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医喝了水缓过劲来,颤颤巍巍上前跪在榻前,从药箱中取出玉枕,闭目静心为太子诊脉。
寝殿中一时寂静,只有三人的呼吸声起起伏伏。梁太医诊了许久却不出声,汪富海不敢催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这脉象分明是正常的,至多是近几日着了寒气,夜里会咳嗽几声,怎么也不至于昏迷不醒……梁太医眉头渐渐紧蹙,深吸一口气,刚刚放下两指,犹豫了一瞬又按了回去。
他脑海中翻阅毕生所学医书,回想半生所见疑难杂症,竟无一例同太子殿下的症状相似。
“殿下近日食欲如何?”
“尚可,早膳清粥薄饼,午膳晚膳能进白米一碗半。”
“心情如何?”
“这……”汪富海迟疑片刻,如实道:“前日遭陛下训诫了几句,殿下从德政殿回来便有些心绪不宁。”
心绪不宁,食欲竟还尚可,也是奇了。梁太医了无头绪,抚着花白胡须默默良久。
“殿下近来休息如何?”
汪富海叹了口气,“不大好。年初事务繁多,殿下兼顾政务与学业,接连数日夜里只睡三个时辰。”
“难怪。”梁太医定定神,终于有了些许底气。“殿下自幼体弱,哪里经得住这般辛苦。多半是心力不支,才会突然昏厥。”
汪富海愁容满面,“梁太医,那殿下他何时能醒来?”
“容我为殿下施针。”梁太医作镇定姿态,从药箱中取出一卷银针。
“有劳太医。”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却好似过了一年之久,无比煎熬,无比漫长。
身后传来轻轻的吱呀一声,汪富海回神看去,一见是南蕙,到嘴边的训斥咽了回去。
南蕙端着汤药进来,眉眼之间俱是担忧,走近汪富海身侧暂且放下汤药,压着声音问:“殿下还没醒吗?”
汪富海无奈道:“梁太医在施针了,且等吧。”
说话间,那太医佝偻的背影挺了起来。两人的话音戛然而止,齐齐望向榻上。
“如何?”
“殿下醒了。”
只见陆之珩缓缓睁开双目,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南蕙身上时蓦地一滞,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殿下终于醒了!”
“南蕙,还不把药端过来!”
“诶!”
梁太医,南蕙,殿下……眼前人和事,还真叫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陆之珩揉揉眉心,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接过南蕙端来的汤药一饮而尽。放下白瓷碗后,他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只听方才两个奴才激动的言语、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他直觉眼前的形势大抵超出了常人的认知。
待汪富海送走了梁太医,他再三斟酌,沉声问:“什么时辰了?”
南蕙柔声回禀:“殿下,现下是亥时三刻了。”
陆之珩默了须臾,紧接着掀开锦被下了床,“拿件大氅过来,扶我去书房。”
汪富海一听太子还要去书房,急忙劝道:“殿下,梁太医方才说过您这是太过操劳才致昏迷,您这才刚醒,可不能再熬着了,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陆之珩哪里是听劝的主,见汪富海不动,他便穿上长靴起身向外走,大有要着单衣直接出门的意思。
南蕙和汪富海被他这举动吓得不轻,慌忙取下一旁架上的貂皮大氅追上去,披在陆之珩的身上。
推门走出庭院,一草一木、禁院宫墙,这是陆之珩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东宫。
陆之珩在廊下伫足不久,随即驾轻就熟转进回廊另一侧,推开了书房的门,汪富海匆匆上前去点上烛灯,房内才豁然明朗。
陆之珩径自走向桌案,随手翻开一页文书,目光落在行文末端左下角。
太初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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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个女主现在年龄有几岁呢按作者描述她娘是在她五岁时离去爹爹又情深她小娘生的大妹妹有15岁她小娘是后来追随她爹的那这样推算女主年龄20岁以上了吧在古代也太老了吧】
【按爪】
-完-
第3章
◎擦肩◎
陆之珩闷坐书桌前前,心中繁杂心绪当真五味杂陈。
十数年前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可太初十七年这个时间点就像是烙在他骨子里,想忘也忘不掉。
这一年,他会迎娶端信伯嫡女戚铃兰。
陆之珩清晰地记得临康三年那个大雪纷飞晌午,他敬过、爱过、忌过也恨过的女人不顾生死挡在他身前,滚烫的血液溅落在他脸上、手上。
那时他虚搂着戚铃兰的身体,她身上的温度似乎在渐渐流逝,她看起来那么脆弱,身子轻飘飘的。他低头便是刺眼的猩红血迹,晃得他两眼发黑。
她死了,自始至终辩无可辩,是因他而死。随着她最后一丝气息散尽,陆之珩心底的不解再也不能宣之于口。
不是不爱吗?不是夫妻义绝吗?这般舍身相护,为什么?
如果戚铃兰的目的是让他痛苦,那她确实做到了。陆之珩人生剩下的一年光阴,几乎都是在深深纠结之中度过。夜夜不能寐,闭上眼睛便是她浑身是血的模样。
他万万不敢相信,还能有机会回从前。
虽然这从前有点太前了一点。
他固然可以重新遇见戚铃兰,重新对待这段姻缘……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断了这孽缘,两人都清净了。
但重回太初十七年,这意味着他要重新经历一次夺嫡之争,前世十年心血付之东流。
种种纠结涌上心头,陆之珩头疼不已,食指与拇指一起缓缓按揉眉心,半晌才有所舒缓。
不远处的南蕙将他的神情举动都看在眼里,脚步轻缓地走近前,轻声道:“殿下可是头疼犯了?容奴婢上前为您按一按吧。”
“不必。”陆之珩语气果决不带丝毫犹豫,显得格外冷漠。
南蕙愣了一瞬,一时间没从这反常的态度中回过神来。殿下为人和善性子温良,很少有这把冷漠的语气,不知今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默不作声退回外间,只是担忧的目光时而落在陆之珩身上。
书房中默默了良久,忽而听到一声低沉的嗓音,陆之珩的吩咐从里间传来,却是叫南蕙更加惶恐不安。
“明日我要出宫,去敬文侯府,汪富海一人随行即可。”
“殿下,奴婢可是做错了什么……”
听着南蕙怯生生的话音,陆之珩冷漠的神情忽然又松动了,眉眼间重新流露平日一贯的春风和煦,笑着安抚道:“你自幼进东宫服侍,本不必如此惶惶不安。我叫汪富海随行,是念着你一个弱女子陪着我熬到深夜,白日得了空便好好休息罢。”
南蕙闻言心中安定了许多,面颊上浮出不易察觉的红晕,殿下关怀备至,原是她想多了。
这一夜东宫书房的烛火彻夜长明,直至清晨春风拂过雕栏檐牙,陆之珩挺直身板穿着太子冠服离开东宫,向德政殿行去。
…
正午时分,几架马车通过长安城西的盘查,缓缓驶入城中。
风尘仆仆十数日,戚氏一家总算是到了京城长安。
“姐姐快醒醒,我们到京城了!”
戚书兰雀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戚铃兰结束了闭目养神,睁开眼眸转神望向窗外。虽隔着轻纱绣帘,繁华景象已然令人心生激动——这是对戚书兰而言。
前世十数年光阴,戚铃兰早已看厌了这座城。
她轻轻点了下书兰的额头,笑着叹道:“这才刚进城门你就激动成这样,一会儿过了宣武大街,随处都是公侯伯府,你可怎么办啊?”
戚书兰闻言更是激动,拉着姐姐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才刚进城就如此繁华,那公侯府邸该是何等富丽?姐姐,咱们家会不会也有五进院落、有花园有竹林、还有鱼池……对了,从前我听杨家姐姐说她家在京城的别苑还有个大戏台,想听什么戏都是叫人到家里来唱,我们家也会有吗?”
戚铃兰看着书兰满面憧憬的样子,不知该不该同她说实话。王公贵族在京中根基深厚,家底也殷实,所以城中有豪宅还置别院,城外有别庄与良田千亩。
戚家才到京城,既无亲族提携,也无其他门路,这府邸是圣上赏赐的,至多是合乎礼制,华丽不到哪去。
她到底不忍心打破书兰的幻想,假装不知情的模样道:“或许会有吧,马上到家就见着了。”
戚书兰轻轻掀起纱帘一角,从缝隙中看清街边的一间店铺,忽然欣喜的地回过头扯戚铃兰的衣袖:“姐姐,那是不是宝华阁?杨姐姐说京中贵人的簪环首饰多出自这一家,我也想去瞧瞧!”
宝华阁,确实深受京中贵人偏爱。
无非是每一副首饰都独一无二精心雕琢,将价格抬得极高,凭着手段引得京城贵女争相定制,好似手中没有一副宝华阁的首饰都算不得名门世家。
似乎她初嫁东宫时,陆之珩还让人拿来图样问她喜不喜欢。花式确实精致,就是工期太长,等首饰到手里也该失去兴致了。
“过两日家里安顿好了再来也不迟,到时候我陪你一起。”
从城门到端信伯府,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是寻常马速,两刻钟也就到了。眼下马车行进缓慢,大抵是要多花一刻钟。
过了宣武大街,马车转进东侧街道,行驶了没几步,忽然听见前边马儿的嘶声,随即靠边停了下来。
戚书兰见状挺起腰杆往窗外探望,“怎么停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戚铃兰道:“应该是遇着贵人了,所以靠边让对方先过。”
这又是长安城一大特点了,遍地王公亲贵,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出门处处是麻烦事。以父亲如今的官职爵位,见了谁都得罪不起。
如她所言,另一架马车从盖顶到车帘无不彰显车主身份尊贵,从相对的方向驶来。
“贵人?会是邻居家的夫人小姐吗?”
戚书兰掀开帘子,却看见了一个男子的侧脸,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虽清冷了些,但也显得气质尊贵不凡。
她慌忙放下纱帘,按捺下越跳越快的心率,小声嘟囔道:“怎么是个男子,他没看到我吧……”
戚铃兰无奈抬起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放心吧,京中贵人大多稳重自矜,可不会像你这样四处探看。”
“姐姐你笑话我!”戚书兰嗔道。
贵人走远了,戚家的马车重新启程,姐妹二人的笑闹声也化入春风拂去。
不远处的东宫马车上,陆之珩翻书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扭头望了一眼窗外。
“方才遇到的是谁家的马车?”
汪富海听见太子忽然发问,忙回禀道:“殿下,刚才是端信伯家的马车。”
端信伯……是戚明松。
陆之珩眉心一凝,紧接着问道:“端信伯不是还在边关,下月才能回京?”
汪富海道:“确实如此,不过奴才听说端信伯给家中去了信,让妻女先入京安顿了,方才马车上的应该就是其家眷。”
也就是说,戚铃兰就在车上。
陆之珩心乱了,目光落在手里书卷上,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按捺不住心底的躁动想见她,想问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可眼前人非彼时人,方才与他擦肩的戚铃兰还是年方二八的闺阁女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记得前世夫妻十余年,也不记得曾经恩恩怨怨。
上天何其残忍,让他一个人承受这种纠结。
“殿下,马上到上元茶馆了,咱们是走前门还是侧门?”
汪富海的话音打断了陆之珩种种思绪。
他稍稍舒展眉头,吩咐了一声:“侧门。”
作者有话说:
好多读者都问到赵氏入府时间和铃兰书兰只差一岁的问题,在作话补充回复一下
就是女主的母亲还在的时候,戚明松打仗救了赵氏,赵氏追到家里来,纳了妾,有了妹妹。具体详情后面才会写到。
◎最新评论:
【啊啊啊啊啊好看】
【你害死她爹,设计陷害她,她为了救你自己也死了,然后狗皇帝:上天好残忍,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承受。这狗皇帝莫不是病灶在脑子里】
【这个婢女和太子什么关系】
【实际上,他老婆不但记得还不打算要他了!漂亮!】
-完-
第4章
◎客人◎
宣武大街以东,一座三进院的宅邸换了新牌匾,赫然是御笔亲赐的端信伯府四个字。
马车在府邸门口停下,赵氏和戚氏三个姑娘下了马车,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家丁婢女簇拥下走进大门。
府邸没有戚书兰想象中那么奢华,进了中门就能看见两侧廊房,以及正前方的正厅。再往里走,过了穿堂就是后宅的地盘。
穿过后堂,府中还有个小花园,原先这座府邸的主人种了一片竹林,林间建了一座六角凉亭,夏日里在此乘凉饮茶应该会很舒适。
“也没有多大嘛……”
不出戚铃兰所料,戚书兰参观完新府邸之后明显有些失望。
戚铃兰轻轻拂了下她的肩膀,说道:“这里毕竟是长安城,无论是王侯还是官员的府邸都有固定规制。高门贵族若是家有余财,通常会在别处置办别苑。”
“那别苑就能没有规制约束随意置办了吗?”
“理论上是如此,但毕竟树大招风,寻常官员可不敢大肆招摇。”
赵氏走在两人前面,听着这些对话心里莫名一阵焦虑。戚铃兰这心性和眼界,比书兰不知成熟了多少。
两人同是戚明松的女儿,年岁只差了一岁多而已,在云海时请的也是同一个师父,怎么就差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