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临康三年那个大雪天,她浑身是血、眼中含笑,在他怀中没了气息。耳边是前日过宣武大街时,那似有似无的笑声。
怎么就是忘不掉,这孽缘还要纠缠他到什么时候。
这时南蕙轻轻推门进来,盈盈一拜,轻声唤他:“殿下,平昭公主来了。”
陆之珩面色一改,恍若无事发生。“知道了,请她到正堂等我。”
“是。”南蕙应了声,瞟了一眼太子殿下身侧的汪富海,不自禁地抿了下唇,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陆之珩从书房来到正堂,平昭公主坐在客座上,见他打远处走来,放下茶盏起身上前欠身一拜。
论辈分平昭公主是长女,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是陆之珩的姐姐。论尊卑陆之珩是太子是储君,而平昭是臣下,宫中极为看重尊卑规矩,君臣有别,礼数难免。
陆之珩没受全礼,微微侧过身避开,随即抬了下手示意免礼:“长姐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谢过殿下。”平昭公主目视陆之珩坐上主座,才回到方才的位置落座,“我这个时间过来,没打扰殿下读书吧?”
“不妨事。”陆之珩一笑,“长姐此来是为何事?”
平昭公主关切地问:“我听说你前日夜里请了太医,身子可还好?太医是怎么说的?”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小小的东宫掺杂了不知多少人的眼线,陆之珩从没想过那天夜里昏迷的事情能瞒住谁。
此刻迎着平阳公主满怀关切的目光,他叹了口气自嘲道:“太医说是近日劳心伤神太疲累了,按时服药、休息几日就能好,长姐无需担心。”
平昭公主默默叹了口气,不免想起前些天的事情。陆之珩在德政殿被父皇训斥了一通,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宫中,不少妃嫔私下里议论,却没几个人知道其中详情,父皇究竟是为何发火。
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说的直白了怕陆之珩面上无光,心里又不好受。
思虑再三,只柔声道:“那就好,昨日我去德政殿请安,父皇还问起你的病情,对你很是关心呢。你知道父皇对咱们一向严厉,嘴上刻薄些,心里还是疼爱的,纵然说了什么重话,你也千万别往心里去。”
是吗。
陆之珩自嘲地笑了一下,想到父皇和林贵妃母子在一处时,何时有过严厉、刻薄。
“我都明白。”
平昭公主看得出他眼中没有多少动容,心里担忧不减,但也知道多说无益。
“对了,我今日来还有另一件事情。”
“长姐请讲。”
平昭公主欣然道:“本月二十日,我会在东林别苑办今年的花朝春宴。我已邀请了京中大多数世家公子小姐,决明和伏生也会来,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陆之珩提不起兴致,便回道:“花朝春宴,无非是游园赏花、聚会饮酒,我这身子骨既吹不得风又喝不得酒,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你这病又不是闷在屋子里就能好,太医也曾劝你多出门走动走动,受不得凉那就穿厚些,这又何妨?”平昭公主劝道:“再说聚会饮酒,你不能饮酒,换做饮茶也是一样的。”
陆之珩无奈问道:“长姐就这么希望我去?”
平昭公主点点头。
她实在担心陆之珩这么闷在宫里,性子越来越孤僻,更让父皇不喜。往小了说父子失和家庭不安,往大了说君臣不睦国本动荡,这都是她不愿看到的。
陆之珩沉默良久,似是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下来。
平昭公主的生母只是后宫中不起眼的一个婕妤,与他既没有利益纠葛,也没有怨仇旧恨,想来不太可能存心算计他什么。况且陆之珩知道如今边关战事了结,用不了多久南阳国就会遣使臣来长安面见父皇,两国商议联姻,平昭公主就是和亲的不二人选。
公主远嫁他国,多半是永生无法再回长安。
他不忍心拂了平昭的好意。
“好吧,若是当日身子爽利,我便准时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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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诗一晚上才背了大半……这位娘娘您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儿子好啊……】
【五皇子,想到李承鄞了?】
【读一宿,才背出大半,这皇子也太拉胯】
-完-
第6章
◎花朝◎
端信伯府退回了吴府送的礼物,吴绩和吴夫人都没表现出不悦。戚明松本人还没进京,眼下所有的举动都不过是试探一番。
来日方长。
二月二十,时值长安花朝节。
园中桃花已盛放,花红草绿,时有微风徐徐而来。年轻男女的声音夹杂在春风中,整座东林别苑涌动着勃勃生机。
缀着端信伯府牌子的马车缓缓停稳,别苑的侍女迎出来,乔茱掀开车帘,戚铃兰和戚书兰先后踩着小马扎下车。
别苑侍女端着笑容向二人行了礼,随即殷勤地指引她们走进园中。
戚家两位姑娘来得不算早,侍女接待二人到花厅时,座上已经来了十几位高门贵女,正凑在一处说说笑笑。
京中贵族世家三天一小聚十天一宴会,贵女之间都是认识的,眼下来了两幅陌生面孔,怎不引人好奇?
就在众多女子猜测戚家姑娘身份时,坐在左侧第一位的女子站了起来,笑着走上前拉戚铃兰的手——
“这位就是端信伯府的戚姐姐吧?初次见面,我叫吴悠宁,家父兵部尚书。”
相比起戚书兰跟在后面局促不安手不知往哪放,戚铃兰应对这样的场合称得上是得心应手了。
只见她笑盈盈回握住吴悠宁的手,同她介绍道:“我是戚铃兰,身后这是我妹妹书兰。戚家初来长安还望诸位姐姐妹妹照应一二。”
吴悠宁一口答应:“理应如此。”
其他姑娘一听端信伯的名号,心思便活络了起来。朝廷此次与南阳国交战,戚明松战功尤为显赫,深得陛下器重,眼下加官进爵只是开始,往后那泼天的福分还多着。
戚家的姑娘近在眼前,岂有不结交之理?
一时间,戚铃兰身边围上许多年轻地姑娘,热情地自报姓名以及父亲的官职爵位。
戚铃兰虽然一时半会记不住那么多名字,但至少是能将她们的长相和家世对应上。戚书兰就痛苦了,跟在一旁认了半天愣是连吴悠宁都没记住。
随着花厅上的宾客越来越多,开宴时间也愈发临近。
只听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嗓音——
“平昭公主到!”
方才还热闹喧嚣的花厅霎时安静了许多,朝着公主来的方向低头俯身行礼。
戚铃兰对这位公主印象不深,想来是因为前世平昭公主远嫁南阳国,她不曾见过公主本人,只在宫中听过些许传言。
听说公主还在长安时人缘极好,结交了许多贵女姐妹,还听说公主对每个弟弟都很关切,对下人非常仁慈,是宫里少见的好人。
就凭这份评价,戚铃兰忍不住抬头,想看看平昭公主是何模样。
这一抬头,四目相接。
平昭公主正好也在看她。
戚铃兰不慌不忙将目光压了下去,好似无事发生。
平昭公主第一次见大臣之女敢偷偷打量她,心下有些惊讶,沉默片刻才道免礼,叫大家不必拘束。
“宴会就要开始了,诸位随我入园吧。”
今日天气不错,有阳光但不猛烈,宴会主会场设在世外,在一片桃花林旁边。
除了各家姑娘,今日的客人还有世家公子,如果说平昭公主是高门贵女之首,那五皇子陆伏生就是世家公子的领头人。
两方在桃林碰面,陆续按家世地位入座席间。男子坐左侧席位,女子则在右侧,正好是面朝面。
平昭公主、陆伏生和陆决明三人坐在上位,环顾满座宾客。
陆伏生朝侍女摆了摆手,朗声道:“人都齐了,开宴吧。”
平昭公主却抬手拦下他,沉声道:“稍等,还差一个人。”
陆伏生微怔,又一次环顾席间,仍然没发现有谁缺席。
他忍不住问:“谁啊?”
平昭公主没答他,而是扭头问一旁侍女:“今日可有东宫的消息?”
陆伏生脸色微变,这好好的花朝节,长姐不会还请了那病秧子吧?
侍女应道:“回禀公主,并无消息。”
既然没有递消息,那陆之珩应该不会缺席吧……平昭公主心底的话音刚落,不远处尖细的嗓音再度响起。
“太子殿下到!”
瞬息之间,众人心思各异。
下一刻陆之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玄衣玉带,身披狐裘,若不是面上气色太过苍白,陆之珩绝对称得上是俊美男子。
平昭公主看到他如约而至,面上浮现出喜悦神情,起身让出正中间的尊位,说道:“殿下来的正是时候,五弟刚准备宣布开宴呢。”
陆之珩闻言看向陆伏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撞,很快又各自移开。
病秧子真扫兴。陆伏生微不可闻地轻嗤一声。他可记得母妃的叮嘱,今天即便是病秧子来了,也不能阻碍他大出风头。
陆之珩则……注意力全然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一坐上高位,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见一个身影。
她今日盛装打扮了一番,又不是前世成为太子妃后那种端庄华贵的盛装,茶白色的褙子与石榴色褶裙搭配,衬得她那张傲人的容颜惊艳出众。
眼下的戚铃兰,正是年轻貌美。陆之珩这一看过去就移不开眼了,怅然失神。
席间,戚铃兰的心绪也早已落到九霄云外。
她只在行礼之后轻轻扫了一眼那熟悉的身影苍白的面孔,很快就刻意移开了目光。
即便避开了眼神接触,她仍然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一道炙热的目光。
戚铃兰顶着压力一手拂袖一手拎起酒壶,在玉杯中满上一杯玉露琼浆。放下酒壶时,她身上那滚烫眼神非但没有离开,似乎还多了几对目光。
这是什么道理,她今日是画错了妆容还是穿错了衣裙,这些个皇族贵胄什么美色没见过,都盯着她做什么?
戚书兰的席位与她紧紧相连,同样感受得到来自上位的目光。
她已经认出了那人的身影和面目,心中砰砰砰的声音久久不能平静。原来那日马车上擦肩而过的贵人就是太子,她掀开帘子看见的竟然就是太子的侧脸!
是不是那日他也看见她了,才以如此目光紧紧望着她?
思及此,戚书兰面上一热,微微泛红。
旁人打远处看着到发现不了什么,只会以为是什么时兴妆容,胭脂涂得多了些。
“姐姐,咱们进京那日遇见的就是上面那位太子殿下……”戚书兰私下里挽住戚铃兰的左臂,激动地说。
即便她已经压抑了语气,声音低到只有姐妹二人能听清,戚铃兰仍是听出了危险的苗头。
她沉声提醒道:“不可随意打量贵人,这毕竟是长安城,你且小心些别总东张西望。”
戚书兰“哦”了一声,乖巧地收回目光。
心思却是愈发活络,难以抑制了。
上座,陆伏生循着陆之珩的目光在席间粗粗一扫量,很快就定准目标找到了他格外关注的那道身影。
他微微眯起眼睛审视那甚为靓丽的女子,低声问一旁伺候的侍女:“右侧第二排三位是谁家的姑娘?”
侍女只扫一眼便认出戚铃兰的身份,如实回禀道:“回五殿下,是端信伯嫡长女戚铃兰。”
难怪如此。
陆伏生心下冷笑一声,暗道这病秧子身子骨差劲脑子还挺活泛。
他那是被美色吸引了吗?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就是馋端信伯这位朝廷新贵,馋人家手里的兵权。只是哪个将军看得上这样羸弱的皇子?即便他去和戚家姑娘献殷勤,人家也未必愿意让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怕是嫁过来没多久就成了寡妇。
宴会开始,平昭公主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特意叮嘱将太子的酒换成茶,这才举杯向满座宾客示意。
见上座几位皇子公主先饮了酒,席间众多高门贵女世家公子才敢动口。
单是饮酒聊天恐怕辜负了今日花朝时节,很快就见平昭公主摆摆手叫侍女和太监搬来两张桌子放在正中间,一张桌上置有笔墨纸砚,另一张桌上放着一张伏羲古琴。
平昭公主面含笑意,朗声道:“桃花入酒、春风扬兴。这大好时节,满园春色皆风情,可有人诗兴大发愿意上来显露一手?”
年轻男女的宴会常常有这样一个环节,比拼诗词文采,又或是竞争琴意。博的是一个风雅的美名,也是京中高门圈子里的名气。
往日竞争者无数,今日则不同。
各家眼观八方耳通六路,早就听说了五殿下为花朝春宴预谋良久,谁会如此不长眼,去和皇子抢风头?还是最得陛下宠爱的林贵妃之子。
众人只等陆伏生上前作诗,陆伏生却是高坐上位巍然不动。
平昭公主的提议不能就这么落了空,一直不曾显山露水的陆决明开口打破眼前尴尬的局面——
“听闻敬文侯世子云翊广有才名,去岁中秋作咏怀四首传遍京城,不如就请云公子先来?”
闻言,被点到名字的云翊尚未做出反应,陆之珩眉心微微一凝,往左侧宾客席扫了一眼。
云翊放下酒杯,倒是不曾推诿,大大方方向大皇子拱手一拜:“承蒙大殿下垂幸,云翊献丑。”
在众人目光聚焦之下,云翊走上前去,在书桌前闭眼思索片刻,很快就重新睁开眼睛,提笔落墨。
一篇绝句如浑然天成,词采不算华美,意兴也不算高远,是在格律恰当的基础上,作了一首再规矩不过的诗篇。
既不丢人,也不抢眼。
云翊落笔后推开两步转身向上座一拜,两旁侍女上前拿起他写下的绝句游示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