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命人打捞上来了赤离君的尸体,尸体已经被海水泡的腐肿,浑身上下都是泡烂的血肉,泛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天君看着难以辨认的面庞,扬起手臂,不由分说往龙族公主脸上扇了一巴掌:“他是怎么回事?!”
这一掌,约莫是用了七、八成的力道,将她的脸侧打得倏忽一偏,霎时间脸颊上便浮现出一个火辣辣红肿的掌印。
许是牙齿不慎磕到了嘴,龙族公主嘴角沁出一丝血色,她被打得有些懵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疯了?!”
她怒目圆睁,仿佛想要将天君撕咬成碎片,但天君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寒着脸问道:“你竟敢杀了赤离君,你要将我这张脸放在哪里?你让那些曾经为我效忠,为天族拼命的将士如何想我?”
他说话时,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一口白牙咬碎,吓得龙族公主收敛了怒色,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他……”
“对,对了!一定是宋家夫妇杀了赤离君,他们想要背叛你,你若是不信,便去搜一搜他们身上……”
天君根本不相信龙族公主的话,因为跟赤离君一同前来海岛看守她的仙官,亲眼所见赤离君在院子外被翠竹杀死。
但她看起来这般笃定,让向来多疑的天君,不由想起了曾经用剜心之事,威胁过他的宋鼎鼎。
天君一手提着龙族公主,拽得她脚下磕磕绊绊,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被半拖着拖到了宋家夫妇所居住的院子。
宋家夫妇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怒冲冲的天君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惊胆战。
他看起来,好像快要失去了理智。
但也不怪他反应这么大,赤离君是天君的左膀右臂,曾经为他天族出生入死,哪怕被魔物伤到了元神,也被天君好生安顿在南天门。
倒不是天君跟赤离君有多么深厚的兄弟情义,他只是想要利用赤离君,招揽朝中臣心。
他要让所有臣子都知道,他是个宅心仁厚的君主。若是有人投奔他,只要足够忠诚,即便身负重伤,不再有利用价值,也依旧会得到最好的安顿。
可现在那小仙官回到天族后,到处跟别人宣扬,说天君夫人杀了赤离君,还将赤离君抛尸在海里。
龙族公主的言行举止,代表着的不仅仅是她自己,在外人眼中,她的胡作非为,都会被归根到他这里。
本来他就已经为裴渊的事情忙到焦头烂额,现在赤离君被抛尸的事情传遍了天族,朝中大乱,原本信任依赖他的老臣,都纷纷开始寻觅新的下家。
天君甚至已经懒得多说废话,将龙族公主提到他们面前,往前一扔:“搜!”
她被推得一个趔趄,直接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委屈的泪水从眼眸中涌出,溢满了眼眶。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她只知道,现在她必须要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宋家夫妇头上。
龙族公主在院子里寻找着宋鼎鼎的身影,但是院子里站着的人,除了宋家夫妇二人,便没有别人了。
她看见天君带来的人,在宋家夫妇身上搜查,不由得有些慌乱。
她心里没有底,更不清楚宋鼎鼎到底有没有按照约定,将翠竹书写好的书信放在宋家家主身上。
若是翠竹在这里,定然能帮她指点一条明路,护她周全。可翠竹不在,更没有人能帮她。
就在龙族公主心慌意乱时,天君的属下却从宋家家主身上搜到了一封书信。
宋家家主佯装出惊愕的模样,想要伸手去抢那封书信,直接被两个魁梧的属下按住手臂,制服在了地上。
天君从属下手里接过书信,哗啦一声展开信纸,龙族公主眸中重新燃起希望之色:“就是这个,他们早有预谋,想要背叛……”
她说话之间,天君的眉头越皱越紧,直至他看完书信的最后一个字,终于忍不住挥起手臂,又往龙族公主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次,她被误伤了鼻梁,鼻息间一凉,便有一股鲜血顺着人中流淌了下来。
龙族公主下意识捂住鼻子,试图阻止鼻血向往滴落,但伸手一抹,却是弄得满脸都是血色,看起来狼狈极了。
天君眼眸漆黑,眼底盛满了怒火:“你何时破了海岛上的结界,调遣来了龙宫的兵将?!”
她想要说话,却又不敢,只能瘫坐在地上,不断向后瑟缩。
他将那张信纸扔到了她脸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龙族公主一手捂住人中,一手捡起落在地上的信纸,指尖的血迹染红了信纸,她看着信纸上写着的小字,眼前一阵眩晕。
好一个宋鼎鼎,竟然将她让翠竹准备好的书信,更换成了污蔑她父亲龙王调遣龙宫兵将,威胁宋家夫妇在太子渊换心成功后,与她合谋杀害天君的书信。
“这是假的!你相信我!这不是真的……”
她将手中的信纸撕扯得稀碎,半跪在地上,朝着天君身边挪去,她拽住了天君的腿:“我从未想过谋害夫君,你要相信我,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心思……”
到底是同床共枕了多年的夫妻,看着龙族公主涕流满面的样子,天君冷硬的眸光稍稍柔了些。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腰间的玉简突然响了起来,里头传来了一道略显熟悉的女声。
——夫人将赤离君的尸体扔下海岛,万一尸体被海水冲了上来,被天君发现了怎么办?
——赤离君嗜酒如命,就算失踪多日,天君也不会在意,只当是他喝醉了酒,又不知去了哪里。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若是被发现,那便是他自己喝醉了酒,失足跌下海岛,与我何关?
——夫人不怕被天君迁怒?
——他敢?!真当我西海龙宫是吃素的,他若是敢碰我分毫,我必定让他付出代价!
龙族公主听见玉简那头传来的声音,脸色倏忽惨白,身子一软,却是直接瘫倒了过去。
她没想到宋鼎鼎那日问她的那些话,不是因为担心事情暴露,觉得不安才询问这些问题。
原来宋鼎鼎只是想要用记音鹤,记录下她恼怒之下,口不择言时说的气话。
她偷偷调遣龙宫的兵将,并不是为了跟天君抗衡,她只是生气天君囚禁她,想跟天君赌一口气。
在翠竹躲起来后,她便先让龙宫兵将安顿在海岛的隐秘之处,待到她成功报复完宋家夫妇后,再行离开。
谁料,原本是用来对付宋家夫妇的一切,都成了宋鼎鼎扳倒她的把柄和证据。
天君脸色黑白相加,他刚刚平复下来的怒火,再次腾地一声窜了起来:“来人!搜查海岛,遇龙宫之兵将,杀无赦!”
他停顿了下,眸中冰寒彻骨:“至于你,便送回西海龙宫,闭门思过三百年。”
说是闭门思过,其实跟一纸休书将她休掉没什么区别,只是现在形势严峻,他没工夫处理龙族公主的事情,只好暂时先拖着此事。
“宋鼎鼎,宋鼎鼎——”
她凄厉的嗓音在院子中回荡着,但没有人理会她,天君的属下像是拖死狗一样,将她拖离了海岛,强行扭送回了西海龙宫。
天君来的匆忙,离开时却不忘警告宋家夫妇:“你们最好不要跟我耍花招,宋家的繁荣衰败之运,都掌控在你们手里。我相信你们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我饶过你们的女儿,便是对你们最大的宽恕。”
宋家家主面色淡然:“天君对宋家的恩赐,我再清楚不过,往后还要继续仰仗太子渊,又怎么会像是夫人一般,做出这般愚蠢之事。”
“三日之后,便是中秋佳节。我宋家虽然帮不上天君什么忙,却想尽些绵薄之力,届时宋家会向天君发出邀约,望天君赏脸前来赴约。”
宋家每年中秋都会举办赏月宴,作为修仙界的医修大族,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都会前来参宴。
天族也是给足了宋家面子,每隔几年,便会选派出代表天族的人选,前去宋家赴宴。
往年都是天君或者是太子渊去宋家赴宴,这天族选派的人选,说白了就是天帝钟意的下一任继承人。
前去赴宴,也是为了拉拢修仙界各大名门,维护好修仙界与天族的关系。
此次天君因为赤离君的事情名声尽毁,太子渊又是命不久矣,不出两日,他夫人杀了赤离君的事情便会传遍三陆九洲。
届时,到处都是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若是宋家家主这时候还愿意主动邀约他来参加夜宴,便相当于告诉其他人,宋家认准了天君这个主子。
有了宋家的坐镇,天君便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扭转这几乎不可逆转的僵局。
天君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既然是中秋赏月宴,我自是会按时到场。”
说罢,他便急匆匆地挥袖离开。
在天君走后,宋鼎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看着天君远去的背影,缓缓眯起了双眸。
经过宋家家主这番体己的话后,天君定会对宋家夫妇放松警惕,待到中秋月宴的那一日,便是少年逃离海岛的最后机会。
她舒了一口气,等到天君的属下搜查过海岛后,与宋家夫妇打过招呼,便朝着地窖的方向走去。
宋鼎鼎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少年,因为她不能确定天君何时抵达海岛,便只能按捺着急切的性子,静静等待着时机。
如今翠竹已死,龙族公主也被遣送回了龙宫,天君还要回去天族处理赤离君的事情,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海岛。
没有人能再阻止她的计划。
三天之后,少年便会获得自由。
她应该把这个喜悦的消息分享给少年,即便上一次见面时,她便已经跟少年许诺过,她会在中秋那一日,还他自由。
宋鼎鼎踩着长剑落在了地窖外的暗道里,天色已是有些黑了,她从储物戒中取出火折子,吹燃之后,打开了通过地窖的暗门。
火折子的光,在一片漆黑中忽明忽暗,她努力适应着眼前的黑暗,一步步向前走着。
途经摆了满地的酒坛时,宋鼎鼎想起了被藏尸在酒坛角落里的翠竹,朝着那处方向看了过去。
迎着昏暗的光,她看见了空荡荡的角落。
翠竹不见了。
第99章 九十九个鼎
◎欲望无穷◎
宋鼎鼎记得, 她明明将翠竹的尸体放在了那酒坛间狭小的空隙中。
这几日,龙族公主被囚在院子中的结界里出不来,海岛上除了宋家夫妇和龙宫兵将, 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龙族公主并不知道翠竹已经死了,龙宫兵将更是藏在海岛隐蔽之处候命, 不会随处走动。
若是没人来过地窖, 翠竹的尸体怎么会不见?
她皱着眉,缓缓向那一人高的酒坛夹角中走去, 脚步刚刚落地, 便听见身后传来清冷的女声。
“宋小姐, 你是在找我吗?”
听见这略显熟悉的嗓音,宋鼎鼎身体微微僵硬,即便不用转过头去, 她也知道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是翠竹, 那心口被捅了两刀, 本该成为尸体躺在角落里静静腐烂的翠竹。
宋鼎鼎还是转过了身,她想确定一下, 身后的声音是幻觉, 还是真的翠竹。
即使转身之前, 她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但当她视线落在翠竹身上, 看到活生生的翠竹时,她眸底还是忍不住显现出一丝惊愕。
被慈悲一连刺中两剑, 出血量在片刻内达到全身血液的30%, 甚至已经丧失了生命体征, 连脉搏都不再有的人, 没有得到及时救治, 竟然能奇迹般的活下来。
翠竹勾起唇角,笑吟吟道:“很惊讶吗?”
她的心脏异于常人,生在左胸,而宋鼎鼎刺的是她的右胸,她自然不会即刻毙命。
但不得不说,宋鼎鼎这突然一击是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若不是她服用过神仙府白洲炼制的生蛊,于将死时吊住了一丝气息,她早已经丧命于此。
翠竹声音不小,以往,只要宋鼎鼎打开暗道,走进了地窖里,少年便会察觉到有人来。
但此时此刻,不远处的少年却完全没有动静,这让宋鼎鼎感觉有些不妙。
她不动声色地朝着酒坛后的方向打量去,余光还未扫到少年,便听见翠竹道:“这里有结界,你应该很熟悉,就是三年前的那一次结界。”
翠竹的声音略显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让人有些胆寒心颤。
她说结界是三年前的结界。
那便是宋鼎鼎第一次通过吞龙珠,穿到海岛上,不慎撞破了天君与龙族公主的密谋,被龙族公主关进了厢房里的那一次。
翠竹在厢房外布下了结界,她从里头能听见院子里的声音,但他们却听不见她在屋子里的叫喊声。
这次翠竹也是一样,在地窖内布下了这种结界,只是反了过来,少年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但她们却可以听见他的声音。
而翠竹那句‘你应该很熟悉’,便是在告诉宋鼎鼎,翠竹已经知道了她就是三年前的宋鼎鼎。
伪装了这么长时间,宋鼎鼎没想到,到底还是被翠竹认了出来。
但奇怪的是,翠竹明明还活着,也知道她不是原主,却任由她诬陷龙族公主意图威胁宋家联手谋害天君。
宋鼎鼎搞不清楚翠竹到底想要做什么,她此时手中只有那把从暗道外,剑篓子里拿出的铁剑能护身。
她下意识攥紧了指尖的长剑,另一手悄无声息地取出了玉简。
上一次能刺中翠竹,那是在翠竹分神之际,趁机偷袭。
可现在,翠竹早已经对她有了警惕心,就算翠竹体内灵力被地窖内的阵法压制住,她对上翠竹也完全没有胜率。
此次翠竹来势汹汹,倘若她不寻求外援,便是必死无疑。
她指尖掩在袖中,悄悄打开了玉简联系宋家夫妇,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转移着话题,试图拖延时间:“没错,我不是原来的宋鼎鼎。那又怎么样,你不也跟我一样,都是伪装出来的身份吗?”
翠竹嘴角的笑意微微凝住,眯起眼眸:“你说什么?”
宋鼎鼎抬眸,迎上了翠竹的视线:“我说你不是翠竹,不是夫人身边相识多年的那个翠竹。”
这只是个未成雏形的猜测,她曾思考过,若翠竹从小到大都跟在龙族公主身旁,修为怎会这般神秘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