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炼红油的间隙,她让黎画帮忙洗净土豆、生菜、藕、笋、娃娃菜、香菇、冬瓜、茼蒿等素菜,自己则取出聚海盆,从中掏出各类水产海鲜。
她将青虾去头去尾,挑去虾线,洗净后剥虾皮,其中三分之二的虾肉剁成肉糜,剩下的剁成虾肉碎,混合加入蛋清和盐搅拌均匀,再添加适当淀粉抓匀。
准备好的手打虾滑,装进竹筒冰镇备用后,她将龙利鱼肉洗净,放进黄酒、盐、葱姜腌制十分钟,拍打鱼肉剁成鱼泥,加入胡椒粉和淀粉拌匀,装盘蒸十多分钟,取出晾凉后切成小块,放在油锅温炸一遍,捞出备用。
宋鼎鼎依次制作出墨鱼丸、鱿鱼丸、鸡肉丸以及撒尿牛丸后,将放在冰块里冷冻四十多分钟的鲜牛肉和羊肉切成薄片,摆盘备用。
接下来准备是毛肚、鸭肠、腰片、麻辣牛肉、黄喉、脑花、鸭血、肥肠等新鲜食材。
最后便是主食,除了她手擀的面条,还用饧好的面切成细面条,缠绕在筷子上定型后,放进油锅里炸至定型,制作出简易的方便面。
宋鼎鼎在竹林外将一切准备就绪,火锅红油也炼制好了。她把井字格放进汤锅里,在十字格里加入火锅红油,四角格里则是高汤炖制出的菌汤。
夫人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式,却没有一个是熟菜,不由得好奇道:“这东西怎么吃?”
宋鼎鼎站在一旁,待火沸之时,夹起鲜嫩的毛肚放进中心格里,心里默数了十五个数,飞快捞起放进夫人面前的蘸料里。
她给夫人调制了两种蘸料,一种是香油、蒜泥、耗油、香菜、葱花、白糖的四川火锅蘸料。另外一种则是芝麻酱、辣椒酱、蒜泥、生抽、醋、香油和葱花的北方火锅蘸料。
空气中弥漫着火锅的飘香味,香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宋鼎鼎将涮好的毛肚沾好蘸料,送到夫人面前:“夫人尝一尝味道如何?”
夫人闻不得饭菜味,但面前摆放着的都是新鲜食材,除了隐隐飘来的香辣气息,竟是没有一点让人作呕的感觉。
她咽了咽口水,在庄主期盼的眼神下,微微张开口,就着宋鼎鼎的手,咬了一口毛肚。
蘸料包裹着鲜嫩的毛肚,口感脆嫩,略有嚼劲,可谓是麻、辣、爽、脆,缺一不可。
见夫人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宋鼎鼎将肥牛和鸭肠、腰片等食材放入中心格,默数十多秒便捞起来,而鱼豆腐、撒尿牛丸、墨鱼丸、黄喉、麻辣牛肉等食材则放进十字格里煮上两分钟。
“好吃!我从未吃过这样新鲜感十足,味道又如此无法描述的美食!”
夫人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额间大汗淋漓,嘉多宝和吕察两人在不远处的冰块后,拿着芭蕉扇用力扇风,化开的冰块寒气朝着火锅那边吹去,凉飕飕的,倒是让人感觉舒适。
竹苑里的竹香味,渐渐被那香辣的火锅底料气息取而代之,隐隐随风飘到黎画面前,他禁不住心中暗想:阿鼎做的食物可真馋人。
就连方才将眼睛按在头顶上的陆家御厨,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脸上的表情越发复杂难看。
宋鼎鼎在喂食过程中,不时与夫人聊上几句,而庄主见夫人兴致这么高,偶尔也会插上两句。
一时间,竹苑内的气氛融洽至极,倒让人忘了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眼前只有馋人的红油火锅。
宋鼎鼎一边拿着竹筒下虾滑,一边在暗中观察着夫人和庄主,夫人还是像上次一样,聊起来的事,大多是过去发生的趣事,很少谈及现在的生活。
而庄主对现在也是避而不谈,只聊两人刚见面,以及相识、相知和相爱的过程。
两人谈笑风生,庄主看着夫人的眼神充满爱意,夫人对庄主也是依赖至极,完全不像是有过什么隔阂的样子。
这让她不由得疑惑,庄主和夫人是都认为现在过得不快乐,才会不断回忆过去吗?
可他们明明看起来这样相爱,甚至连过去一件芝麻大的小事都记得巨细无比。
她觉得这清平山庄,看起来表面风平浪静,却是疑点重重,每一样事情都透着古怪。
这顿火锅,夫人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而宋鼎鼎就站在一旁伺候,站的腰疼脚麻。
总体观察下来没什么太大收获,庄主和夫人像是根本不记得昨天顾朝雨闯进过竹林。
甚至她有意无意的提起昨夜打雷,问候夫人睡得如何,夫人也表现的毫无异常,只说自己夜里睡得沉,什么都听不见。
宋鼎鼎不敢再说得明显,怕打草惊蛇,便只能就此作罢。
夫人用过餐后,庄主对她表达了感激之情,并表示夫人即将要午睡了,让管家送他们离开。
走出竹林,陆家御厨在白绮逼迫的眼神下,踌躇着,朝着宋鼎鼎跪了下去,他嘴唇蠕动两下,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爷,爷爷……”
白绮满意的点点头,将匕首扔到他脚下:“还有你的舌头。”
他看着脚下的匕首,瞳孔微缩,不知过了多久,手臂颤颤巍巍的伸了过去。
舌头,舌头对一个厨师来说多么重要,然而他现在却要因为自己的高傲自负,而永远失去这珍贵的东西。
想到这里,这五大三粗身长七尺的汉子,竟是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待他哭得嗓子都哑了,便抹着泪水,紧闭着眼睛,缓缓提起了匕首,伸出了自己的舌头。
“够了。”宋鼎鼎喝止一声,夺过他手里的匕首:“总之我要你的舌头也没用,你就当欠我一个人情。”
她早就知道陆家御厨做的饭菜,夫人不会吃。
初见聊天时,她在和夫人的沟通中,得知庄主已经为夫人请过很多顶尖的厨子,那些山珍海味,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夫人早就吃腻歪了。
陆家御厨做惯了珍馐美味,与庄主请来的大厨没什么区别,没有些新花样,夫人定是一样嫌弃他的厨艺。
当时她便想到了火锅,然而玉微道君横插一脚,说让陆家御厨来做,顺带又贬低了她一番,那她自然不会上赶着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要不是刚刚陆家御厨太高傲自大,连最起码对人的尊重都没有,她也不会闲的没事,跟他打这个赌。
见这厨子有气血,还知道遵守诺言,应该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人,她又何必为一时怄气,毁人家厨子一生。
宋鼎鼎将匕首还给了白绮,便回了水莲榭。
留下陆家御厨,不住的对着她远去的背影磕头。
白绮脸上笑得甜蜜,看得黎画直咂舌:“再笑,你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你懂个屁啊!你看阿鼎,他会做饭,人又善良大度不记仇。”白绮笑的粲然,听见黎画的声音,歪着头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哪像你小肚鸡肠,屁大点事记恨这么多年。”
黎画被噎的无言以对。
因为她说的没错,阿鼎真是个很好的人。
除了个子矮点,皮肤黑点,全身上下根本挑不出其他毛病。
若刚刚陆家御厨是对他叫嚣,赢了赌注后,他必定要割了那人的舌头,才不会心慈手软。
但就是这样性格好,心底又善良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惹了无臧道君,偏偏不献祭别人,就逮着阿鼎来。
想到这里,黎画不禁抬起头,暗戳戳的瞪了裴名一眼。
……
在竹林耽搁了一下午,宋鼎鼎回了水莲榭没多久,天色便黑了下来。
几个一身火锅味的人围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她,她神色不自然的轻咳一声:“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白绮往前凑了凑:“阿鼎,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好看了?”
“唔,身上还有淡淡的清香味。”她探过头,轻嗅了两下:“真好闻,我喜欢这个味道。”
宋鼎鼎被白绮直白的夸赞说的脸红,她就是知道吃完火锅身上一股子味道,回来后,将裴名的绫衣洗干净晾起来,自己又简单的洗了个澡。
白绮说的清香味,其实就是沐浴时,用的香胰子,类似肥皂的味道,不怎么明显。
她洗完澡,没有再涂黑皮肤,反正有裴名上次的说辞傍身,谁要是问起来,她就说自己擦了脂粉。
或许是因为几个人都没沐浴,又被太阳晒了一整日,而她刚沐完浴,便显得白净、水灵些。
宋鼎鼎实在受不了他们的目光,连忙转移话题道:“咱们走吧,天色不早了……”
面前突然无限放大的脸庞,惊得她的嗓音戛然而止,白绮叩住她的脸,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在这一瞬,宋鼎鼎吓得双下巴都快要出来了,她往后撤着身子,眼睛瞪得老大。
直到十秒之后,白绮才放开她,一脸挫败道:“阿鼎,你不喜欢我吗?”
宋鼎鼎没听明白:“什么?”
白绮耸了耸肩:“我娘说过,和喜欢的人对视十个数,如果对方也喜欢你,他就会想要亲你。”
她眨着眼睛,追问道:“阿鼎,你刚刚想亲我吗?”
宋鼎鼎:“……”
黎画见她面色尴尬,连忙解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出顾小姐,你这儿女私情的事,回来再说。”
宋鼎鼎顺着台阶下来,点点头,起身疾步朝着客楼外走去,生怕白绮再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来。
一行人中,比清晨预定的人数多了两人,一个是玉微道君,另一个是吕察。
玉微道君猜到了他们的计划,主动来找她询问了此事,她不好隐瞒,便简单说了几句。
他沉思片刻,认为没准吞龙珠就藏在竹林里,表示自己也要一起去。
而吕察则是太过担心顾朝雨,不管她怎么劝慰,他都执意想要去冒险。
宋鼎鼎没办法,只能带上了他们。
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裴名、黎画和白绮一同前往,他们出了水莲榭后,没有按照白日的行踪,从庄主的寝院直接进入竹林。
而是绕远,从水莲榭后面绕了一大圈,找到了竹林的另一端入口。
静谧的夜里,不时响起知了叫,他们迎着月光,驻足在了拱桥和竹林外的交界处。
宋鼎鼎深吸一口气,问道:“准备好了吗?”
这话像是在问他们,也像是在询问自己。
随着稀稀落落的回应声,白绮为首,走进了漆黑不见尽头的竹林。
见几人相继走入竹林,宋鼎鼎往前迈了一步,刚刚鼓起勇气,正准备走进去,手臂却被人倏忽往后一带。
她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是被压在了桥栏上,眼前皎洁的月光被裴名挡住,她在愕然中,对视上了他的黑眸。
第50章 五十个鼎
◎他的七情六欲◎
湖泊荷叶下的蛙叫停了, 树干上的蝉鸣声也止了,呼吸声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如此清晰明了。
宋鼎鼎看着离自己不到一寸的脸庞, 隐约嗅到淡淡的莲香,不知是湖底水莲的浅香, 还是裴名身上冷萃的气息。
她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然而身后便是石拱桥的桥栏,退无可退, 便只能迎上他的视线。
他微垂的黑眸中不带一丝情绪起伏, 像是沉寂已久的湖水, 波澜不惊,荡不起丝毫涟漪。
眼尾下方一点朱砂红,似是怜悯众生大慈大悲的佛祖, 仿佛置身于世间之外, 高高在上, 不染纤尘。
她突然想起无臧道君说过的话。
神不怜悯众生。
若神不怜悯,是因为众生不值得, 还是因为神没有七情六欲, 不懂人类的感情?
直到宋鼎鼎重见月光, 察觉眼前的黑影移开, 才恍然回过神来, 轻唤了一声:“裴,裴小姐……?”
她的嗓音中带着疑惑, 似乎是想得到些什么解释, 但裴名微抿着唇线, 沉默着, 将孤寂的身影留给她, 快步走进了竹林。
宋鼎鼎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裴名。
她疾步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月光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映在地上的影子斜斜并在一起,显得有些旖旎暧昧。
脚下踏着散落的竹叶,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低着头往前走着。
越往竹林深处走,便越发阴森漆黑,惨白的月光打在根根高耸挺拔的竹子上,像极了恐怖电影里杀人埋尸的地方。
这里远离蝉鸣蛙叫的喧嚣,死寂一片,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耳中甚至能听到自己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风吹过竹叶,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叫,像是猫叫,又像是小孩子的哭声,惊得宋鼎鼎再也忍不住,抬手攥住了裴名的衣袖。
裴名脚步微顿,垂眸看向被手指攥得发皱的衣袖,她纤细的五指紧绷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毫不怀疑,若是下一瞬眼前出现什么吓人的东西,她会像上次在玫瑰庄园被蛇咬似的,一下窜起三丈高来。
走在最前方的白绮不知说了句什么,吕察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叫,紧接着便被黎画拿手堵住了嘴。
宋鼎鼎正要抬头去看,眼前倏忽一暗,远处竹林发生的一切,皆被他的背影挡住。
“阿鼎,闭上眼睛。”
裴名腕间微转,反手握住了她紧攥衣袖的掌心,嗓音不同以往清泠婉扬的声线,透着一丝低哑。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裴小姐,那里……是死人吗?”
即便是夜里,竹林里依旧存放着大量冰块,白日里让人觉得避暑消热,此时感受到冰块散发出的寒气,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火锅的气味似乎还没有消散,渗着微微腥气的味道,混合着腐臭味钻入鼻间。
裴名看向远处,那些竹林间挂着的,遍处都是的婴孩尸体,像是在晒腊肉似的,以婴儿在母胎中的姿势,倒插在耸立挺拔的竹子上。
惨白的月光照在小小的尸体上,隐约可以听到黏稠的血液,顺着竹子滴滴淌落的声音。
——嘀嗒,嘀嗒。
原来那些冰块,不是为了消暑清凉用,而是起到冰镇尸体,掩盖尸臭气息的作用。
“别看。”裴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骨节明晰的手指微微调转了方向,叩入她的指缝,与她掌心相贴:“我带你走过去。”
这像是默认了她问的话,宋鼎鼎神色略显不安,紧扣的十指让她重新平静下来,她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