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骨——猫说午后
时间:2022-03-17 07:53:46

  那些日子,她好想剖开裴煜的心,问问他,你后来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你曾经的那片如许深情吗?
  她被送进天牢后,她每日都在幻想。他会再来到她的面前,像从前一样,跟她说他爱她,跟她说他离不开她。可惜,直到她死,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她本以为,面对裴煜,作为一个被他抛弃的人,她永远都会气短一截,永远都会怀着不甘和意难平。但没想到上天会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还会回到裴煜最艰难的时候。
  身份地位,别动与主动,仿佛和前世的一切都换了过来。如此想着,萧栖迟心中的恐惧和忐忑,终被跃跃欲试的快意所取代。
  她似鸦羽般的长睫微微浮动,面上漫上一丝担忧,少女清亮而又充满关怀和焦急的声音,在巷子中响起:“哎!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萧栖迟松开梁靖城的手,提裙朝裴煜疾走过去。
  裴煜闻声回头,淡青色的夜幕中,见一位光洁明媚的少女朝他走来。西方未散尽的残红落在她的身后,纠缠着薄雾般的夜色,呈现出一种虚实难辨的奇异之美。
  裴煜一惊,眸中闪过一丝警惕。他本想起身,但身子一动,肋骨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逼得他无法动弹。
  惶恐间,萧栖迟已走至他的面前,俯身蹲下,问道:“瞧你衣着不俗,怎地呆在这般脏乱的巷子里?”
  裴煜看清了萧栖迟的脸,眼前的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衣着极尽华贵,但眼底单纯又干净,且明显是真的担忧。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威胁。
  “我……”裴煜欲言又止。
  他说话的功夫,萧栖迟似有些疑惑般端详一番他的脸,忽地问道:“你瞧着有些眼熟,你可是梁朝六皇子?”
  裴煜微愣,除了皇室中人,和顺圣驿站的驿主,几乎没人知道他是谁。周朝武德帝驾崩后,他已是无人问津,眼下这少女又是谁,为何会认得他?
  裴煜眼里似有疑惑,还夹杂着警惕,在萧栖迟面上逡巡。
  萧栖迟心里明白,裴煜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多思,很难信任别人。尤其眼下裴煜还处在绝境里,人也还没有修炼到前世那种地步。要想取得他的信任,得需要些时间。
  念及此,萧栖迟笑道:“我是昌阴长公主,前几年围猎时,曾在猎场见过你。”
  那时父皇尚且在世,对裴煜待之以礼,围猎、宴会等,都会邀请他一起。
  裴煜一听昌阴长公主的名号,心头松快了不少。
  这位长公主他听过很多次,也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事迹。听闻昌阴长公主,母妃出生自大鄯官家。大鄯乃周朝西方边境之城,风土民情更贴近吐蕃国。
  故而昌阴长公主受其母妃影响,比之人间繁华,更喜山野旷远,常常独来独往,甚有一股子与世间大道反其道而行的孤傲。性子也耿直安静,是个善良且心思单纯之人。
  念及此,裴煜眼中的警惕去了不少,拱手行礼:“见过长公主。在下不好起身,失礼了。”
  萧栖迟摇摇头,笑道:“无妨。”
  说罢,萧栖迟看看他身上的伤,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伤了你?”
  裴煜微叹一声,并未打算说出裕和郡王。毕竟人家俩是兄妹,他并不清楚萧栖迟和裕和郡王的关系,不敢乱说话。只道:“让长公主见笑了。”
  萧栖迟复又问道:“服侍你的人呢?”她明知故问,他那位亲信对他极为重要。寒冬病死时,裴煜曾痛不欲生。
  果然,话音落,裴煜眉心闪过一丝刺痛,回道:“在下如今……孤身一人。”
  “这样啊……”萧栖迟寻摸着站起身,沉思片刻,抬眼看向裴煜。侧首一笑:“你随我回府吧!”
  裴煜闻言一愣,似是没想到萧栖迟会邀他入府。姑且不说他是梁朝的质子,不能离开顺圣驿馆。且他是个外男,听闻她尚未成婚,这般邀请他入府,怕是会惹来极多的是非。
  萧栖迟也看出了裴煜的顾忌,对他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你伤得不轻,不能留在这里。你是质子,就是我们大周的客人,身为长公主,我不能放任你不管。你且放心,顺圣驿馆那边,我会帮你解决。”
  说着,萧栖迟再次冲他一笑,微微侧首,朝他伸出手去,语气轻快,邀请道:“来吧。”
  西方尽头的橘色尚未褪尽,但那颗夺目的启明星已闪耀在夜空中,就在萧栖迟的身后,衬得她的笑容愈发美好。
  身上处处都疼,尤其右边的肋骨处。若是今天萧栖迟没有来,他不知道要在这小巷子里呆上多久,接下来的饭食要如何解决也不知晓。恐怕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给他收尸。
  萧栖迟那只朝他伸来的手,就好似递给快溺死之人的一根绳索。他没再犹豫,即便萧栖迟要害他,绝境之下,他也得试着去抓住这一线生机。
  念及此,裴煜点头道:“好。只是……”裴煜看看萧栖迟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萧栖迟收回了手,这才记起来,他面上的功夫,向来做得滴水不漏。于是转身对梁靖城道:“靖城,扶六殿下起来。”
  梁靖城闻言,瞥了裴煜一眼,上前将他架了起来。裴煜忍着肋骨处的剧痛,胳膊搭在梁靖城肩膀上,勉强站起身,细密的汗水从他额角处渗出,但他还是强自说道:“多谢中贵人。”
  梁靖城垂眸道:“奉长公主之命罢了。”
  梁靖城扶着裴煜,三人一同出了小巷。许上云就等在巷子外,见梁靖城扶着人出来,忙又唤了一名侍卫,从梁靖城手里将裴煜接过抗住。
  梁靖城腾出手来,萧栖迟对梁靖城道:“去将马车叫过来吧,六殿下受了伤,不宜再走路。”
  梁靖城闻声而去,这时,裴煜忽地对萧栖迟道:“殿下,不知可否先送我回趟驿馆,有些东西,我不能留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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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栖迟闻言,看了看裴煜的伤势,对他道:“我派人去吧。”
  裴煜闻言感念,但还是说道:“殿下肯帮我,已是慈悲。若是被驿馆那边的人知晓,我去了殿下的府上,恐怕会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哪有质子住去公主府上的道理?
  萧栖迟漆黑的眼睛恍若星辰,笑道:“我怎么说也是个公主,你放心,我自有法子,不会叫人知晓你在我府上,也能让你好生在我府上养伤。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别再费力去收拾那些东西。”
  说罢,萧栖迟不给裴煜再说话的机会,直接对扶着裴煜的那两名侍卫道:“扶六殿下上马车。”
  裴煜见此,也没有再推辞,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萧栖迟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忽地冷下去。
  她眼风一瞥,看向梁靖城,低语道:“去顺圣驿馆取六殿下的东西,不能透露他的行踪,也不能暴露我的身份,还得让驿主闭嘴不问,你知道怎么做。”
  “臣省得。”说罢,梁靖城点了几个常在内府不出门的小太监,一同往顺圣驿馆而去。
  临走前,梁靖城瞥了马车一眼,神色间若有所思。这质子,同他们殿下从未有过交集,殿下忽然帮他做什么?
  看着梁靖城走远,萧栖迟又唤来许上云,将他拉去一旁,低声道:“怎么裕和郡王,三番五次的要和六殿下过不去,你去查查。”
  裕和郡王由萧晚迟的母妃养大,同萧晚迟感情一直不错。可奇怪的是,前世的萧晚迟,是裴煜用尽一切法子都要救得恩人,裕和郡王却一直为难裴煜。
  且自父皇去世后,裴煜便少有人问津,皇室中大部分人,几乎都忘了有他这么个人的存在。就像她,若不是前世流放途中被裴煜所救,根本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在汴梁。倒是裕和郡王,惦记他惦记的紧。
  莫不是裴煜和他有什么私怨?等下回府后问问吧。
  许上云应下萧栖迟的吩咐,自先抓紧回府,去着人安排调查裕和郡王一事。
  萧栖迟上了马车,见裴煜已在车中角落,侧身靠好。便冲他礼貌一笑,坐去了他对面。
  正欲开口找些话来说,怎知马车开拔,正巧一震,裴煜的肋骨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直接叫他眉头深深蹙起。
  萧栖迟见此,忙站起身扶住他,关怀道:“你这模样,怕不是伤了骨头?”
  说着,萧栖迟取过自己的两个鹅毛软垫,分别垫在裴煜身后与身侧,对他道:“稍忍片刻,公主府离此不远。”
  裴煜胸膛起伏的厉害,喘着气,忍了疼劲儿过去,这才道:“劳烦殿下。”
  萧栖迟松开他的手臂坐回去,说道:“你这伤……到底是谁与你有这般仇怨?”
  裴煜强自一笑,回道:“只是几个地痞流氓,我运气不好被找上罢了。”
  他不信她!萧栖迟只得道:“原是如此。”便没再多问,心里却有些发愁。
  裴煜此人,只要他想,就能做到对你毫无保留,好到能让你卸下所有防备。但无论他面上表现的和你多亲密,他的心,始终被他藏在一个找不到的角落里。自他那位亲信死后,他便再也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人。
  看来,要想取得裴煜的信任,让他真正的爱上她,得费些功夫。
  这若换成从前的她,面对这样的裴煜,肯定会很无力。但是现在,该怎么去获得一个人全部的信任和心,裴煜不是已经教她了吗?
  当初的他,可是让她曾误以为,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么爱她。
  很快,马车就在公主府外停下。
  天色已经全黑,府门前已挂上照明的灯笼。念及裴煜的伤势,萧栖迟命人从府里取了担架出来,好生将他抬进府里,安排在玉色楼隔壁的厢房里。
  进府的同时,萧栖迟便命人去外头请了个郎中。没有找太医,毕竟裴煜在她府里的消息,不能传出去。好在,裴煜自己也懂得做好面上的功夫,不叫外人知晓。
  萧栖迟在罗映的陪同下进了厢房。裴煜身后垫了个软垫,已在榻上半趟下。而与此同时,梁靖城也从顺圣驿馆回到府中,裴煜的东西不多,只两个小太监提着,跟着送进了厢房。
  一行人进了屋,梁靖城率先取了椅子过来,放在裴煜塌边,让萧栖迟落座。罗映见此,心间微有些不适,毕竟从前这些活都是她来做,可现在悄无声息的都变成了梁靖城,自己在长公主身边的位置,怕是将要不复从前。
  萧栖迟坐下后,示意罗映给裴煜上茶,转头对裴煜道:“六殿下先喝口茶润润吧。”
  裴煜道谢后接过,将一盏茶一饮而尽,萧栖迟见此一笑,命罗映再去倒一杯,这才对裴煜道:“六殿下见谅,念及你我身份,我没有去请太医,而是找了个民间郎中。”
  裴煜闻言笑道:“无妨,在下也有此意,未及言说。幸而长公主想得周全。”
  萧栖迟冲他和善的笑笑,又道:“我知晓六殿下的难处,这些日子,你就在我府里好好养着,顺圣驿馆那边我也会处理好。你且放心。”
  萧栖迟想得确实周道,裴煜心下不由感念。纵然他一直留着防备的心,但也不能对别人的好意视而不见。他看着萧栖迟的眼睛,郑重道:“公主殿下今日的恩情,裴煜必铭记于心。”
  萧栖迟打扇笑笑,叫他不必在意。
  而就在这时,命人去请的郎中也到了,被小太监引进了屋里。
  郎中知道自己今日来的是公主府,见塌边坐上女子众星捧月,便知是昌阴长公主无疑,忙放下药箱在身侧,跪地行礼。
  萧栖迟唤了他起来,看看榻上的裴煜对他道:“孤这位朋友受了些伤,劳烦大夫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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