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骨——猫说午后
时间:2022-03-17 07:53:46

  她倒要看看,温行玖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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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栖迟令下,梁靖城看向她一笑,继续数数。
  重重的板子一下下地打下去,可温行玖还是护着柳珠,丝毫没有去捡匕首的意思。
  梁靖城数数的声音,和板子落在温行玖背上的闷响,一直在院中回荡。萧栖迟冷眼瞧着,心头忽地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
  凭什么?凭什么到现在温行玖还要坚持?凭什么当初她最爱的人,推她下地狱时就不曾有过这般的怜惜?凭什么拥有这般爱护的都是旁人?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这到底是为什么?
  前世和裴煜相识后的一幕幕,再次在心间浮现,泪水忽似大雨般滂沱而下,萧栖迟只觉心中有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鬼,时时刻刻都要将她吞噬。
  她手攥着贵妃榻软垫上的缎面,骨节根根发白,削葱似得指甲近乎嵌进肉里。她瞪着那双发红的眼,忽地发疯般的厉声道:“打!给孤使劲的打!打到温行玖肯亲手剥她手皮为止!”
  梁靖城闻言不再数数,退去了一旁。两名执板太监手里的板子,当即便如雨点般朝柳珠落了下去。
  温行玖见状,连忙再次俯身,将柳珠瘦弱的身躯护在了身下。重重的板子,全部落在了他的背上。
  温行玖紧咬着牙,愣是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来。额角、下颌处,青筋根根凸起,像一条条蠕动的蚯蚓爬在他的脸颊上,他紧盯着萧栖迟,眸中满是不屈。
  柳珠听着那一声声板子落在他背上的闷响,心疼的泪水涟涟落下,抬眼望着他,凄声道:“温公子……你是天之骄子,柳珠不值得你这样……依公主所言吧,柳珠不会怪你,到死也不会怪你。”
  温行玖闻言,那双倔强的眼里,终是裂出一丝柔软,随之而来的竟是眼中的不屈更加坚韧。他伸手,抚上柳珠的脸颊,将她更紧的护在了怀抱中。
  他今日倒要看看,萧栖迟敢不敢让他死在这里。若死,太后和温家不会放过她。若不死,等他出去,今日之仇必报!
  柳珠见此阖目,泪水更多的落下,唇边却挂着深深的笑意,侧头靠进他的颈弯里。今生今世,何德何能,以此卑微的身份得温公子一腔真情与怜惜,哪怕就是让她现在死去,便也值了!
  板子接二连三的重击在温行玖背上,纵然温行玖已有些跪不稳,却还是死死护着柳珠,毫无退让之意。
  萧栖迟看着刑罚中生死相依的两个人,双腿上抬,复又蜷缩到了贵妃榻的角落里。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像一个被抢走玩具的孩童般,忽地放声哭了起来。
  梁靖城见状,忙朝她走了过来。
  萧栖迟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声越来越失控。前世同温行玖成亲六年,她从未感受过夫妻甜蜜的和睦,永远都是相敬如宾的恭敬。
  那时她以为,或许爱情就是这样,生活就是这样。平淡的相处,平淡的活着……直到遇到裴煜,她才知道什么叫火一般的热烈。
  她永远记得流放队伍营地外遇上裴煜的那日。
  远处篝火的光芒,忽明忽暗的落在他的侧脸上,火苗倒映在他的眼中,跳跃的火焰像黑夜里拥有光与热的火把。
  他们相识不足七日,感情便如烈火般猛烈的燃烧起来。
  裴煜将他的感情毫无保留的给了萧栖迟,相识不到十日,便将他身上全部的钱财交给了萧栖迟保管。她成亲六年的驸马,都不曾这般信任过她。
  他会说最满的情话,会细心聆听她所有的心事,会欣赏她异于世人的才华……他对她有着强烈且毫不掩饰的渴望,举手投足间那蓬勃的占有欲,仿佛每时每刻都想占有她!
  萧栖迟整整二十二年的岁月中,从未被人这般渴望过。也从未被人这么毫无保留又炙热的爱过!
  他会卑微的在乎她每一个不快的神色,也会在逃亡路上,自信又巧妙的处理他们遇上的困难。萧栖迟从未见过一个人,如他这般简单,又如他般拥有那么灼眼的魅力。
  她也毫无保留的爱上了这个对她一片汪洋心海的人,终是敞开心扉,彻底迎接了他所有的热情。
  在每一个同他肌肤相贴的夜里,他都像火一般燃烧他的热情。肌肉分明的臂膀,总会将她禁锢在滚烫的怀抱中,用力到她骨骼都会隐隐作痛,一呼一吸间都是近乎将她吞噬的渴望。
  他用最真诚的目光告诉她,她是他今生最爱的人,回到梁朝,他一定给她最盛大的婚礼。他告诉她,我绝不会再让你跳崖!
  被官兵追杀,萧栖迟本想自己去引开官兵,可他却追了上来,用命将她护下。那夜他忍着肩上箭伤的痛,跟她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抗。”
  她因长期在宫内,逃亡路上不懂民间事,惹下了祸事,是他将她拉到身后,妥善的解决了一切,并安抚她“我会帮你抗下你不擅长的事,帮你挡住因为你的失误导致的后果。别怕!”
  到了边境,她因为没有妥善的名籍离不开周朝,感到深切绝望的时候,是他对她说“所有人都在束手束脚的走路,就看谁能在现有的环境中做到极致。”第二天,他便依靠那双善辩的巧嘴,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替她伪造了假名籍。
  这一路上,二十四岁的裴煜,展现出的异于常人的聪慧,成熟稳重的手段,对事物深切的见地,以及对萧栖迟炙热又毫无保留的爱……这一切,都让萧栖迟深深的沦陷在他强势的攻势中。
  即便最可怕的逆境,都无法阻止他身上散发蓬勃的魅力。他的眼里,仿佛永远都有燃不尽的火焰,就像相遇那夜,他眼里倒映着的篝火。
  萧栖迟明白,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比他更爱她。也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像他这么吸引她。
  她爱裴煜,认定他,是她毕生唯一向往的方向!
  可却也是这个人,最后让她见识到了地狱的模样。他从白昼化身黑夜,从神明化身恶鬼,蚕食掉了她心中的每一寸希望……
  为什么她会被挚爱拖进深渊?为什么当初拿走她一切的温行玖和柳珠,被她如此逼迫,却还能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为什么?
  萧栖迟的哭声失控到了极点,整个院中的人,早已是满脸诧异,丝毫看不明白长公主这是在唱哪处?
  唯有梁靖城,来到她的身边,伸手扶住了萧栖迟的小臂。他扫了一眼温行玖,喉结微动,开口问道:“长公主可是还舍不下温公子?”
  听到他的声音,萧栖迟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伸手攀上了梁靖城的小臂,随后缠上了他紧窄的腰,她抽噎着问道:“靖城,我做错了什么吗?”
  梁靖城不知萧栖迟脑子里想着前世,只以为她问得是处置驸马和柳珠的事,便道:“长公主多心了,您是公主,您本就有旁人望尘莫及的权力。这世上哪有对错?谁有权力,谁就是理。您说是不是?”
  梁靖城边说,边哄孩子一般轻拍萧栖迟的后背,无声的安抚她。那如冠玉般俊美的面容上,挂着似毒蛇一般的浅淡笑意。
  一旁的罗映听罢,眉心一跳,这梁靖城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现如今竟用这种歪理邪说来蛊惑殿下,殿下若是听了,日后岂非要出大祸。
  萧栖迟闻言,渐渐止了哭声,眼里复又闪过明光。是啊,权力。
  前世在梁朝时,她最忠心的侍卫带着一众有幸逃出来的人,在梁朝找到了她。她本可以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势力,可却因为裴煜可怕的控制欲,让她不得不自折臂膀,送走了他们。
  但凡她当初选择留下那些人,后来便不至于在天牢中受尽折磨。
  如今她方才知晓,权力,才是最至高无上的东西。可以护着她,这一生都平安无恙。
  萧栖迟笑了,松开梁靖城,伸手将鬓边的碎发别去了耳后。她硬拉梁靖城在自己身边坐下,再次含笑看向温行玖和柳珠,说道:“温公子不能死。”
  前世温行玖那般待她,她自是不会再同他恩爱。只是这婚约不能退,不仅不能退,还得按时成亲。只是……不能留个好端端的他。
  毕竟前世,裴煜口口声声说要娶她,可她等来的,却是他迎娶太子妃的消息。
  这一回,她也得让裴煜知道,和你相知相许的人,说着非你不嫁的人,转头却和别人成了亲,会是怎样绝望而又意难平。
  听萧栖迟这般说,梁靖城眸中闪过一丝不快,但转瞬即逝,恭敬问道:“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萧栖迟侧一侧身子,手肘担在了贵妃榻的扶手上,徐徐道:“两年前,赵太妃处死了宫里的掌事太监,你可还记得是何缘故?”
  梁靖城蹙眉回忆片刻,忽地记了起来。那个被处死的太监,好男风,手底下好几个小黄门,都被他用檀木制成的玩意,给玩弄至死。后来事情败露,方才被赵太妃处死。
  梁靖城何等聪慧的人,转瞬便明白了萧栖迟的意思,他笑着道:“臣即刻便命人去准备。”
  萧栖迟却拉住了他,吩咐道:“将他们二人送去地牢里,柳珠绑在人桩上,让她看着。”
  萧栖迟面上满是透亮光洁的笑意,梁靖城亦是含笑起身,躬身行礼应下:“臣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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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靖城依言去办,不多时,在梁靖城的安排下,便有几个小黄门将温行玖和柳珠拉了下去。
  温行玖为护着柳珠,挨了好些板子,近乎没了反抗的余地。拉他下去的时候,那双盯着萧栖迟的眼睛,满是嘲讽和不屈,他不信萧栖迟真能让他和柳珠死在公主府里。
  萧栖迟瞥了温行玖一眼,收回了目光,而后向一旁的罗映摊开手,笑道:“茶。”
  罗映会意,将方才重新倒出来热茶递到萧栖迟手中。萧栖迟接过,缓缓抿了起来,颇有些烫嗓子的热茶下肚,萧栖迟只觉满心里都是舒适。
  待萧栖迟一盏茶喝完,梁靖城回来。他走到萧栖迟身边,含笑问道:“长公主,您可要去瞧瞧?”
  萧栖迟抬头看了眼天色,见日渐西沉,开口道:“时辰还早,罗映,给你安排桩事。”
  罗映忙恭敬低头,作势应下。
  萧栖迟望着远处那方蓝天,神色有些渺远,她徐徐道:“孤记得,城中顺圣驿馆,乃是官家驿馆。外邦入朝的使者和质子,都住在那里,是不是?”
  罗映细想片刻,而后回道:“回长公主的话,正是。”
  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说道:“梁朝质子裴煜,想来也住在那驿馆里,你带几个身手轻巧些的,去找找。找着后叫人盯着,别惊动,回来禀告我。”
  长公主找梁朝质子做什么?这位可是从来和他们长公主没有半分交集。罗映心下疑惑,但还是乖乖应下,下去挑人。
  萧栖迟朝梁靖城伸手,梁靖城会意,弯腰抬臂将她扶住。萧栖迟从贵妃榻上起身,她敛一下鬓边碎发,开口道:“走吧,咱们去地牢,戏得看全了不是吗?”
  “是。”梁靖城含笑应下,扶了萧栖迟往地牢而去。
  进了地牢,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在院中久晒的萧栖迟眼前有一瞬间的失视。
  牢中这股子阴冷之气,让她脑海中复又出现梁朝天牢的画面,莫名神经一跳。而就在这时,梁靖城似是觉察到什么,伸手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混着乌沉香气息的温热体温,驱散了地牢里的阴冷,萧栖迟忽觉回到了现实中,心便也跟着踏实下来。
  萧栖迟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地牢中宛如黑夜般的光线,梁靖城扶着她,往一旁的监视房里走去。
  甫一靠近,便隐隐听见一名男子声嘶力竭的怒吼之声,萧栖迟闻声掩唇轻笑。
  梁靖城低眉看看她,眼底隐有笑意,随后伸手拉开了监视房的门。
  沉重的铁门响着沉闷的声响开启,温行玖绝望的嘶吼声,亦如被释放而出的野兽般扑面而来。
  梁靖城扶着萧栖迟,一同踏入监视房。萧栖迟的唇边一直含着浅淡的笑意,恍如雕刻而成般凝固在她的唇边。
  二人在监视房中站定,一同朝眼前那处方形的铁窗看出去。门外篝火忽明忽暗的昏黄光芒跳跃在二人身上,宛若即将在黑夜中起舞的黑色大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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