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的营业目标达成后,校嘉华兑现了承诺,徐采购月中就请了两天假,回家探亲。
剩下的同事怕影响工作,每人每次只休半天,而且要做好对班交接。
这天,刘二梅和谭桂香分别调休,一个上上午班,一个上下午班。
马上进入四月,春夏装开始走俏,每天来买布料的人络绎不绝。
负责卖布的刘二梅,每天忙并快乐着。她的工资水涨船高,即使再累,也耐心许多。
“老大姐,天气越来越热了,家家都买浅色的面料,你怎么还买黑蓝色的呀?”
柜台里,刘二梅好心建议顾客。
这位顾客五十多岁,穿着列宁装,裤脚还打着补丁,普普通通,笑容却很灿烂。
“不是我要穿。我儿子在食品厂当技工,年龄到了,该说亲了,得穿一身好衣服,见姑娘体面!”
“哟,要应婆婆,那可恭喜了,我给你扯几款好料!”
“诶!”老大姐笑着收好布,又赶去食品区买粮油。
供销社有了每月一盘点的规矩,再也没有“老鼠”,敢打货品的主意了。
为了避嫌,粮油食品由众人分管,本周是钱玉珠轮值。
钱玉珠平时喜欢卖洗化、自行车、家居等高奢大件,轻轻松松业绩碾压。实在看不上这些小东小西,费力不讨好,因此,摆了几天的臭脸。
这老大姐买了十斤精米,付完钱和票,却发现米袋子落在家里了。
买米没有袋子,总不能两手捧回去吧!
钱玉珠板着脸,对老大姐说:“供销社不提供袋子,你自己回家拿吧。不过,我劝你抓紧时间,因为精米只剩半包了。”
老大姐也急:“不行啊,后边还有这么多人排队。等我从家里回来,肯定买不到了!”
“命里无时莫强求,那您就甭买了呗!”
围观者都笑话起来。后排还有几个顾客,语气不善地催她快点。
老大姐又愧又急,进退两难。
于小莲实在看不下去,主动开了口。
“阿姨,我这有个布袋子,是自己缝的。平时装书,昨天刚洗过,您要是不嫌弃,就先用着吧!”
说着,她去了趟休息室,取出一只山寨版的军用书包,递给老大姐。
真是雪中送炭啊,老大姐激动得无以复加,“好姑娘,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下午我就还回来!”
于小莲笑得腼腆:“阿姨,做好事不留名,下次您来买东西,顺路送到供销社就行。”
钱玉珠翻了个白眼,“于小莲,就你爱装好人!”
老大姐默默记下,再三谢过后,抱着精米离开了。
不少人说于小莲傻,说这书包肯定有去无回。
于小莲也不辩驳,很快,一场小插曲无人在意。
中午,刘二梅回家休假,谭桂香过来接班。
忙碌之间,一下午很快过去。
傍晚,临下班时,一个穿着工服的男青年走了进来。男青年身材高大,模样敦厚,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走到布匹区,礼貌问候:“谭阿姨,您好!”
谭桂香见到熟人也很高兴:“是小郑啊,你妈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挺好。”
郑青松顿了一下,小声说:“正是我妈让我来……找一个名叫于小莲的姑娘。”
“你找小莲?”谭桂香不解地看向身后。
一个黄花闺女,莫名其妙被男青年找上门,于小莲愣了一下,又羞又气,“找我干嘛?我不认识你!”
郑青松立即慌了,“于,于小莲同志,你别误会,我是来还书包的。今天上午,谢谢你帮助我母亲买米……”
他双手捧着,几乎举包齐眉,耳根通红,不敢再看她。
原来,他是上午那位老大姐的儿子。
于小莲闹了大红脸,依旧横眉冷对,“不客气,为人民服务。”
郑青松离开后,谭桂香了解事情原委,大笑:“那位老大姐,怎么可能借包不还,人家可是镇妇联的主任!上次我提过的亲事,就是这家。”
钱玉珠傻眼了:“不会吧,郑青松是妇联主任的儿子?他不是食品厂的技工吗!”
“妇联主任的儿子,就不能当技工了?人家有模样、有能力,前途还不是明摆着?”
妇联主任干得好,万一调到县城,说不定全家都能落脚。
于小莲无视她们的对话,钱玉珠却咬得牙根疼。
“那老太婆,身上的列宁装洗得发白,裤子还打着补丁,怎么看都不像主任嘛!”
谭桂香像在看憨憨。
补丁怎么了?
这年头,干部都讲究清廉,就连总理都勤俭节约,穿过打补丁的衣服,有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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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嘉华复工没几天,于小莲就主动找到她,说要请假。
稀罕了,这姑娘一不回家,二不消遣,竟然要请一整天假?
校嘉华故意逗她:“你不说原因,我可不批。”
闷葫芦低着头,快把衣角揉成渣渣。
校嘉华看看外面,叹气:“奇了个怪,最近有个男青年,一下班就在门口转悠,也不进来买东西。该不会是个二流子吧?不行,我得请公安同志调查调查……”
“社长,您别,郑大哥是好人!我们俩,其实是在处对象……”
可以,郑大哥都叫上了。
于小莲磕磕巴巴解释半天,校嘉华全程忍笑,傻丫头才后知后觉,“社长,原来您都知道啊……”
是啊,纸除了包不住火,还包不住八卦!
“去吧,加强双方了解,享受自由恋爱,别辜负了大好的年华。”
校嘉华笑着推她出门。
往后一个月,供销社里都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吃到于小莲的喜糖。
喜糖没吃到,校嘉华却先收到了一个“噩耗”。
“你说什么?全国知名的《先进日报》,要!采!访!我?”
“呃,刘镇长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记者明天就到……”
徐采购以为她的激动是出于高兴。毕竟,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媳妇,再能干,也没经历过这种阵仗。
做为先进人物,被报纸采访报道,简直光宗耀祖,能压在箱底,吹几辈子啊。
“听说,五星制皂厂的黄副厂长,被评为‘三八红旗手’后,在表彰大会上不肯居功,说你才是幕后救厂的最大功臣,报社的记者同志很感兴趣,一定要见见你……”
原来是黄新萍……乌龙竟是自己,校嘉华欲哭无泪。
别人或许觉得,登报无上光荣。但是做为一名穿越人士,校嘉华上辈子见过不少金融大佬,倒在风口浪尖,被全网热嘲。
当初,校氏集团遵从祖训,一路闷声赚大钱,在业内稳扎稳打,才会做到全球500强。
更何况,这个时候,低调保平安才是王道,绝对不能见光死。
她必须,再找一个“替功羊”。
第29章 树洞
镇供销社。
做为“自学成才”、提供香皂配方的民间化学小能手,徐民强接受了《先进日报》的采访。
“呃,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高尔基说过,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我有一次,在化学书上看到做香皂的原理,就报给五星制皂厂……黄副厂长经过多次试验,才有今天的结果……”
徐采购回答着记者提问,时不时看一眼身后的校嘉华,全身写着心虚。
他想不明白,社长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他自己。
一开始,他是不愿撒谎的。
校嘉华灵魂三问:“徐大哥,你想立功吗?你想回城吗?你想和老婆孩子团聚吗?”
徐民强泛着泪光,每一个问题对他而言,都是肯定的。
他想调回县城。尤其上次探亲后,妻子的不舍,孩子的哭泣,都让他心如刀绞。
“那么,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是供销社最优秀的员工,提拔上调早该轮到你,我只是顺水推舟。”
校嘉华微笑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资料。
“更何况,你跟了我这么久,全程参与咱们社和五星厂的合作。做香皂的工艺、流程,你和我一样清楚。这其中本来就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只是选择性地讲述事实,怎么能算撒谎呢?”
徐民强犹豫许久,最终没有拒绝。
稿子背得磕磕绊绊。所幸,记者同志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他们感动地总结:“徐采购,您太谦虚了,肥皂厂能盘活,您和黄副厂长,都推说是对方的功劳。这是什么精神?这就是工友之间无私奉献、团结互助的精神!”
“说得好,向先进模范学习!”
校嘉华带领社员,啪啪啪在旁边热烈鼓掌。
宾主尽欢。
记者们突然发觉,这家供销社,人员和睦,货品琳琅,氛围热忱……就连社长也比其他供销社年轻,美丽。
他们给徐采购拍了独照,还拍了几张供销社的场景,总算结束了这次采访。
一上午,校嘉华全程躲着摄影师,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她很快忘了这件事,继续投入到轰轰烈烈的门店经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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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星香皂已经打开周边几个省的市场,随着厂房规模的扩大,与之相关的原材料产业也大有提升。
炼油,中草药,香精,甚至包装用纸,每一样都需求巨大。
订单增加,意味着就业岗位增加。人们有了工作,就会有工资,有了工资……当然是去供销社买买买呀。
校嘉华趁热打铁,联合几家农村供销社,有计划、有目的地收购原材料,反销给五星厂,支持对方供应链的运转。
黄新萍特意跑来道谢,在国营饭店订了顿大餐。
她嘴上打趣:“笑笑,可真有你的!我花钱从你这买原料,再把成品低价销售给你,简直变成你的代工厂!”
做为校嘉华提供改良配方的回报,黄新萍曾承诺,五年之内,几乎按照成本价,优先满足镇供销社的采买需求。
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时间长了,出货多了,让利累积下来,她才觉得肉疼。
但是,和校嘉华这个人才相比,黄新萍又觉得那点钱根本不是事。
校嘉华得了便宜也不卖乖,对黄新萍商业吹捧一番。
她最后笑道:“黄姐,拜托您以后,在公众场合、领导面前,爱我就不要提起我,好吗?”
她只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为什么呢?”黄新萍不解,“名利不分家,是相辅相成的。把名号打出去,才会有更多人,带着利益来找你。”
毕竟,酒香也怕巷子深。
黄新萍又猜:“你这么低调,不肯出来做事,是因为丈夫,还是因为孩子?”
她早已视校嘉华为莫逆之交,对她的家庭状况也有所了解。
一个双十年华的好姑娘,丈夫是入赘的,成分不太好,还养着两个过继来的儿子,怎么看都是老天不公。
“你丈夫是军人,不太好离婚。干脆来我五星厂,位置待遇随便挑。至于孩子,反正不是亲生的,真不养,你爹娘还能为难你?”
真是三句话不离挖墙角!
校嘉华没兴趣当厂工,也没兴趣闹离婚,毕竟,她还没撩到白恪言,离婚不就亏了吗?
两个拖油瓶,更不是束缚她的理由。
黄新萍现在看重她,更多是出于利益。一旦合作伙伴变成上下级,她们未必还有闲情逸致,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聊天饮茶。
一个人的格局有限,只能随着阅历和境遇改变。
时局还不允许“先富带动后富”,校嘉华只能顺势,先在小镇混吃等死。
“黄姐,不管怎样,谢谢您的好意,有项目再聊。”
校嘉华取出饭盒,把没有碰的鱼和肉单独打包,离开了国营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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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是,这天中午,没人对大鱼大肉感兴趣,大家都围着闹着,看最新一期的《先进日报》。
于小莲大声读着报纸,文章花式夸奖了徐采购,还介绍了镇供销社的经营状况。
校嘉华挤进去瞄了一眼,差点吐血三升。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照片也出现在报纸插图里了?
徐采购知道她的忌讳,立即解释:“社长你放心,文章没有提你名字,只用了一张室内场景照。你应该是误入的……”
校嘉华仔细看了看,确实,照片主体是琳琅满目的货架,在柜台里核账的她,只有一个侧影。
摄影师的技术实在不敢恭维,没有PS就算了,画面全是黑白,连她百分之一的美貌都没有拍出来。
顶着乱糟糟的丸子头,绿军装的袖口也有些皱,正是她平时忘我工作时,不修边幅的样子。
心塞!
趁着午休时间,校嘉华实在忍不住,给白恪言写了一封信。
上个月她写信,告诉白恪言两家供销社的电话,还说了不少工作方面的事,俨然把他当做倾诉的树洞。
白恪言迟迟没有回信,就连津贴,也是由单位转寄过来。校嘉华知道,他在基地要保密,并不介意这些。
谁会指望树洞回复呢。
这次在信里,她聊了一些家长里短,比如大嫂生女、报社采访等等。可惜照片过于原生态,她想了想,还是不要邮寄报纸了。
信尾照例写着:【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勿回。】
白恪言虽然在做科研,但在军工挂职,更多算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对一名军嫂而言,很多时候,丈夫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寄信的时候,校嘉华多寄了几块药皂,让他用不完可以送战友。
实现香皂自由的家庭,就是这么豪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