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画担心陆轻尘伤她性命,便偷偷去泡了清平山庄的温泉水,想恢复些灵力,替她挡下陆轻尘的杀招,甚至还因此怀上了婴灵。
那些曾经真心实意,让宋鼎鼎感受到的温暖,此刻都化作了刺向她的利剑,一把又一把,插得她心脏鲜血直流。
看着眼前骤然沉默的两人,她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有些喘不上气,憋得她头晕目眩,宋鼎鼎只能将手掌捂在胸口,大口的喘息着。
原本放晴的天空,倏忽狂风大作,顷刻间便聚集了密布的乌云,犹如珠帘般细密的雨滴倾盆落下。
见连天气都这般配合自己的情绪,宋鼎鼎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或许应该掉两滴眼泪,应和一下这暴雨才对。
可她眼睛干涩的厉害,分泌不出一滴泪水,只觉得浑身无力,心脏慌慌的跳着。
不知是谁在院子里喊着下雨了,而他们三人便立在雨中,谁也没有动,更没人说话,僵硬地像是三具新鲜出土的僵尸。
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宋鼎鼎竟是觉得有些想笑。
也不知道是想笑自己愚蠢,还是想笑他们大意——他们原本可以藏得更隐蔽一点,最起码让她一直活在谎言中,直到她被献祭死掉的那一刻。
至少此刻,她便不用面对这难堪的局面了。
宋鼎鼎实在被雨水砸的难受,她垂下眼,看见了从荷包里滚落在地上的木铃铛,脑海中映出黎枝的小脸。
手臂下意识伸了出去,缓慢地蹲下身,身体微微向前倾着,似乎是想捡起那只木铃铛。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木铃铛的那一刻,漆黑的天空倏忽孕育出一道蓝紫色的巨大闪电,像是蜿蜒而来的巨龙,朝着她的方向劈了下来。
宋鼎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可她没来得及看到劈下来的雷电,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紧,整个人便天旋地转的倒下了。
在雷电劈下来的那一瞬,裴名动用体内仅存不多的灵力,反应迅速的扑上去,将她拥在了怀里。
他趴在地上,紧紧将她护在身下,那雷声滚滚震天响,随着刺眼的蓝紫色光芒退去,宋鼎鼎指尖下意识紧缩起来,抓住了黎枝的木铃铛。
那些破碎的,模糊的记忆碎片,像是拼图一般,飞快的在脑海中拼凑完整。
她痛苦的蜷缩起身子,犹如癫痫似的,身体猛地抽搐着,手指僵硬着以扭曲的弧度紧握在一起,喉间断断续续发出呜咽的声音。
裴名怔了一下,抬手掰开她的唇瓣,将手指放在了她的齿间,以防止她咬伤自己。
她几乎丧失了意识,齿间本能闭合起来,死死咬着他苍白无色的手。
暴雨哗啦啦落下,冰凉的雨水沿着他的手指流淌进她的齿间,带着一丝血液的腥甜,她沾染着水珠的睫毛轻颤了两下,抽搐的身体渐渐平缓下来。
那些被裴名擅自抹去的回忆,都在这一刻从记忆中复苏。
宋鼎鼎想起了那一夜缺失的记忆,他枉顾她的心意,以那契约为由,破了她的身子。
可他眼中没有丝毫□□,只是将那铺在身下,沾了鲜血的素白色缎子取走了。
宋鼎鼎齿间轻轻松开,裴名见她渐渐平复下来,便将鲜血淋漓的手指取了出来。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她沙哑的嗓音:“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话音未落,裴名的身体已是僵硬住了。
他悬在半空中的手臂,微不可见的颤了颤,雨水冲刷下来,将他浑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宋鼎鼎记起了那一夜。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个鼎
◎她不会原谅他◎
宋鼎鼎看着他呆滞的神情, 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果然不是为了俗念才碰她,他是为了她的血。
原本没有把握的猜测, 在他的沉默中,变成了十成的肯定。
她知道, 他什么都不会说。
索性, 宋鼎鼎便转过头,看向了黎画。
“也许, 师父你知道答案?”
雨水打在脸上, 不断向下流淌, 一绺一绺湿透的青丝沾黏在脸颊上,那雨水沿着睫毛侵入眼眸,她甚至连抬眸注视他, 都显得有些吃力。
黎画听见那声充满讥诮的‘师父’, 低垂着头, 下意识躲闪起她的视线,他轻蠕着的唇, 在雨色中略显苍白:“我, 我……”
答案呼之欲出, 仿佛就在他齿间, 可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契约为束, 倘若他不顾裴名,便会再次遭到身后契约的反噬。
而且他所谓的答案, 不过是自己无端的猜测, 而并非一定就是她想要的真相。
然而, 他此刻的犹豫和迟疑, 以及对真相的沉默, 在宋鼎鼎眼中,无疑都成为了他包庇、拥护裴名的象征。
“情蛊,裴名要我炼制情蛊……”
突如其来响起的嗓音,在死寂的气氛中,显得如此突兀。
宋鼎鼎垂下的睫毛轻颤了两下,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了远处那一抹模糊的身影。
那是白琦,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此地,或许是顺着雷声找来,又或许是早就站在那里,观看着这场闹剧。
她朝着他们走来,嗓音颤抖,却又坚定:“他骗我与他订下契约,我恼他算计我,便也骗他,让他取来处子血,作为情蛊的药引……”
“阿鼎,我当初……并不知他口中的女子是你。”
白琦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块染血的帕子,那素白色的缎子上,斑驳干涸的血迹如此刺眼,像是往宋鼎鼎脸上扇了一巴掌,让她脸颊火辣辣的刺痛着。
她感觉到自己无所遁形,仿佛被扒光了衣裙,不着寸缕般出现在这几人眼前。
白琦说,当初不知裴名口中的女子是她。
也就是说,在她恢复女装后,白琦就反应了过来,知道了她就是裴名‘爱上’的那个人。
所以,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真相,唯有她被蒙在鼓里,像是傻子一般,为了追求所谓的爱情,找遍了理由选择留下来。
眼前这些人,明明是她最信任的人,如今却一个个成了伤她最深的人。
胸口堵着的那口郁气,终于化作了熊熊烈火,将最后仅存的理智燃烧了干净。
宋鼎鼎死死盯着眼前的裴名。
她扬起无力的手臂,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向下挥了过去,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掌心瞬时间便窜起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
裴名的脸,被她打得一偏,颊边的血肉像是有虫子在蠕动,突突跳着,麻木的触感迅速蔓延开,而后化作灼烫的温度。
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两种不同的温度交叠融合在一起,被牙齿磕碰到的口腔内壁,缓缓沿着嘴角流出一丝血,让他看起来略显狼狈。
黎画和白琦怔愣住,几乎是下意识绷紧身体,眼睛死死盯着裴名,生怕他失去理智,对宋鼎鼎下手。
可裴名没有动,他只是一言不发的垂着头,任由雨水混合着嘴角腥甜的血向下流淌。
宋鼎鼎从他怀中挣脱开,脚步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她扶着斑驳的墙壁,一步步朝着远方走去。
“你要去哪?”
沉默许久的裴名,张开干涩的唇,声线犹如紧绷着曲调的琴弦,随时都会应声而断。
宋鼎鼎没有回答他,方才一巴掌,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若非心中执念,支撑她向前走去,她早已瘫倒在了地上。
看着她摇摇颤颤的身影在阴雨缠绵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他漆黑的眸底显露出一丝迷惘。
“鼎鼎……”
他下意识的轻唤了一声,明明她的身形看起来那般纤细、脆弱,却又显得如此倔强不屈。
慌乱像是一颗被恐惧滋润长大的种子,迅速在他心底扎根发芽,犹如跗骨之腾,死死将他缠绕,逼得他无法呼吸。
雨水渗进了裴名漆黑的眸中,泛着阴冷的红意,他抬眼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口骤然空荡下来。
她要走了……就这么走了?
哗啦啦不绝于耳的雨声,在耳边越来越清晰,他缓缓阖上眼眸,酸涩的苦意在喉间不上不下,胃里的酸液像是沸腾的开水,一下涌到了嗓子眼。
站在院门口的黎画和白琦两人,仿佛感觉到了自他身上发散出的阴戾之气,犹如千年玄冰,难以融化的冰寒。
白琦再也忍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她想上前去追宋鼎鼎,可脚步还未迈出,抬起的脚步便倏忽凝固在了空气中。
风停,雨止,淅淅索索响动的树叶也凝在了这一瞬间。
这一方静止后的空间,变得极为安静,宋鼎鼎的脚步顿了一下,看着不知怎么出现她身前,挡住了她去路的裴名,扶着墙壁的手臂微微用力绷紧。
裴名抓住了她的手腕,他苍白无色的手掌泛着冰冷,犹如烙铁般牢不可摧:“你又想离开我么?”
他嘴角的弧度清浅,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询问她有没有吃饭那般随意。
宋鼎鼎看着倏忽静止的周围,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她想要挣开他的手,使出浑身的力气却也难撼动他半分。
她手腕间的肌肤,因为挣扎而变得通红,可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松开她的意思。
她想呵斥他,还未开口,身体已是一阵天旋地转,待到眼前模糊的画面变清晰时,她已经被他抗在了肩头。
宋鼎鼎倒垂着的身子轻晃着,她看见远处被定格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黎画和白琦,终于放弃了挣扎。
她本是想先冷静一下,系统说过,她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个世界,处理好自己的后事再离开。
然而现在,她却生出一种,大不了她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就这样干脆离开的想法。
就算裴名再用他们的性命威胁她,也不管用了,他们都是一伙儿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值得成为她留下的理由。
她不会原谅他,绝对不会!
就在宋鼎鼎失神之间,裴名已经扛着她走进了城主府的酒窖里,那酒窖藏在城主的院子里,连宋鼎鼎进出数次都没有发觉,却被他注意到了。
一路上走过去,府中走动的人,皆被定格在时间停止的前一瞬,宋鼎鼎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充血,可不等她察觉到难受,整个人已经落在了地上。
裴名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条生锈的铁链,那铁链足有几米长,锈迹斑驳,沉甸甸的勒人。
他动作沉稳的用铁链,将她的双手紧紧捆住,束在一起,扔向支撑地窖的梁木上。
这铁链足够长,穿过高高的房梁木,仍有些富裕的链长,他便将铁链的另一端,用灵力与墙壁融在一起。
宋鼎鼎跪坐在地上,双臂被铁链吊起,她看着他流畅熟稔的动作,神色微微怔愣。
直到他转身要离开,她才被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响唤回神来。
裴名打开酒窖的门,将要离去时,倏忽顿住了脚步:“你说,还未成型的孩子,长什么模样?”
“裴名——”宋鼎鼎近乎是尖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
她撕心裂肺的喊叫,令脸颊憋得通红,不知何时,她眼前已是腾起氤氲的雾气,泪水沾湿了睫毛,晶莹剔透。
裴名又在故技重施,他在威胁宋鼎鼎,用顾朝雨和她腹中的孩子。
倘若她离开,他就要剖开顾朝雨的肚子,亲眼看看顾朝雨未成形的孩子。
他本是游荡人间的恶鬼,手上沾满鲜血,脚下踏着尸骨成堆,才走到今日这一步。
若是能用这种卑鄙的方式留住她,那他不介意让自己看起来更恶心、肮脏一点。
只要她不离开他。
宋鼎鼎已经崩溃了,她将憋在心底的怒气,一股脑的嘶吼发泄了出来:“我便不该救你,我就应该看着你死在宋家,被人扔到乱葬岗死无全尸……”
“我做错了什么,我从未对不起过你,你凭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接近我,利用我,破了我的身子,用我的血做出情蛊……不就是为了献祭我,见到裴渊对吗?”
“我收回我当初说过的话,你比不得裴渊,哪怕万分之一都比不上!裴渊是天族战神,为拯救天下苍生负伤,而你就是个畜生,你根本没有心——”
裴名看着她唾液横飞,面脸泪痕的模样,恍然想起那一夜,她将慈悲交到他手里时,曾与他说过的话。
——叫慈悲如何?
——慈悲?
——我相信你,长大后肯定会成为万人敬仰的救世主,比太子渊更让人钦佩、敬重。
完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个鼎
◎执念(二更合一)◎
往日温柔稚嫩的嗓音, 与如今刺耳尖戾的声线交叠在一起,像是挥之不去的诅咒,一遍遍在他耳边回荡。
裴名黑眸中显露出一丝迷茫, 可很快就被掩盖了下去,仿佛不曾有过这般情绪。
他看着她歇斯底里, 几近崩溃的面庞, 被她扇过得脸颊似乎高高肿了起来,然而他并不生气, 眸光也一如死水般, 没有丝毫的起伏:“好好待在这里, 直到……”
他的嗓音顿了顿:“我回来找你。”
她不知道,他口中的回来找她,是不是意味着他与她再见面之日, 便是她被献祭之时。
宋鼎鼎看着裴名推开酒窖的门, 从又长又高的石阶上走了出去。
她仿佛透过模糊的泪光, 看到了从酒窖上散落下来的一丝淡淡光亮。
只是那道光很快就消失了,而他的身影, 也跟着那束光一起离去。
酒窖的门关上了, 她瘫坐在地上, 鼻尖沁着红意, 泪水止不住向下流淌着。
裴名站在酒窖门外, 隐约听见了她压抑的哭声,胸腔内的空气, 像是被什么用力挤压着, 又闷又疼。
他缓缓抬起手, 放在心口上, 掌心微微收紧, 修长白皙的手指嵌入冰凉的布料中。
她方才说——我便不该救你,我就应该看着你死在宋家,被人扔到乱葬岗死无全尸。
裴名不敢深想,宋鼎鼎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救他的人是神仙府的前任府主白洲,是白洲给他换了心脏,是白洲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而宋鼎鼎正是那个将他亲手推下深渊的人,他已对她卑微入骨,犹如摇尾乞怜的狗,可她就站在宋家后花园里,用着嫌恶冰冷的目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