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跟你说笑,阿容”,张娘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大好岁月难道就任之蹉跎了,这些年征兵征的紧,留在家乡跟你适龄的好郎君都早早娶亲,你只能去看比你小上几岁的了”
“阿荇,不成亲嫁人,我就是蹉跎岁月吗”,容娘糊弄不过去,叹了口气,“我是不打算出嫁的,这些年攒了些体己,原本想着立个女户,如今家中无人了,我是要支撑陈家门庭,养大小睿的,我不可能出嫁”
“啧,那要么物色物色,选个差不多的入赘也行,有那忠厚老实家里穷的,你往后也好拿捏”,张娘子十分固执的认为容娘应该找个依靠,“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行,你还有那么些地,难道真的不再耕作,就只每年拿些口粮?”
“有何不可,田地交给春娘家,她难道会亏待了我?只要不缺衣少食,往后再做些小营生,好好把小睿养大,叫他给我养老送终,日子也就过去了”,最起码到现在,容娘是这样的想法,她没有准备接纳一个陌生男人进入到自己的生活中,更没有准备变成一个圆滑周道的佳妇,伺候的婆家上下顺心遂意。
“到时你就后悔了,是如今你这日子还不太枯燥烦闷,一个人过久了呀,你就想有个伴了”,张娘一脸过来人的表情,“这有个男人陪着啊,跟养个狗儿猫儿的可不一样”
张娘子说不通容娘,容娘也改变不了张娘子的看法,关于成亲这事儿,最终也不了了之。
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在六月下旬发生的。
这一日晌午,小睿在睡午觉,容娘给黎群光新制的衣衫收了尾,针脚都隐藏起来,穿着绝对舒适,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黎群光的断骨还远远没有痊愈,仍旧不能下地,也脱离不了黎家,容娘如今每三日去看他一次,带些汤药和吃食。
把衣衫整齐叠好,收进她的箱子里,那箱子里已有许多件相同尺寸的了。
“容娘”,蓁儿突然跑来在门外大喊,惊的小黑狗呜汪乱叫,刚长到人脚脖子高的大鹅也张开翅膀跟在小狗身后跑。
容娘开了门,蓁儿却不进来,拉着她往外跑。
“什么事你这样慌张,去哪里,小睿一个人在家呢”
“我知小睿在午睡嘛,他最乖巧,一会子不要紧”,蓁儿一把关上门,还是拉着她跑,“容娘,出大事儿了,我听见爷爷说,朝廷新下的政令,强行给年满二十还未成亲的女子婚配呢,你怎么办,快跟我去问清楚”
听清了她说的话,容娘内心“咯噔”一声,自觉快步往村长家跑去,朝廷如今还不够乱吗,怎么有心思下这样的令,强行婚配是什么道理。
村长皱着眉头看蓁儿,蓁儿和容娘一路跑过来,此时两人正扶着椅背大喘气。
“慌里慌张,像什么样子”,蓁儿这丫头骄纵惯了,听风就是雨,村长对她颇为无奈。
“李伯,您别怪蓁儿,她是为我心急”,容娘喝了兰娘倒的白水,没顾上客套,急急问,“蓁儿说的什么强行婚配,是怎么回事啊”
“哎,也是件麻烦事”,村长叹了口气,他才从县衙回来没多久,见上官的长袍都还没换下,“这些年跟胡人打仗,又四时灾祸不断,民生艰辛啊,朝廷此次下的几道政令,都是为民生大计,只是干涉婚嫁一事,实在牵扯甚多,就怕弄巧成拙,多生事端”
“那就是说,强行婚配这事儿当真是有的?”,容娘看着村长,一时说不出话来,想她稀里糊涂被撞下山崖,莫名其妙来到这时代,又兢兢业业做了十二年奴婢,好容易重获自由,自以为人生开启新篇章了,亲人却枉死,如今连婚嫁的自由也没有了。
她觉得自己上上辈子走黄泉路时是随地吐痰破坏地府环境了还是怎么的,命怎么这么不好啊。
自去年平远王接连大胜起,朝中就开始议论大越上下生息发展之事,甚至设立了媒官,初衷是要使天下未婚之男女各得其所,组成家庭繁衍生息,多多生子纳税,充实大越人口。
陛下中风之前这事还在商讨议论之中呢,那时也还没说要强制婚配,毕竟嫁娶是人生大事,两厢情愿更佳。
只如今是雍王监国,这位一向是个强势有野心的,只要能达成目的,又岂会在意平头百姓的意愿。
诏令一下,直接令各地府衙增设了官媒司,由官媒稽核辖下未婚男女,凡女娘年满二十、男子年满二十五而未曾嫁娶的,由官媒做中人,直接婚配,婚配后十日内,两家就必须交换庚帖订下婚约,一月内择吉日举办昏礼。
“多交税钱也不行吗”,容娘之前有了解过,大龄单身男女会被额外征收一笔税金,她不愿草草嫁人,宁愿多费些钱财。
“若是从前,无人计较这点税钱,婚嫁之事总要儿女相宜才好”,村长觉得热,捋了捋袖子,也有些焦灼,“今日我去县衙听的,往后啊,没有这税了,你之前说要立女户,现在也不成了,以后若要立女户,得是寡妇有子,或年满三十五岁丧夫的才行,税也更高,若年满二十还未成亲,就有官媒上门牵线,择定男女婚配,两边人家不容拒绝,否则就要抄没家财,流徙北地”
屋子里的女人们没说话,这些年天灾兵祸盛行,女人地位本来就低,如今下了这样的令,不知要成就多少怨侣。
“这官媒牵线是牵的什么线,自来男女婚配,那是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结的下通家之好,官媒择定,不知底细不知根基的,择个什么人,怎么能如此草率呢”,兰娘愤愤,这强制婚配一说,于男人的影响实在微乎,可对女人而言,几乎就能决定一生的命运。
“朝廷下的令,谁敢不从呢”,村长站起来走了几步,“此前府衙下派的媒官已经住进县衙了,主簿陪着看了几天黄册,听说眼下已经择定几对新人,就要派衙役上门告知了”
兰娘“哎呀”一声,和自己嫂嫂面面相觑,“咱们上河日子好过人又多,往常什么事儿衙门都先往上河来,那这次官媒配婚,不是也要先看我们上河女娘了”
“不知,只是梓桐城里大概已有风声了,好些人家趁着官媒还未上门,这些日子忙着先办喜事呢”
上河村中已经年满二十还未婚嫁的女娘也有几个,她们有的是家里光景不好,弟妹年幼,父亲北征命丧,母亲病弱,靠长女支撑生计,不是没有人愿意娶,是现实情况不能出嫁,还有家里条件殷实的,择婿眼光甚高,觉得自家女娘奇货可居,一年年耽误下来,也拖到如今。
这些女娘本身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父母尚在,她们又怎能做主自己的人生呢。
兰娘细数了好几个已满二十的上河女娘,她素来擅长交际,这些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村长又问她村子里二十五未婚的郎君,一屋子人东一嘴西一句的讨论。
“咱们上河日子好些,若不是那很差的,又能有哪个二十大几了还结不上亲的”,兰娘想起那些条件不好的老光棍,面带厌嫌,“好好小娘子,可不是就便宜这些人了,日子怎么过呢”
“就是,咱们村娶不上好妇的,都是那癞子疤子瘸子,成日里游手好闲的登徒子”,蓁儿也认得村里那些女娘,想了想觉得没一个好的,若要配给那些人,实在是为她们不值,这些女娘何其无辜呢。
“说些什么话”,蓁儿娘亲拍了拍她的头,“在这里抱不平也是无用,我看呐,当务之急是赶紧将此事告知那些人家,趁着官媒还未上门,看能不能尽快相中人家,过礼定亲,起码是自家过眼的,比不知底细的人好”
“很是,很是”,兰娘突然看向容娘,“你几月满二十?”
容娘叹气,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虽还没满二十,但也差不了多久了,还没开口说话,话头儿又被蓁儿抢去。
“八月”,蓁儿撇开她娘,走到容娘身后,“这都六月底了,眼看也没多久,我就是担心容娘被官衙发嫁,才慌忙喊她来咱们家听听的,容娘这样好女子,怎能草草嫁个村汉”
蓁儿口直心快,说出的话并不中听,但心意是好的,她喜爱容娘身上所有跟她与众不同的地方,甚至有些隐秘的向往,她内心的词汇有些贫乏,她是想要成为容娘这样美丽大方的女娘,不希望容娘过不如意的人生。
第31章 蒸蛋糕
从村长家离开,容娘没倒也有沮丧太久,事情已成定局,再哀叹自己命运多舛是无济于事,徒增烦恼许多,何况家里还有小睿和两只动物幼崽嗷嗷等着投喂。
她天性并不是个十分焦虑的人,事已至此,总是有办法的。
送她出门时兰娘对她说,“不管你之前怎么想的,如今都要早做打算了”
无非就是提点她,趁着还没被强制分配个丈夫,赶紧找个可靠人嫁了,她心想,这么短短时间,让她去哪里找个她能辖制住的男人来。
陈家小院里不像之前办丧事时那样冷清了,容娘回到家中时,看见小黑狗和鹅子相亲相爱形影不离,正在小院子里狂奔乱窜的游戏,开门声惊到它们,两小只跑来门口,动作一致的歪头看她,容娘顺手捞起两只抱在怀里,挨个儿顺了顺毛。
“啊,你们说怎么办啊,二黑,要么你成个精吧,叫你做我的童养夫”
二黑自然不能给她回答,只是不住在她怀里挣扎着低声鸣叫,可怜兮兮,容娘把它们放地上,“算了,自己去玩儿吧”
她给这两只都取了名字,想着小睿是老大,那小黑狗就叫二黑,鹅子虽现在还是一身稀疏黄毛,但将来肯定是一只毛色雪白的肥鹅,就叫三白。
暂时把烦恼忘在脑后,她把小睿喊醒,让他喝了一碗凉白开补充睡午觉期间身体流失的水分,又安排他带领着二黑三白在小院子里一起玩儿。
养宠物的好处之一,就是家里小孩每日能活动活动身体,保持足够的运动量,从前似乎还听过有宠物的家庭,小孩儿的免疫力会更高一些,也不知这说法是不是真的,古代医疗条件着实差,小孩儿容易夭折,容娘不愿精细着养小睿,怕把他养的太脆弱,也不敢真的跟别人家似得粗放着养,只好自己斟酌摩挲,格外注意卫生。
小睿和二黑三白一起打闹玩耍一场,除了满身的汗,容娘在小睿的小浴桶里兑了温水,给他洗了个澡,身上搓的香香白白,又将着剩水倒出来,把二黑也搓了一遍,三白自有一个旧盆儿,倒上水它自己就知道凫上去玩耍。
把脏水倒在后院里,容娘吆着三小只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至于她自己,进厨房做吃的去了,今日心情不佳,想着晚饭前做些甜点心,除刚醒过来逃难的那段时间,容娘其实没有过过什么苦日子,许多年来,她在顾府别的不说,物质生活是能够满足的,她做甜食,是想分给孩子们,他们吃得开心,容娘自己也就开心了。
打开橱柜看着家里有的食材,容娘在心里迅速过着这些东西可以做出来的点心,忽然十分想念奶油蛋糕的滋味,她十几年没有吃过蛋糕了,从前的她,每周都要去沁记买切件蛋糕吃,标配是一块红丝绒和一块草莓鲜奶,再加上一杯冰摩卡。
想起这些,仿佛久远的味蕾记忆打开了,她口腔里开始疯狂分泌唾液,人的身体也太诚实了吧,完全接受大脑的支配,没有一点主见。
干脆拿了些鸡蛋出来,将蛋清蛋黄分别打进两只大碗里,她要做和烤蛋糕味道相似的蒸蛋糕。
先是做蛋黄糊,另取一只碗,往里倒了些羊奶,没有玉米油,就放了一点豆油,把这两者混合搅拌成乳化状态,再把蛋黄倒进去加几勺面粉继续搅匀,面粉虽不是低筋的,但也能凑合用。
在这地方做蛋糕最大的障碍倒不是没有烤箱,其实是打发蛋清,容娘只好将几只筷子并拢攥在一起,飞速的搅打,直到胳膊都酸了麻了,蛋清终于发泡成奶油状,发泡的蛋清和蛋黄糊混合均匀,容娘把它们分别倒进八个碗里去,再放到锅里去蒸。
灶头溢散着水雾,容娘坐在灶下的小凳上,心不在焉的看火,手里的火钳有一下没一下的捅着灶孔。
蛋糕很快蒸好,整个厨房都是香甜的气味,小睿带着二黑三白扒在厨房门口,不住的吸气,他仍旧懂事的有点见外,并不说自己想吃,只是和二黑一样眼神湿漉漉的看着容娘,容娘垫着抹布把蛋糕取出来放在托盘上,端进堂屋的桌子用竹箩罩起来,“这个要放凉了走走水汽才好吃,等吃过晚饭,姑姑就给我们小睿一大块蛋糕”
小睿点头,等到晚饭时,果然乖乖吃了一碗饭,一粒米也没有洒在桌子上,两人坐在桌子上吃饭时,二黑就蹲在他们脚边,容娘找了个深口盘子做狗食盆,给二黑喝羊奶,三白则是吃米粒。
吃完饭小睿可以吃饭后甜品了,容娘去收拾厨房,等她收拾完,村子里炊烟都散却了,村民们又三三两两走出家门,聚在一堆闲聊,白日里村长带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上河,家中有女娘的人家都着急起来。
“这是什么道理,我好好女孩儿养在家中我乐意,凭什么就非要嫁人”,吴家娘子和其他几位娘子刚从村长家出来,在那片空地上坐着说话,她拢共两个孩子,大儿跟个行商做小管事,家里富裕的很,但她男人也是当年北征死了的,家中常年只有小女儿陪在身边,因此格外疼爱,并不愿她嫁去别家受苦。
“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看吧,疼女儿也没你这样的,留来留去成如今这境况,阿卉已满了二十,如今要紧事是赶紧相看个人家,真等着官媒配对,谁知道配个什么歪瓜裂枣,到时阿卉岂不一辈子怨怪你”
“咱们村的郎君我细数了一遍,相当的人家有几户,虽说有那人家比阿卉小三两岁,多多的备些嫁妆倒也不妨事,有你看得过眼的,我就帮你上门去提”
“可得抓紧了,还有那到年岁的呢,别叫人家抢了先”,说话的是住在张娘子家隔壁的,她给其他几个人使了眼色,让她们往边上瞧,边瞧边放低了声音说,“这位也是快到年纪的,我看她自己也急,前儿个一处磨米面,阿荇还提及要给她相看人呢”
正是容娘拎着篮子牵着小睿走过来了,她要去春娘家看看,身后二黑奋力刨动着小短腿才跟的上前面的两脚兽,三白留在院子里看家。
“几位乘凉呢”,对于村子里的人,容娘不能视而不见,走近了随意打个招呼。
“诶,这外头空旷些也凉快些,我们坐一处也好说个话儿消遣消遣”,提醒其他人注意容娘的那位没个正经名字,未出嫁时就按顺序喊个二娘,后来生了儿子取名阿康,大家就喊她阿康娘,她笑容讪讪,跟容娘说话,“眼见着天都要黑了,你这是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