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骨——猫说午后
时间:2022-03-17 07:53:46

  地牢里的温行玖,衣衫散乱,被四个太监按着手脚,匐匍在地,还有一个手持木制之物的太监站在他的身后。
  他的面前,便是被捆绑在木桩之上的柳珠。
  萧栖迟扫了一眼柳珠,她从未在一个人脸上看过如此复杂的神色,痛惜有之,绝望有之,心疼有之,悲悯有之……
  那张血与泪混杂的少女脸庞,随着温行玖受辱一点点的灰败下去,嗓中的呜咽之声,像一只小兽的悲鸣,混不似人类的声音。
  温行玖声嘶力竭,竟不知是痛得还是气得,他语无伦次,或大骂萧栖迟,或怒吼将他放开。他表情扭曲的好似一只遭受围猎的野兽,竟是一眼都不敢去看柳珠。
  眼看心爱的人遭受这般侮辱,柳珠终于无法忍受,一声如裂帛般的“公子”,声嘶力竭哭嚎出声。温行玖闻言,止了怒骂,抬眼看向她。
  他们分明四目相对,可他就那样匍匐在地,被人按着折辱。本该含情脉脉的眼里,满是屈辱与绝望。
  这一幕落在萧栖迟眼中,她心中的快意节节攀升,唇边的笑意也愈发的深。
  而就在这时,柳珠朝温行玖一笑,抿唇,牙关用力,一股鲜红的血顺着唇角留下,不多时,便垂头没了气息。
  心爱之人就这般死在眼前,温行玖疯了般撕喊她的名字,可按着他的太监,包括他身后的那位,都丝毫不曾停手。
  梁靖城朝里面的守卫一抬手,示意他们将柳珠的尸体抬了下来,然后摆去了温行玖身下。
  温行玖就这样被按在心爱之人的尸身上,被轮番折辱。
  他心中最后的那根弦终于彻底崩开,撕喊变作受惊般的惊叫,眼里的不屈与恨意彻底散去,被惊恐取代……
  一声声毫无章法的忽笑忽叫响彻在整个地牢里。
  萧栖迟心中的快意终在此时到了极致,她唇边愈深的笑意,终于缓缓绽开:“哈哈哈……”
  萧栖迟快意的笑声,混着温行玖的惊叫在地牢里传开,门外的篝火跳跃在她的侧脸上,愈发让她的面容显得阴晴不定,愈发像在血土中绽放的黑色绚丽之花。
  泪水不受控制的从她眼中滑落,前世那些可怕的记忆,混着温行玖有节奏晃动的身体,在眼前交错出现。
  她终于不再害怕,所有经历过得一切,终将变成滋养她的土壤,撑着她,养着她,让她一点点的变强,一点点的护住自己拥有的一切。
  梁靖城一直在一旁看着,眼里流出浓郁的欣赏,宛如画师在欣赏他毕生的呕血之作。
  他从未见过萧栖迟这般模样,公主的高贵和她绝美的面庞彻底结合在一起。
  身份赋予她的权力,她对背叛之人的无情碾压,让本就身为公主的她显得愈发高不可攀,愈发无懈可击。
  像玩弄世间一切的神女,又像千万花海中的花王。让人甘心想要臣服于她的脚下。
  梁靖城眼神愈发痴迷,握着萧栖迟纤细的四根手指,缓缓跪在她的脚边,抬头仰望着她。
  他不知萧栖迟作何想,短短几日功夫,她就好似经历了苦难的一生般那样决绝的蜕变。
  可无论如何,现在的萧栖迟,打开了他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某扇幽暗的门,同他心中那个高贵的神女深深结合在一起。梁靖城看着那张篝火中美丽的脸,满是痴迷。
  也不知笑了多久,萧栖迟终是累了,她缓了下来,眼角还残留着泪水。
  她垂着眼睑,拖着气息略有些不稳的声音,慵懒开口道:“靖城,从前你就劝过我,权力才是最要紧的东西。可我没听你的,你有没有笑过我蠢?”
  这若是换做从前,梁靖城必然会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可此时此刻,他不想骗他的神女,更想和他的神女从此坦诚的绑在一起。
  他眼里痴迷不减,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就这般跪在萧栖迟脚边,握着她的手,缓缓道:“但殿下从今往后不会了,不是吗?”
  萧栖迟未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做兰花状,颔首拂过自己削尖的下巴,泪水和笑意同时在她脸上绽放,她道:“是,不会了。靖城,陪着我,我们一起,将整个大周,握在手里。”
  那个废物皇帝的皇位,迟早要被人夺走,倒不如让她来做这大周真正的主人。
  梁靖城闻言,笑意漫散,他松开萧栖迟的手,匐匍在地,吻上萧栖迟金线绣成的鞋面,臣服道:“臣,但凭殿下吩咐。”
  萧栖迟闻言低眉,看向跪在脚边的梁靖城,轻笑道:“你还真是一条好狗。”
  梁靖城心头未有丝毫不快,反而面露一丝享受:“臣就是殿下的狗,摇尾乞怜,求殿下怜惜的狗。”
  萧栖迟收回目光,对梁靖城道:“暂将温行玖带回玉色楼,命人好生照看。衣食住行不可缺,不仅不可缺,还要处处周道,唯这疯病不许治。”
  说罢,萧栖迟垂眸问道:“柳珠和温行玖被带到公主府的事,没人知道吧?”
  梁靖城回道:“依公主的吩咐,柳珠被抓到公主府的消息,是单独告知温公子的。温公子急于赶来,并未来及向旁人提及,同行的侍从,在温公子进入公主后便已处置了。”
  萧栖迟“唔”了一声,接着道:“待温行玖安静下来,就扔去偏远的城镇。想来温家找他需要些时日。”
  等找到的时候,也是个疯了的温行玖。
  只不过……亲还得继续成。
  当年在梁朝,裴煜口口声声说她是他最爱的人,一定会娶她。可等他成了太子,她等来的,却是他另娶太子妃的消息。
  她内心饱受过怎样的煎熬,萧栖迟一刻也不会忘。
  现如今,这个疯了的温行玖,就是她的“责任”,永远也不会抛弃的“责任”。
  她要让裴煜知道,看着心爱的人同旁人成婚是什么感受。也要让他知道,永远也无法正大光明的站在心爱的人身边,又会有多么的不甘而无望。
  梁靖城恭敬应下,萧栖迟唤了他起来,扶着他的手,一同出了地牢。
  罗映带出去的人,眼下已经回来一个,是公主府侍卫首领许上云。
  萧栖迟抬眼看去,侍卫许上云一袭青骊色侍卫服,右手虚握着刀柄站在屋檐的阴影下,身后便是夕阳绚烂的光芒,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唯有一段如枫杨般挺拔的身姿。
  见萧栖迟出来,许上云上前行礼后,拱手回道:“启禀殿下,梁朝六皇子裴煜已经找到,在汴京东市。受了重伤,似是同裕和郡王有关,但没有殿下的命令,我们的人不敢动,只远远盯着。”
  萧栖迟听罢,“唔”了一声,说道:“带我过去。”
  许上云拱手应下,引路在前,一干人等,一同往公主府外走去。
  日落黄昏,似血般的残阳照映在萧栖迟绝美的面容上。
  她若是没有记错,现如今的裴煜,不过十八。正在泥潭里挣扎,他尚未绝地逆反,尚未练就那巧舌如簧,游刃有余的本事。
  而她那早年和亲梁朝的姐姐萧晚迟,也尚未找上他,尚未成为他毕生不敢忘的恩人。
  “哎……”萧栖迟轻笑,裴煜啊,咱们漫长的生死相依,才刚刚开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励志做个小勤奋、哈哈哈哈哈哈、栊栀、满幽谷投得地雷,感谢包养,爱你们~biu~
5
  萧栖迟坐在马车里,取了镜子过来,检查自己的妆容。
  指尖从她眉梢上扫过,又掠过她眉心那朵绽放的桃花。她爱极了今日罗映为她做得这幅桃花妆。
  干净而又单纯,美好而又清澈,完完全全遮去了她如今张牙舞爪,又被焚为灰烬的心。
  若是依前世那个二十四岁的他,看到这般单纯的姑娘,一定会觉得很好拿捏。不知现如今还未成精的裴煜,见到她后会作何反应。
  她好期待等下裴煜见到她之后的样子。如此想着,萧栖迟心间莫名腾起一股跃跃欲试的快意。
  约莫过了两刻钟,马车微微一震,停了下来。
  车帘被掀起,萧栖迟在众人的簇拥下下了马车。
  东市是汴梁最繁华的地方,连着汴河最大的码头,人员往来极是繁杂。
  萧栖迟记得,当初他们在逃亡的路上时,裴煜跟她讲过。他十二岁时便被送来了大周,一直住在顺圣驿馆中。
  十二岁到十六岁的那四年,先皇……也就是萧栖迟的父皇,尚且在世。朝廷对他还算礼遇,再加上身边有一位亲信,那四年,他一直过得还算不错。
  可是两年前,父皇驾崩,本该登基的太子又死在回来的路上。之后,温太后之子登基。
  十二岁的黄口小儿,顾头不顾尾,根本无法执掌朝堂。从那时起,整个大周已在繁华中走向动荡,而裴煜便也失去了最紧要的庇护。毕竟自身难保的前提下,没人顾得上一个不甚重要的质子。
  这两年,是裴煜过得最凄惨的两年,身为质子,朝廷断了俸粮,谋生无人敢用,亦无法离开汴梁。
  但有他那位亲信护着,日子倒也还能过。可惜半年前,他那位亲信已在寒冬中病逝,至此,再也无人帮他。
  现如今的裴煜,十八岁,正处在他人生的涅槃之前。
  若萧栖迟没记错,不久之后的中秋节,她那早年和亲梁朝的姐姐萧晚迟,便会回来省亲。
  萧晚迟就是趁这次回来,找上了裴煜,给绝境中的他扫清了些障碍,并指了条明路。
  从此之后,裴煜宛若涅槃,一改昔日颓靡,戴上了一张有着灿烂笑容的面具,学会了左右逢源,也慢慢学会了人情练达。
  直到六年后带着她离开梁朝时,裴煜俨然已经从一块铜矿石被锤炼成绝世神兵。巧舌如簧,翻黑为白的本事,都修成精了。
  他懂得如何营造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印象,也懂得如何精准的抓住别人最想要的东西送上,他能轻而易举的讨得他人对他青睐有加。
  那时候萧栖迟便总想,若是让他做两国谈判的使者,必定无往不利。
  耳畔人声鼎沸,吵闹的紧,萧栖迟向许上云问道:“人在哪儿?”
  许侍卫行个礼,指一下不远处的小巷,说道:“回殿下,人在巷子里。他上午刚找了艘船搬运货物,但是工钱还没结呢,就让裕和郡王派人给拦了,似是伤得不轻,到现在也没见起来。”
  “裕和郡王……”萧栖迟口中衔着这个名号。
  裕和郡王,是她的四哥。出生时母妃便难产而死,一直由萧晚迟的母妃教养,同萧晚迟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关系很是不错。
  萧栖迟面露不解,这姐弟俩也是奇怪的紧,一个没事就喜欢找裴煜麻烦,另一个却是裴煜生命中的贵人。怎么两个人都逮着裴煜一个人祸害?
  她命所有人都留下,自己带着梁靖城朝那小巷子里走了过去。
  太阳已经落山,夜色如薄雾般笼了下来,但尚不影响视物。
  走到巷口,萧栖迟忽地心头一紧,呼吸微重。许是近乡情更怯的缘故,前世那些压抑的回忆再次袭来,只压得她心口发闷。
  她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心绪,朝巷子里看去。
  但见裴煜穿着一袭群青色直裰,头戴银质簪冠,瘫坐在巷中墙边。胸膛起伏不定,双臂无力地摊在身子两侧,阖目缓着,俨然是没了起来的气力。
  他依旧是皇子的穿着,可惜衣衫已旧,又沾了不少污秽。簪冠还算端正,可鬓边发丝已乱。
  萧栖迟印象中,那无论何时都张扬自信的俊美面容上,此时满是青紫的伤痕。
  看着那张曾视为最亲近之人的脸,萧栖迟的心在胸膛里砰砰跳起。
  前世被送进梁朝天牢后的那半年里,她每一日都疯狂的想要见他。每时每刻,都被复杂的情绪疯狂折磨。爱他,也恨他,还很想他。
  天牢里那半年,清醒时的每一刻都是煎熬。被打残的双腿,被烙刑揭去皮肉的双手,其余琐碎的刑罚更是不计其数。她时时刻刻都心惊胆战,不知下一刻还会有什么酷刑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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