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止不住抱怨宋鼎鼎拖延时间的十多人,从那些残破的肢体里,看到了熟悉的缎布衣袍。
水鬼们腹中爆出来血肉模糊的残肢断体,竟是前两趟被老叟撑船带走的那三十人。
他们尖叫着逃出了渔舟,原来江水的对面不是活路,而是以人为食的水中厉鬼。
宋鼎鼎在嘈杂的叫喊声,微微有些恍惚:“师父,水鬼死了一半。”
黎画点头:“剩下的另一半也逃了。”
她低声自喃道:“我觉得我好像亏了。”
黎画安慰道:“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宋鼎鼎:“……”
宋鼎鼎感觉心情有些复杂。
这种复杂的情绪,就像是去店里买衣服,老板说衣服一百块钱,她小心翼翼把衣服砍到七十块钱,生怕老板会不高兴。
但老板却毫不犹豫的说了声好,然后笑容满面的打包好衣服塞到她手里。
她本来还以为会有一场血淋淋的厮杀,就像是电影里打斗的大场面似的,以一杀千,水鬼尸体堆积如山,让人为之震撼。
可事实上,无臧道君只是打了一个响指。
这他妈是闹哪样啊?
他难道是灭霸再世吗?
宋鼎鼎长叹一口气,待江边平复下来,那一抹蜜合色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
玉微道君持剑走来,皱眉问道:“方才那人是谁?他发色银白,身上煞炁极重,不似修仙之辈。”
旁人都没有注意到,但他关注裴名时,顺带眼看到她和那人说话。
原本隔得远,他还以为那人是哪个宗门派的弟子。刚刚离近了,他才看出来那人根本不是队伍里的弟子。
宋鼎鼎看了一眼黎画,见黎画点头,她才缓缓道:“神仙府,无臧道君。”
话音未落,玉微道君脸色突变:“你说什么?神仙府……”
后面‘无臧道君’的名号,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足以证明此人在三陆九洲的威慑力有多大。
玉微道君忍不住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宋鼎鼎头都不抬,往前走着:“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玉微道君要是好奇,不如站在江边骂他两句,说不准他就会出现解答你的问题。”
她说话时微微带气,但也不无道理。
无臧道君就隐匿在队伍里,方才应该是黎画给他传了信,他才会以真容突然现身。
要是玉微道君站在江边骂他,没准他真的会再次出现。
玉微道君被宋鼎鼎说的哑口无言,他看着她走远的身影,心底微微沾上些躁意。
被水鬼化作的老叟乘船带走的三十人,全员覆灭。
或许是良心发现,因为宋鼎鼎耽搁了时间而幸存下来的十几人,纷纷自发上前捡拾残肢,尽可能拼凑成全尸就地埋葬。
偏偏幸存人口之一的宋芝芝,就没有这样的自觉和善心。
她哪里见过这样恶心人的场面,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心中不禁庆幸,幸好她没挤过那些人,被留在了最后上船。
她步步紧跟在宋鼎鼎身后,看着宋鼎鼎的眼神中,满是情绪复杂的交织。
这两天她身上沾了些脏东西,像是闹鬼了一般,半夜里总被噩梦惊醒,梦里是死去的大长老。
他身上腐烂发臭,在梦境中疯狂追逐着她,一遍遍告诉她,他是被宋鼎鼎害死的。
他还说,宋鼎鼎根本没死,队伍里的阿鼎就是宋鼎鼎。
宋芝芝原本不相信这话,她亲眼看着宋鼎鼎服毒身亡,而后被玉微道君火葬。
但现在,她却微微有些动摇了。
阿鼎会点金术,还会占卜未来,能喝掉三十杯烈酒,能在角斗场用春生花絮的剑法杀死变种兽。
甚至就连从不收徒的九洲第一剑仙黎画,与阿鼎相识不过半月,便收下阿鼎为徒。
这一切不可能都成为了现实,那死去的宋鼎鼎就是现在的阿鼎,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看来,她得找机会探一探,先搞清楚阿鼎到底是不是男儿身。
宋鼎鼎蓦地停住脚步,失神的宋芝芝直接撞上了她的后肩,她转过头:“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宋芝芝揉着撞红的鼻尖:“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痔疮好了吗?”
宋鼎鼎:“……”
自从马澐知道了她得‘痔疮’,各大宗门派的弟子就全都知道了。
她甚至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人随口关心她的痔疮好没好了。
宋鼎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答道:“可能快好了。你跟着我,就只是想问我这事吗?”
宋芝芝摇头,她假意捂住鼻子:“我是想说,你多少天没沐浴更衣了?得了痔疮也不能不擦身子,你闻闻你自己,都有些馊了。”
说罢,她作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扭头便离开了。
宋鼎鼎蹙起眉,抬高自己的手臂,放在鼻间轻嗅了两下。
她一连两天彻夜不眠,一夜跟着黎画练剑,一夜翻阅原主的日记,哪里有空沐浴更衣?
睡醒后,又担惊受怕的防着蛇王和玉微道君,便只是拿着浸湿的缎绸简单擦了擦身子。
难道她真的臭了?
可她自己怎么闻不出来?
宋鼎鼎正准备上前问黎画有没有净身的符纸,便见江边摇来一支客船,这船足有两层高,顾朝雨站在船头上,一看见她便招手大喊:“阿鼎,我们来接你们了!”
顾朝雨一身红衣鲜艳招摇,江边的众人听到她的声音,皆是喜极而泣。
待顾朝雨和陆轻尘下了船,她对着玉微道君解释道:“我和轻尘那日从森林一路向前走,到了河边,正赶上清平山庄的庄主带夫人出来垂钓,便受邀去了清平山庄做客。”
“方才玉简断了后,轻尘便再也联系不上你们了。我问了庄主,他说这江边时常有水鬼出没,所以我们就直接坐船过来了。”
说罢,她似乎注意到了江水边多出来的道道坟冢,神色凝重了几分:“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
玉微道君沉默片刻,缓缓道:“逝者已矣,上船罢。”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已经死了三十人,其他人的心情有些低落,坐上船之后,也没有显出多么高兴的模样。
客船不用手动摇桨,速度也比那老叟的渔船快了百倍,约莫是在一个半时辰后,便抵达了清平山庄。
这山庄气派奢华,林木茂盛,山峦叠嶂,坐落面积约占三百多万平方,地势极为开阔广袤。
他们一下船,便有管家上前接待他们。
管家穿着黑色燕尾服,手上戴着白手套,仪态彬彬的介绍道:“我们庄主原是动物王国的贵族,后因与国王意见不合,迁徙至此。”
“尊贵的客人们,我们庄主性格慷慨,与人为善,你们大可以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虽然管家很热情,但众人在动物王国吃过一次亏,一听到庄主跟动物王国的国王有关系,顿时脸色黑了下来。
经过这一路伤亡,他们学乖了些,纷纷将视线落在宋鼎鼎身上,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宋鼎鼎仔细回忆一番原文剧情。
清平山庄的庄主,原是动物王国的贵族公爵,因为一时怜悯,收留了一个伤痕累累的人类女子,在和女子相处的过程中,庄主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她。
人类女子怀了身孕,庄主为了她与国王制定的不公平条约抗衡,最终被国王驱逐出了动物王国。
而后庄主便带着人类女子迁徙到了这片土地上,并自己创建了清平山庄,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人类和动物。
自从庄主和人类女子成婚后,性格大变,一改往日阴郁沉闷的性子,变得慷慨好客,开朗大方。
只是成婚没多久,夫人便不慎滑胎,因此患上了轻微的抑郁症。
在庄主的悉心照料下,夫人的病情渐渐好转,在去年秋天,夫人又怀上了第二胎。
原文中庄主并没有要求他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希望他们能帮助他夫人,顺利生产下腹中婴孩。
宋鼎鼎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示意没关系,这里相对于前两处秘境,已经算是天堂级别的待遇了。
天色已晚,庄主和夫人早已入睡,管家将他们安置在清平山庄的客院内,又叫丫鬟准备了浴桶和热水,为他们洗去身上的疲乏。
宋鼎鼎精神紧张了一路,此刻终于能放松片刻。
丫鬟送来了做好的饭菜,但她想起宋芝芝说她身上有味道,顾不上吃饭,反锁上房门后,便褪去了身上灰扑扑的衣袍。
清平山庄的客房内布置得素雅,浴桶旁挂着双凤螺钿珠帘,挡着乌木镶贝流苏十二扇围屏,窗下倚着一人高的水面镜。
她住在三楼客房,窗外便是一条碧色湖泊,镜湖蜿蜒纵横,挨着一层楼底的墙根处,还种着荆棘和仙人掌,倒是给人不少安全感。
宋鼎鼎支上窗户,在徐徐夜风下,踏进了双层椭圆形状的红木浴桶中。
汤水温热,舒缓了她一身疲乏,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浴桶中,在水面上流淌着细碎的莹光。
她双臂展开,将身子浸在汤水中,微微仰着脑袋,眸光无意间瞥到窗下一人高的水面长镜。
——这是神仙府的契约。等你沐浴的时候,看看自己后背。
宋鼎鼎倏地想起黎画说过的话,她坐直了身子,将后背对着长镜,转过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第40章 四十个鼎
◎清白(二更合一)◎
浴水而出的及臀长发, 丝丝缕缕湿黏在光滑的脊背上,她抬手撩开墨似的黑发,露出盘踞在肩胛骨两侧的蓝闪蝶。
斑斓瑰丽的蝶翅上沾着绚丽的莹光蓝, 前翅和凤尾包裹着一圈冥黑,纤细精巧的花纹栩栩如生, 落在从臀线向上延伸生长的曼珠沙华上。
蝶翅闪耀着蓝色、绿色和紫色的金属光泽, 蓝闪蝶展翅欲飞,好似活的一般, 恍若随时都会冲破禁锢的枷锁, 得到梦寐的自由。
宋鼎鼎望着长镜里瑰丽的色彩, 久久无法回神。
这只蓝闪蝶代表着什么?
它是签订契约的契物,还是说它身上代表着什么更深一层的含义?
她不知道,只是下意识的伸出手, 从腋下绕到肩后, 用微凉的指腹摩挲了两下, 白雪似的肌肤上致命耀眼美丽的蓝闪蝶。
夜风吹过,宋鼎鼎打了个寒颤, 将身子重新沐进温热的汤水里, 透过长镜上方的窗户看向茵茵远方。
黎画说, 无臧道君还会来找她。
那会是什么时候?
他又会从她身上讨走什么?
……
在汤水中泡的久了, 困倦之意便渐渐袭来, 她微阖着双眸,正准备小憩片刻, 窗外却蓦地响起异动之声。
那声音不大, 但自从她习武之后, 听力就比以往灵敏了不少。
宋鼎鼎一下惊醒, 手臂撑在红木浴桶边缘, 身姿矫健的翻身跃出浴桶,扯下搭在十二扇围屏上的干净衣袍,随手披在了身上。
她躲在围屏后,透过屏障之间的缝隙,看向窗外。
只见一阵细微的悉悉索索声后,一只纤长的手攀住了窗格,约莫又过了半晌,那人才小心翼翼的露出了半颗脑袋。
只凭那一双眼睛,她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宋鼎鼎嘴角微抽,有些无语的看着宋芝芝手脚并用的攀上窗棂,而后蹑手蹑脚的到处寻找藏身的地方。
她想起傍晚时,宋芝芝说她不洗澡身上都臭了,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她身上不臭,宋芝芝是故意这么说的。
瞧宋芝芝那做贼似的模样,怕不是打算好了,想趁她用膳的时候,偷偷藏在隐蔽之处,待她用晚膳去沐浴,再躲在暗处偷看她洗澡。
只是宋鼎鼎有些不明白,宋芝芝为什么要偷看她洗澡,难道是她不慎露出了什么破绽,让宋芝芝怀疑她了?
想到这里,宋鼎鼎不禁有些庆幸。
幸好她没有先用膳后沐浴,不然这客房那么大,沐浴之处跟内间都是隔开的,说不准真会让宋芝芝得逞。
宋鼎鼎趁着宋芝芝四处躲藏的功夫,将系统里的【美颜塑形】技能调用了出来,埋头按照男人的胸膛,一比一为自己打造起平坦宽阔的胸口。
待塑造的差不多了,她又拿出储物戒里的铜镜,对着镜子,将五官照着自己现代的模样微微调整。
在确定能将宋芝芝糊弄过去后,便假装走过去的样子,原地踏步了十多下,制造出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宋鼎鼎透过屏风间隙,找到宋芝芝的藏身之处,慢悠悠的走出屏风,不紧不慢的解开了衣衫。
她特意找到了角度,刚好能让宋芝芝迎着月光,看清楚她的一举一动。
待衣衫散落,她转过身体,穿着白色亵裤迈进了浴桶之中。
藏在一人高青花梅瓶后的宋芝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人的动作,在清晰看到自己想到的地方,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阿鼎胸膛平坦,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也就是说,那梦境里大长老所说的话全都是假的。
或许是她这几日总想起大长老的三座矿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见了死去的大长老。
宋芝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便不再多看浴桶里正在沐浴的人——男人都是祸水,只会影响她敛财的速度。
约莫过了片刻钟,宋鼎鼎掐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围上缎布浴巾,离开了浴间。
她穿着湿透的裤子,快步躲在围屏后,直到宋芝芝离开,她才换上干净衣裳,走到窗户旁,侧眼朝着窗下看去。
客楼下面就是一大片湖,紧挨着墙角的地方还有荆棘和仙人掌,宋芝芝倒是能耐,平日不见好好修炼,逃跑用的轻功倒是练得不错。
临湖便是凉快,一阵冷风吹过来,惹得宋鼎鼎止不住打起了喷嚏。
她揉着鼻子,关好窗户,有些昏昏沉沉的走回内间床榻上。
被宋芝芝折腾半晌,刚才又在冷掉的浴桶里泡了许久,宋鼎鼎也没有胃口吃饭了,将胸口恢复原状后,便直接躺在榻上睡着了。
这一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神仙府的契约,她睡得相比前几日踏实了不少,再没梦见大长老追杀她。
翌日清晨,宋鼎鼎被房间外的喧嚣声吵醒,她迷迷瞪瞪的裹上细布,穿好衣裳,打开门探出了半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