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小睿出来散散步,顺道把篮子还春娘家去”,其实时间还早,容娘看着亮堂堂天地,笑了笑,“在家待着也烦闷,傍晚凉快,出来逛逛也好”
“哦,谁说不是呢,这一天天热起来,就只这会儿发散些”,阿康娘才背后说了人,不觉着尴尬,甚至有些想要探听八卦,也不见外,张嘴就来,“官媒配婚的事儿,想来你也知晓了吧,咱们如今不讲守丧,七日出孝后一应婚嫁如常,听说你年岁也到了,可怎么打算的,想说个什么人家啊”
她不觉得尴尬,倒是吴娘子嫌她没分寸,抢过话头来,“容娘啊,这人最是口舌上不把关的,你别搭理她,说来这两个月也没去你家看看你,实在是怕给你添麻烦了,这样吧,你空了去我家里坐坐,就在村长家后头两扇樟木门那家,我有个女娘跟你年岁相当,想来你们也是有话儿说的”
“好啊,哪日得空我一定上门叨扰”,容娘不理会李娘子,只是跟吴娘子说了几句,吴娘子邀她上门,无非就是觉得容娘情况跟她家阿卉相似,也想打听她是怎么想的。
容娘能怎么想的,她暂时也没有万全的法子,等着看看情况,毕竟她还有些时间做打算。
告别了这几位娘子,容娘带着小睿二黑走到了春娘家,篮子里装的切块的蒸蛋糕,蓬松柔软入口即化,春娘婆婆很爱吃,几个孩子都懂事的让给她。
“你每次来都带好吃的,再多来几次,我几个儿女该要认你当娘了”
“那有什么不好,你把宝丫给我算了,我抱回去养去”
“想的美呢,我拢共就这一个小女儿,你若眼馋,赶紧成婚自己生个去”,话说到这里,春娘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一下子为忧愁起来,她也知道了那些事儿,“容娘,你怎么打算的”
容娘今日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一句,区别在于春娘这样与她走得近的,是真心为她担忧,而阿康娘那种纯粹是想着看个热闹,为自己背后闲谈增些话题。
小睿和宝丫根生几个在院里玩的开心,刘大娘看着她们,春娘拉着容娘进屋去掩上门,一脸认真看着容娘,搞得她不得不把自己还未成熟的想法说给春娘听。
“我必是不会出嫁的,若能在官媒上门之前,找个愿入赘我家,凡事都听我的人,就最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都拿手机码字,工作忙起来了没空摸鱼,等周末尽量多写点囤着啦,我好爱吃蛋糕,周末做了咖啡蛋糕卷和奥利奥冰激凌
第32章 怎么打算
容娘不是没想过去求助顾府,以顾府在扬州的威势,让她免于婚配其实是一件小事,若是以往,也就是差个门子带上印信去衙门上说一声的事儿。
只是想着如今时局特殊,顾府和朝廷的关系变的有些微妙,一切还未尘埃落定,若再如从前那般随意支使府衙办事,那岂不是现成的把柄等人去抓,更不提是违抗雍王的政令,她到底和顾家非亲非故的,从前在顾府做工还多受人家恩惠,为这事求上门去,实在为难,若让老夫人知晓了,多半也觉得赶紧给她找个好婆家,趁生辰前出嫁才是最优解。
她老人家从前就觉得容娘可堪做官娘子,那心态就跟吴娘子似得,觉得自家条件好,女娘乖巧端庄不愁嫁,怎么看怎么优秀,只有挑别人的,哪轮到人来挑呢。
可也不瞧瞧她出身,西州逃难出来的,还曾入过贱籍,就算倚着顾府做了官娘子,又有几个人能看得起她,更不提那生活成本会噌噌上涨,她那点积蓄,够她在上河丰衣足食过一生,却不一定供的上人家一年开销。
“你这要求可不容易,愿意入赘的不是没有,只是,都是那穷极了的,或者遇见个不怀好心的,你到时可怎么办”,春娘觉得容娘忒异想天开,父兄俱无之孤女,招赘什么招赘,怕不是要引狼入室。
“这些现在都不必提,我只要先过了眼下这一关,是好是赖往后走着瞧,若不好,就再找个好的”
“难不成你还打着往后和离再嫁的主意,容娘,婚姻不能儿戏”,春娘有些被容娘的态度气到,“你以为你手上有些个钱财就万事无忧了,可你是要找个丈夫进门,又不是养小犬,图个乐呵,你得万分下细,擦亮了眼好好选,你若有诚意,还怕找不着对你也有诚意的男人”
“我没法子了,我的好春娘,于我来说草草找人嫁了才是儿戏,找个家里有难处的男人入赘,我还能掌握着主动权,只要他听我的”
春娘被她说的哽住,喝了碗茶水顺了顺心,“你若执意如此,我就帮你留意,你要求的这些,咱们上河是没有合适的了,上河日子好过,家里不可能同意郎君入赘,要去那地方穷儿子多的人家问”
容娘也是有些急了,今日说的话都有些原形毕露的样子,她是感谢春娘这么为她的事操心的,又稍稍说了句还是看看人品相貌,将春娘逗笑了。
“这事我自然知晓去看,你这样品貌,怎么也不能把你委屈了”,春娘想着,容娘如今是这样想法,但等她真正成了亲,心也就安定了,到时自然没了那些歪主意,好生过日子才是。
心里有些疲累,容娘叹了口气,她这事儿没法自己出面谈,只好就托付给春娘了,明日说不定阿荇也要去她家里,她此前不愿过多麻烦这些姐姐,如今好了,麻烦她们的事儿愈发多了,她自暴自弃的想着。
希望容娘阿荇再给力些,争取能给她找个好说话好商量的厚道人家,家里有些难处更好,她有意跟人假结婚,又怕说出来震惊人,干脆不提了,想着等相看好合适人家,自己再去接触,她愿意花钱扶助人,只要能先避过官媒配婚这档子离谱事儿。
没等到明天,和春娘没聊多会儿,阿荇也来春娘家了。
“我去你家没人,猜你一准儿是来找春娘了”,阿荇今日饭后洗了头,头发还有些湿润,编成大辫子甩在身后,她坐到容娘她们中间去,拿出小梳子,解散了头发抓到身前一下下的梳,“可见是我不如她跟你亲厚,有个什么事儿啊,你们都背着我商量的”
“这又是什么话”,容娘知晓张娘子不是小气人,也不跟她客气,“平日你一得空就来我家里,跑的比你下地做活儿还勤快,听说你婆婆为此都有意见了,若我还时时去你家,成什么样子,干脆你我二人做夫妻好了,从此形影相随才好呢”
“我不过抱怨你一句,你倒好,扯出这长篇大论来堵我”,张娘子嗔怪道,笑了笑,话头一转,“诶,不过说真的,那事儿你怎么打算的”
容娘抬头眯眼叹气,十分不想再回答这问题,给春娘使眼色,春娘大笑起来,“你快住嘴吧,她今日一路来,被问得头都大了,她还能怎么打算,还不是就看我们的了”
春娘把容娘那些话给张娘子说了一通,张娘子听了也发笑,但她跟春娘性格不同,倒不觉得招个赘婿会如何,只要文书签好了,家里钱财抓紧些,有什么不好的,上不用伺候公婆爷奶,下不用忍让小姑子内弟,自己当家作主,日子得多好过啊。
“还当你要求多高呢,愁的春娘都苦了脸,这都是俯着身子去泥地里捡男人的意思了,还怕找不着,你放心,我明日就回我娘家去给你物色物色,定给你挑个满意的”
“你当是集市上挑猪猡呢,就你话多”,春娘不满意张娘子没跟她一起劝阻容娘,扔了她一身的瓜子壳,“这结亲不是牲口市场上去随你挑的,哪有那么好找,不仅要相看本人,那家里人也不能是太差的”
“我还不知道这个,你省省吧,咱们明儿就动起来,多相看些人家”
到了后头,基本就是春娘和张娘子两人你来我往聊得火热,容娘在一旁托着腮几欲昏睡,好几次晃神,差点扭了脖子,等到一盘瓜子儿见了底,茶水也喝尽,这几人方才散场,容娘带着小睿和二黑回家。
等到夜深人静了,容娘带着蛋糕和伤药去看黎群光。
他如今好多了,能自己坐起身来稍微活动活动,不再是当初那副命不久矣的样子,黎家人到底不敢害人性命,看他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也不怎么敢继续欺辱他。
白日里黎娘子在外头受了气,回到家中看见黎二郎又在柴火棚子里熬药,她更不顺心,走过去一脚踢翻了小炉子,正要开口骂人,却被黎群光看她的眼神吓得失了声。
到底是尸山血海里爬上来的,他直直看着黎娘子时,眼神冰冷,满身煞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扼住她的咽喉,“再有下次,你试试”。
自黎群光被人抬回来后,这是第一次对着黎娘子说话,黎娘子被他吓得踉跄后退一步,反应过来黎群光腿还断着,根本没法走,面对他却有些提不起气焰来,不自在的转头就凶黎二郎。
“整日里搞得家中乌烟瘴气的,你以为就你是个好人了,也看有没有人领你这份情,伺候你老子娘也没这么上心,我呸!”
她骂咧咧几句,仓皇的进了屋。
黎二郎全程低着头,没敢吭声,等他娘进了屋才去扶正小炉子,把撒出去的柴火块儿用火钳夹回去,小砂锅里的药都撒了,没法再用,他不知道容娘给了张家钱,不好意思再去免费拿药。
“大哥,我、我还有点私房,再去张郎中家给你取一副药,娘她,她就是脾气急了些”
“今日不喝药了,我已经好很多,等着外伤好就是”,黎群光很少跟黎二郎对话,导致黎二郎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最近日晒,黎群光躺着的木板床被黎二郎移动到靠墙的位置,他颇有些费力的撑起来,肩背靠在墙上,抬头看着黎二郎。
“她不只是脾气急,老二,你这样的人,跟她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很难吧”
“贪财又虚荣,恶毒又愚蠢,对我自不必提,你是她亲生子,她对你,对你妻子又如何,空有一腔孝心,她心里认可的是你吗”
“大哥你说什么呢,娘她,娘她对我好好的”,黎二郎说这话有些底气不足。
“对你好?所有田地是你耕种,所有家事是你妻子操持,你们夫妻两给黎家当牛做马,得到什么好处了”,黎群光想着这家里的情形,嘲讽似的笑笑,“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也要谢你照顾我病身,老二,你想清楚了,我帮你一次”
黎二郎没说话,站在原地愣着,左手提着小砂锅,右手却紧攥成拳,他神色复杂,想想着们夫妻二人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再想想爹娘是如何对待他的,又是如何对待老三老四的,他有时也会心存怨怼。
老三不归家老四又顽劣,但他们就是能得娘的欢欣,也不奉养膝下,也不耕作农田,却是娘心里最疼爱孝顺有出息的儿子,反观自己,守着爹娘爷奶尽孝,家里家外的活儿他和阿辛包揽完了,却总是被数落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
只要是我,就没有一事顺娘的心意,黎二郎在心里想,自嘲的笑笑,他不是真的痴憨,很多事情他心里明白,只是懦弱了这么多年,一直活在黎娘子的威慑之中,他虽然已经长成了健壮成熟的成年人,却还是像小时候那个瘦弱的被黎娘子一只手就能拎起来摔打的孩子一样。
他惧怕自己的娘亲,甚至从来不敢反抗。
第33章 小红薯
黎二郎又想起自己总是面容疲惫的妻子。
他们在去年的冬天曾经短暂的拥有过一个女儿,可阿辛月子没坐好,没有奶水,小婴儿总是吃不饱,整夜发烧咳嗽,他没用,买不起好药,娘绝不肯拿钱出来救治个注定夭折的女孩儿,他第一个孩儿在他们夫妻两的怀抱里断了气。
幼子夭折是不吉利的事,按照习俗,他们将她葬在河谷的凹地,不能立碑,甚至没能为她好好祭祀一场,年关下,阿辛还因为总是苦着脸被娘责骂,除了他们夫妻,好像没人知道曾有一个小生命来到这个世上,等到开春野草疯长,有一日,连他自己也忘记了那个孩子到底埋葬在哪一处。
好像也是从那日起,阿辛脸上没有了笑容,睡觉时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喜欢缩进他怀里,而总是背对着他,他有时能听见阿辛低声啜泣的声音,但他丝毫没有办法,只能装作熟睡,他无法面对那样的阿辛。
其他方面来看,黎娘子实在是最普通不过的乡下妇人,但有些不同是,她有一副坏极了的心肠,这世上或许多有不慈的后娘,或许多有虐待儿媳的婆婆,但她连自己的亲儿子,还是她生下的第一个儿子,都这样无情,把他当牲口奴仆一样压榨使唤,仿佛她不是生了个儿子,是她宿世的仇敌。
黎二郎变得些微沮丧,但在他那本就十分麻木的脸上几乎看不出来什么沮丧神情,他无奈的看着黎群光,“大哥,我不知道你在外这么多年有什么大本事,你若能离开就离开吧,我、我…你不必为我费心了”
“总之我应你一次,不必顾虑其他,你可慢慢想”,黎群光不再看黎二郎,在他眼中,黎二郎这种人其实是不值得同情的,懦弱愚蠢又擅长自欺欺人,被压迫致死都绝无反抗之心,他已经被这个扭曲破烂的家庭驯化成了一只世代忠诚的好犬,任凭主人打骂欺凌,只要还有他一口残汤剩饭,就生不起背离的心思。
但也就是他这样,与黎家其他人的自私相比格格不入的性子,才会良心不安,才会稍稍照顾黎群光,关于这一点,黎群光必须要承认,他欠黎二郎的人情。
黎娘子回屋后越想越气,怨怪村长多管闲事,偏弄个大夫来治那贱种,把他病死了才好,不用摆在家里整日看着生气,如今可好,天天碍眼不说,还多了个张口吃饭的,要不是她一家子还要在上河生活,怕把人扔出去等死被人唾弃,她早就这样干了,想着想着又开始恨刘山义几个,恨他们多事去巡什么山。
等到晚饭时,她跑去厨房盯着阿辛做饭,一点多的都不许有,一家人吃完饭,盘子碗干干净净,黎二郎尽量少吃些,但也没办法给黎群光留饭。
“娘,嫂子今天做的什么饭,我都没吃饱”,黎三四郎外耍了一天回来,胃口大得很,“故意想饿死我吗,这点饭菜够谁吃啊”
“吵什么,就你能吃”,黎娘子这样说着,语气里却不是责怪,而是充满宠溺情绪的,她揽过小儿子,“行啦,走,跟娘屋里去”
黎娘子是要带四郎进房里吃独食,黎家老三在梓桐的大酒楼跟东家做事,常常托人带点心零嘴儿回来,黎二郎和他妻子是一口吃不着的,都被黎娘子藏起来,留着给四郎加餐。
一桌子人都习以为常了,阿辛更是表情冷漠,一声不吭的站起来收捡碗筷,黎二郎给她帮忙。
听得碗碟碰撞声响,黎娘子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身,冷冷看着黎二郎,阴阳怪气的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