了你。”
舒乐又在原地感动地心口发热,看着一贫如洗的家,她暗自发誓要改变现状。
“爹,您歇着吧,我来。”这一回,舒长贵又要执拗,舒乐便笑了笑,柔声道:“这么些年,您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吧?今天您就好好歇着,我来做给您吃。”
看见女儿泛红的眼眶,舒长贵心里一软,道:“这杀鸡太脏了,爹给你弄干净了你再做。”说完却像说错了话,定定地看向舒乐。
自舒乐回来开始,舒长贵就像做梦一样,一直也没敢在舒乐跟前自称一声“爹”,就连舒乐刚才叫他的那声爹,他都有些恍恍惚惚地,不敢确定,谁知这回就脱口而出了。
舒乐鼻头一酸,看着舒长贵莞尔一笑,“好,听爹的。”
父女俩就都笑起来了。
舒长贵将鸡处理干净,舒乐就麻利地接过去放到案上,三下五除二给剁成块了。那熟练程度简直让舒长贵都感慨。
看着女儿忙碌的背影,舒长贵总也闲不下来,一会儿剥个蒜,一会儿搬个柴,舒乐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舒乐将鸡肉上的血水冲洗干净,起锅烧油,油热了就往里倒上冰糖,一边拿大铁勺搅化,不一会儿就泛起了焦糖色的油花,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点甜丝丝的油烟味。
舒乐眼疾手快地将鸡肉倒进锅里翻炒,激起一片带着肉香的油烟,鸡肉很快蒙上一层油亮的金黄色,再放入生姜、大蒜、八角、香叶、花椒和干辣椒炝锅翻炒,一股又香又辣的味道混合着肉味瞬间扑面而来。一早上都没来得及吃饭的舒乐,此时肚子咕噜噜直叫,她一边情不自禁地猛咽口水。
舒乐继续有条不紊地往里加入酒、酱油和盐,此时肉色更加诱人了,她又加两瓢水,盖上盖儿,放在灶上焖。
就在这个当口,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舒长贵赶紧扯过舒乐的袖子将她往灶台后边拉,压低了声叫她蹲下别动。
舒长贵这些年为了找舒乐,从城郊乡下搬进城里,欠了不少的钱。因为人穷,只有放高利贷的崔胜肯借钱给他,现在利滚利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番。
上一世,舒乐当惯了千金,心高气傲又没眼力见,讨债的人来势汹汹,她就比人更凶,最终那人打断了舒长贵的腿,还将她抢回去交给了大腹便便的债主,她就被迫成了那个债主的外室。
这一次,她可不会重蹈覆辙。
第3章 讨债
门还在“咣咣”地响着,伴着粗俗的骂声,舒长贵口里应和着诚惶诚恐地去开门。
“磨磨唧唧半天才开门,干什么吃的!”
舒长贵一开门就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还好舒乐眼疾手快,这才扶住了舒长贵。
舒长贵焦急地小声说:“不是让你藏着吗?怎么出来了。”
舒乐轻声地安抚,“爹,没事的。”
进门的大汉满脸横肉,身长也得八尺来多,浑身肌肉,几乎能顶两个舒长贵。他是专门催债的刘大壮,身后还跟了四个凶神恶煞的小弟。
“哟,哪来这么一个姑娘?舒长贵,几天不见,你本事了。”刘大壮玩味地说着风凉话,一边上下打量着舒乐。身后的小弟递来一个凳子,刘大壮顺手接过,往院子里一坐,小山似的。又道:“庄家的钱,看样子是能还上了?”
“是大壮哥吧?”舒乐朝人笑了笑。
见她笑,几个一脸凶相的壮汉顿时齐齐一怔,不禁忘了神。以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词来形容,就说是天上的仙女也不为过。
刘大壮毕竟是头儿,他率先反应过来,眼睛盯着舒乐,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哟,这是——”虽然不知道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怎么就知道了他的名字,但她一口一个“大壮哥”叫他很是受用,心思也不禁转了转。
舒乐微微颔首,笑吟吟地道:“说来话长,我是他女儿,大壮哥还没吃饭吧,中午在这,我们刚好炖了鸡肉,一起吃。”
后边那几个弟兄一早在门外就闻见香味儿了,这时候听见舒乐这样说,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刘大壮一把叫停,开门见山地道:“别、别,先把事情解决了再说别的。”
舒乐知道他是个硬茬,也就从善如流地道:“我爹总共欠了多少两银子?”
刘大壮道:“舒长贵欠了庄家一千多两银子,今儿要是拿不出来三百两,那兄弟几个就得按照契书上写的,把他绑去卖了抵债。”说着,从怀里掏出契书在舒乐面前晃了晃。
三百两,这让舒乐大为意外,她怎么也没想到高利贷竟然能滚得这么厉害。沈相就算再顾面子,也不过给了舒乐五两纹银,这在这个时代已经够一个普通百姓一个月的生活了。
“不过,”刘大壮的目光在舒乐身上打量了一回,“姑娘是个聪明人,要是肯跟了我们庄家,说不定能这债……”
舒长贵一听他是要让舒乐去给人当外室的意思,一时气得什么也顾不得,“你不知廉耻!我今天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
“给你脸了!”刘大壮怒极,手里的鞭子刚要抬起来,舒乐便挪身挡在前面,对他笑盈盈地,“大壮哥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刘大壮再生气,也断不会打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只得扔了鞭子骂道:“今儿拿你女儿当外室,是瞧着庄家的面子,懂吗?不然把她卖到巷子里去,叫你这老狗再多嘴多舌!”说罢,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屑地瞥了舒乐一眼。
就这一瞥,刘大壮心底也不得不说,这样绝色的娘子,主子若是得了,才真是八辈子的福分。
舒长贵听了这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