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兰,过来。”她板着脸回头换了一声。
书兰愣了下,依言上前去。
“娘,怎么了?”
赵氏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你父亲在家时常常念叨,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怎么你是一点没往心里去?”
“我不过说说而已……”戚书兰喃喃。
这时戚香兰忽然拉住赵氏的手,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娘,姐姐说杨家有五进院,她也想要!”
赵氏短暂地低头看了一眼小女儿目光很快又回到香兰身上,“咱们府里不过就五口人,算上伺候的奴才也不过十余人,要那么大的院子做什么?你这些话要是传出去,非得让旁人抓住把柄说咱们戚氏喜奢贪婪不可……”
戚书兰听着说教愈发委屈,又不能反驳长辈,只能恶狠狠瞪那小姑娘一眼。香兰丝毫没有受到震慑,反倒对她做了个鬼脸。
戚铃兰跟这母女三人稍稍错开几步的距离,身旁只有一个乔茱。其实是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只要父亲不在府里,她便显得格格不入。
这中尴尬的情形没有持续多久,赵氏一向是会处事的,见戚铃兰落了单,她便停下步子等人跟上来,温声问道:“铃兰,方才东院和西院都看过了,不妨跟小娘说说你想住哪一间?”
戚铃兰笑着说:“让妹妹先选吧,东西院规格布局差不多,我住哪间都是一样的。”
“那怎么行,你是嫡女又是长女,本该是你先选的。”赵氏拉住她的手说。
戚铃兰有些无奈,她实在不想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纠结。
“那就……西院吧。”
图个吉利。
…
转天晌午,赵氏还没安置好家中里外事务,就听管家着急禀报,吴府的老妈子带着请帖和见面礼来端信伯府拜见了。
赵氏眼皮一跳,顿时紧张了起来。
“哪个吴府?”
“兵部尚书吴绩。”
那不就是戚明松将来的同僚?
又或者说,是戚明松将来上司。
赵氏一想到此处便觉头疼,想她在云海时至多和县令夫人打过照面,如今迁入长安她最担心的就是人情往来之事。
怕就怕应对时分寸把握不当,丢了整个端信伯府的面子。
赵氏捋了捋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痕,对管家道:“那还不快请人进来!”
“诶!”
管家应了声便要去迎客,还没出门外就被喊了回来。
“慢着——那老妈子怎么称呼?”
管家一怔,“似乎是姓周。”
赵氏了然,摆摆手道:“快去吧。”
管家出去迎客,婢女忙着沏茶,不过多久周嬷嬷随下人指引来到正堂,给赵氏行礼问安。
“奴婢见过端信伯夫人。”
周嬷嬷前脚刚进门,话音还没落下,戚铃兰后脚就来了,看见这情形还愣了一下。
戚铃兰原本是想跟赵氏说一声,想在西院房里打个书柜,不料来的不是时候,家里居然有客人。
可她仅仅愣了那么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沉着冷静。
既然碰上了,人家也瞧见她来了,她断然没有扭头离开的道理。于是她大大方方走上堂前,朝着赵氏微微颔首。
周嬷嬷也愣了一下,随后转念一想就认出了戚铃兰的身份,脸上笑意更深了:“这位想必是戚姑娘吧!早就听闻戚将军有三女,三女各有风采。今日一见,戚姑娘果然是钟灵毓秀、仙姿佚貌!”
这样的溢美之词戚铃兰听过太多太多,只腼腆一笑微微低头,扮作小姑娘害羞的样子。
“嬷嬷好眼力,这便是我们家伯爷的长女铃兰。”
赵氏笑着接过话来,开门见山地问:“对了,还不知嬷嬷为何事前来?”
“不瞒夫人,奴婢今日登门叨扰以是为我家大人贺戚将军升迁之喜,二来是我家夫人备下些许薄礼命奴婢送来。”
赵氏忙道:“贵府太客气了,理应是我们前去拜见,我家将军初入兵部还盼着吴大人提携指点啊……”
戚铃兰的目光从堂上转向院外,实则是听不下去了。
吴绩虽然是兵部尚书,职位在父亲之上,但京中家世尊卑以爵位为先,吴绩和父亲同是伯爵,赵氏刚才的言行太卑微、小气了。
周嬷嬷见赵氏这副姿态心里也犯嘀咕,从前她也见过不少武将家眷,有大方直爽的,也不乏仗着军功目中无人,还真没见过端信伯夫人这般……谨小慎微?
想来端信伯其人也为人谨慎。
周嬷嬷暂且按下心绪,将礼物交到端信伯府管家手中,再开口时语气中似有几分踌躇。
“夫人,其实奴婢今日前来还有第三件事……”
赵氏说道:“嬷嬷但说无妨。”
“这第三件事,关乎戚姑娘。”周嬷嬷说着停顿了须臾,见戚铃兰看向她才继续说下去:“我家二姑娘与平昭公主一同筹办花朝春宴,皆是京中世家小姐都会赴宴,奴婢今日来便是为我家小姐送来请帖,盼着戚姑娘应邀。”
换了平时戚铃兰肯定不能擅自接话,长辈在时还轮不到她。可她已经见识过赵氏的言行了,唯恐这小娘再把端信伯府的面子踩得更低一些。
她欣然应下:“既是吴姑娘与公主相邀,铃兰必当如期赴约,望周嬷嬷替我答谢吴姑娘盛情。”
周嬷嬷眼角褶子堆在一起眼中笑意不见底,一面又去看赵氏的意思。
赵氏倒是不怪戚铃兰擅作主张,眼下她只关心另一件事,“周嬷嬷,吴姑娘是请咱们铃兰一人,还是请咱们戚家三位姑娘啊?”
周嬷嬷怔了一下,随即回道:“若是二姑娘和三姑娘愿意一同赴宴,我家姑娘自是欢迎的,不过听说三小姐年纪尚小,怕是离不开长辈吧?”
“确实如此,不过我们二姑娘书兰同铃兰年纪相仿,若是吴姑娘与公主不嫌弃,就让她跟着铃兰一起去吧。”
赵氏开了口,周嬷嬷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这事就定了下来。等管家送周嬷嬷离开以后,赵氏才像是歇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让我瞧瞧吴府这是送了什么好东西来。”
吴府备礼物是做过功课的,从戚明松和赵氏到三个姑娘人人有份,给戚明松的是一把传世名剑,赵氏虽看不出这剑里有什么名堂,但也能猜到是把绝世好剑。
送给赵氏的是一对翡翠镯子,那翡翠成色上佳通透无瑕,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送给香兰的是一枚金镶玉平安扣,称得上小巧精致。戚铃兰和戚书兰则是各得一副首饰头面,正是书兰在路上念叨的那家宝华阁所制。
赵氏笑的合不拢嘴,拉着身边嬷嬷的手说:“这吴家果然出手阔绰,这面还没见上呢,竟然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往后将军回了京城,与吴大人同署为官,打交道的日子还多着呢!”
“二夫人说的是。”嬷嬷随声附和。
戚铃兰眉心微蹙,踌躇半晌终是没忍住开了口道:“小娘,今日这礼咱们本不该收下。”
赵氏愣了一下,笑容还挂在脸上未曾消散,“这话怎么说?”
戚铃兰沉声道:“无功不受禄,人家平白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上门,难道真的只是贺喜未曾谋面的同僚升迁?”
赵氏敛去些许笑容,清清嗓子反问她:“那依你说,咱们家有什么值得吴府惦记?”
今上有十位皇子,除去尚且年幼、早早夭折、母族势弱的,也就只有皇长子陆决明、皇太子陆之珩、皇五子陆伏生三人值得一提。
前世争得最狠的就是陆之珩与陆伏生。
陆伏生生母乃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林氏,从一出生就占尽了恩宠,在朝中有不少支持者。
这吴绩就是其中之一。
◎最新评论:
【后妈不是小妾没扶正么,也能称伯夫人?】
【是我看岔了吗?端信侯夫妻伉俪情深,女主妈在女主五岁的时候死的,小妾没扶正。女主爸救了二夫人,二夫人一直跟着女主爸身边后面不忍心便纳了她,但女主和妹妹只相差一岁】
-完-
第5章
◎春雨◎
所以吴府下了血本来向戚府示好,其中少不了林贵妃和五皇子的意思。赵氏收下这份厚礼,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将戚家推上五皇子的贼船。
这番话她不能和赵氏明说,要是说了肯定被质疑从哪学来这些东西。
戚铃兰斟酌了一下言语,才道:“我虽然不知道吴府存了什么心思,但这道理总不会错。小娘昨日还说父亲时常念叨俭以养德,此事让父亲处置,恐怕也会做此想。”
赵氏愁道:“咱们刚才又不知道是这么贵重的礼物,现在人都走了,若是让人退回去岂不显得咱们不给面子?”
“吴府送礼又不是圣上赏赐,哪有不许退回的说法?小娘这是太过谨慎了。”戚铃兰不以为意。
如果吴府示好真是林贵妃和五皇子的意思,那今日送礼顶多算是试探,退回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等下个月初父亲回京,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
赵氏仍愁眉不展,右手拂在还没捂热的翡翠镯子上,“要我说咱们还是先留着,等将军回来了再做打算。”
戚铃兰心道和她讲道理是讲不通了,面上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小娘,这里可是长安城,天子脚下!咱们戚家才进京城就收下兵部尚书如此贵重的礼物,你可知此事一旦传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赵氏听着她凌厉的语气果然被唬住了,和嬷嬷相视一眼交换了眼神,犹豫道:“那……那让人送回去?”
“刘叔跟着父亲十几年是见过世面的,让他去送。”
“诶。”
赵氏叹了口气,终究是听了戚铃兰的劝说,把吴府送来的东西放回箱子里,让人送了回去。
待戚铃兰离开之后,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嬷嬷叹了口气。
赵氏刚捧起茶盏抿一口龙井,听到这声叹息又停住了,右手食指与拇指轻轻摁了下眉心,问道:“你又怎么了?”
“二夫人您怎么说也是长辈,方才真不该让一个小丫头牵着走。”
提起这事赵氏心理便闷得慌,音调登时提高了许多:“那我能如何?她是嫡女我是庶母,我还敢教训她吗?”
她还觉得见鬼了,这小丫头片子也是第一回 进京城,又久在闺阁之中没什么见识,怎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
嬷嬷听着赵氏像是抱怨的语气,眉眼之中若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更多还是无可奈何。
真不知道将军是怎么想的,戚家里外都是二夫人操持着,已然和女主人无异,将军偏不肯给她一个继妻的名分。想来二夫人难做,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
午后京中下起淅淅沥沥的下雨,雨水落在屋檐上噼啪作响,随后沿着斜面滑下去,投入青石大地的怀抱。春风一拂,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似乎还夹着桃花的清香。
站在回廊下看雨景确实唯美,但这样的天气最是烦人,道路湿滑不便行走,积水会浸污裙摆,只好在屋里寻些事做。
明禧殿中,林贵妃摘去护甲拿起剪刀给花瓶中的桃花修剪枝叶,一边剪着一边同大宫女韶言闲话。
“端信伯家眷已经到京城了吧?”
韶言欠身回道:“是,吴夫人已经按娘娘的指示给端信伯府送礼了,还不知伯府那位二夫人作何反应。”
林贵妃听着韶言回话,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利落地剪掉碍事的横枝。放下剪刀微微向后退了两步,觉着桃花顺眼了许多,她才牵动嘴角轻笑了一下,目光轻蔑:“一个战俘出身的女人能有什么心眼儿,怕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韶言附和道;“娘娘说的是。”
林贵妃挥了一下手,门口的小太监进来清扫了桌上的残枝弃叶。韶言上前扶贵妃坐上胡椅,转身沏了一壶六安瓜片。
林贵妃扯过毯子盖在膝上,左臂靠在扶手上,轻轻按揉太阳穴,“再过两日就是花朝春宴了,先前让人作的诗,伏生背下来没有?”
韶言奉上沏好的茶,退了半步颔首道:“奴婢今早问过小叶子,他说五殿下昨夜诵读了一宿,已经能背出大半了。”
“那就好,届时宴上诗会是个表现的时机,得让陛下知道咱们伏生是有才学的,不比那病秧子差。”林贵妃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韶言笑道:“娘娘放心,京中那些世家子弟有几个是有学问的,即便是真才子,也该知道不合时宜的文采不如无。”
“希望如此。”林贵妃叹了口气,随后话锋一转,目光中忽闪过寒意,“东宫那病秧子最近忙什么呢?”
“太子殿下自几日前被陛下训斥之后便一蹶不振,听说前儿个夜里还忽然昏厥了,梁太医去施了针才稍好些。”
林贵妃轻嗤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陆之珩也就是投胎投的准,占了个嫡子的名分,若非如此就他这身子骨哪里能坐上太子之位。
不过陛下正值壮年,往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保不齐就有那白发人送黑发人……即便他此刻占着储君之位,终究是不足为惧的。
东宫书房内,陆之珩平白打了个喷嚏。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把一旁的汪富海吓得不轻。着急忙慌里屋取来披风,踮起脚给殿下披上。
“这才二月下旬,远远没到暖和的时候,殿下可得仔细些别着凉了。”
陆之珩垂眼看着汪富海披上来的披风,不置可否。
窗外雨声叫人心烦意乱,他提笔蘸了下墨汁,想在纸上写点什么练练字静静心。笔尖触碰到宣纸上便不再听他使唤,什么《兰亭序》、《快雪时晴帖》一个字记不起来,回过神时铃兰二字已跃然纸上。
心头烦闷丝毫未消减反倒更加汹涌,陆之珩扔下笔粗鲁地揉乱纸张团成球掷向不远处,纸球不偏不倚落进炭盆,火光渐渐将它吞没,化作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