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校嘉华眼光不错。谭大姐对外热情周到,对内谦虚不拿乔,很快融入集体,工作得心应手。
她放下心,不再盯着供销社,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五星制皂厂。
.
忙活近一周,首批一千块改良版的花果香皂,终于赶在元宵节前三天,正式出厂了。
铺上柜台,淡雅的肥皂香萦满供销社,处处彰显着新气息。
这些香皂不仅好闻好用,由于是本地生产,物料、人工、交通等成本都很低,比之前从外省进的香皂便宜许多。
校嘉华进行简短培训,把植物皂的优点传达给社员,让她们全力主推。
然而,一上午过去了,无论大家怎么卖力,逢人就介绍,销量依然是零。
“好是好,不过我用洋碱、皂角也行……”
“这价格,便宜是便宜,就怕质量也打折……”
——校嘉华问了几个顾客,大都如此反馈。
“社长,怎么办啊?”
于小莲和谭大姐很担忧,徐采购也有些动摇,只有钱玉珠暗地幸灾乐祸。
校嘉华没说话。
她拿起刀,剥开一盒香皂,一刀砍了下去。
“社长!”社员们慌乱,好好的,不至于拿货品发泄吧。
校嘉华很快把香皂切成花瓣状的薄片,分别用纸包好。
她解释:“这些是试用装,既然顾客对使用效果存疑,咱们就随购赠送!”
“买东西,送香皂”的头条,经过谭桂香的夸大,很快传满全镇。
有便宜不占,跟吃亏有什么两样!
如是,工人们下了班,尤其女同志,纷纷涌向了供销社。
尽管,活动的最终解释权归供销社所有,他们只领到了薄薄的一小片,依然心满意足。
限量的小样,更显珍贵呀。
口碑是在第二天发酵的。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一个事实,供销社来了一批神奇的香皂。
颜色均匀,泡沫细腻,清洁干净不紧绷。厉害的是,使用后手有余香,经久不散。
最关键的是,便宜啊,价格比上海香皂低一半,效果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便化个妆都涉嫌“走资”的年代,一点暗香,简直就是惊喜。
社里的香皂很快动销起来,家家户户人手一个,几乎成了攀比。
见此情景,校嘉华暗戳戳对外透露,含有花果精华的香皂数量不多,即将售罄,欲购从速。
果然,买香皂的人不降反增。
出了十五,年就过完了,姑娘、媳妇们都愿意奢侈一回,洗头换面,开个好兆头。
第二天,供销社恢复了往年的人山人海,大家生怕来晚了买不到。
就连周边各村的生产队,也都赶来凑热闹。
派出所担心群众挤坏了,特意安排两名公安,全天维持秩序。
厂长夫妇见此盛世,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校嘉华,商量第二批货的进度。
存储的原料已经用尽,他们需要尽快收购更多的香精和植物精油。
望着眼前的长龙,校嘉华只能感慨,饥饿营销,哪哪管用。
.
元宵节这天,客流达到了顶峰。第一批香皂被抢购一空,还带动了社里其它货品的销量。
社员们忙得来不及推介,只顾数钱到手软。
轻轻松松,营业额就超出前两个月的总和。
她和镇长的赌约,任务进度完成了70%,时间只用了一半。
临下班,校嘉华自掏腰包,买了几斤糖球,给社员发福利。
闭社后,所有人都自发留下,打扫卖场。
“糟了。”于小莲惊呼,“我本来也想买一块,结果忘了,全卖出去了。”
谭桂香更苦恼:“我也忘了给孙子孙女留!”
校嘉华笑道:“不急,第二批、第三批还在后面。”
正说着,供销社的电话铃突然响起。
“你说你找,校同志?”
钱玉珠把听筒递过来。
校嘉华比她更疑惑,“你好……?”
听筒里晃动了一下,传出一道奶萌奶萌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校嘉华心中一动。看来,青河村的变电站正式建成,村供销社也终于开通了电话。
这是她来镇上前,特别提议赵村长办的。
她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不知道诶,难道你是校铁柱?”
“不对!”
“校铁蛋?”
“都不是啦!”小男孩快气哭了。
有人抢过话筒,“娘,你怎么连我和弟弟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校嘉华“恍然大悟”,“原来是校恩赐和校恩佑两位小朋友啊!奶奶今天有没有给你们煮汤圆呀!”
做元宵用的糖和面,她前几天就送到了崔丽芬手上。
“不止!”校大宝的声音很快活。
“今天,我们还收到了爹寄来的包裹。娘,你快回家,拆信!”
白恪言的信?
校嘉华算算时间,二月份过去不久,他的津贴应该还没发下来。
离开半个月,这么快就来信,这频率……会不会太高了一些?
第27章 药皂
突突的三轮车一响,校大宝和小石头就冲出院子,扑进了校嘉华怀里。
“娘——”
校嘉华蹲下,两只团子抱着她,左右不撒手,才几日不见,就如隔三秋。
没办法,这两天为了冲业绩,校嘉华起早贪黑,常常出门时,孩子还没睡醒,回家时,孩子已经睡着。
崔丽芬从厨房出来,端着煮好的汤圆,责备闺女:“女人忙归忙,还要顾着家里,干嘛像男人一样拼?”
“因为我背后,有一个像您这样,勤劳能干的亲娘呀!”
校嘉华难得撒娇,舀了勺汤圆,塞进嘴里,“天,好烫啊!”
心急吃不了热汤圆,泪珠瞬间飙出,可嘴里又甜又糯,她舍不得吐,只好胡乱吞下去。
校大宝和小石头看见,立即要帮娘亲吹吹。
“你呀!”崔丽芬好笑又心疼。
闺女永远是长不大的,老母亲不忍心再骂她。
吃完汤圆,校嘉华拆开白恪言的包裹。
包裹应该是他进入基地前寄出的,大西北条件艰苦,能寄的东西不多,校嘉华托他买的药材,倒是一样不落。
白芷、洋甘菊、甘草……甚至还有一点芦荟。
这次,任意门里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校大宝和小石头有点失望。
校嘉华抓出当地特产的枸杞,两个孩子尝了尝,酸中带甜,笑容重新支楞起来。
她又拆出两斤枸杞,让崔丽芬拿回家煮汤。剩下的药材分成两包,其中一份是给劳动棚的。
“里面是啥药,这么多?”崔丽芬问。
“娘,自然有用的。”
在青河村,赤脚医生的确水平有限,但比医生更匮乏的,是医药。
那天在山上,校嘉华嘱咐白恪言,出门在外不要省吃俭用,不要总往家里寄物资。青河村虽然穷,只要勤劳动手,饿不着他们。
如果一定要寄,只许他寄些中西药材,实用且安全。
村里医疗卫生条件太差,很多老人一旦得病,就等于半条腿迈进了棺材。有备无患,早晚能用上。
没想到,他记得那样清楚。
临走前,崔丽芬又叮嘱:“三月底,你大嫂就生了,到时候家里缺人手,你可得回来照看。”
校嘉华无奈:“大嫂前面都生三回了,我又没这方面的经验,能帮什么忙?”
“就是因为你没经验,所以要多学学!你跟恪言,还不是早晚要过这一关?”
崔丽芬犹豫了一下,隐晦地问,“上次女婿回来,你们俩有没有,那个……?”
咳,姜还是老的辣。
夜晚,为了加强亲子关系,校嘉华亲切地检查了校大宝过去一周的作业,并在他苦兮兮改错字的时候,顺便教小石头背诵了两首唐诗。
友好的母子交流结束,校嘉华捏捏两只苦瓜脸,把他们哄睡着。
“娘别生气,明天我再做两页算术题……”校大宝说着梦话。
校嘉华笑着帮孩子们掖好被角。
煤油灯下,她从包裹里取出了一只小木匣。
傍晚时,之所以没有当着大家的面拆,是因为上面贴了一张小纸条。白恪言亲手写了四个字——“嘉华亲启”。
他专门留给她的。
校嘉华打开木匣,一只泛着碧绿幽光的平底杯,静静地躺在信纸上。
如墨似翠,晶莹剔透,不愧是“葡萄美酒夜光杯”。
校嘉华将杯子握在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白恪言精心挑选时留下的温度。
展开信纸,他依然惜字如金。
【待到功成探乡时,与君共饮夜光水。】
这个元宵节,虽然没有“人约黄昏后”,但因这两句话,她失眠了许久。
校嘉华知道,白恪言未来一整年都不方便写信。她取出钢笔,写下了供销社的电话号码。
.
第二天一早,校嘉华来不及去供销社打卡,直奔五星制皂厂,把药材交给了厂长夫妇。
这对夫妻俩,过去几天也没闲着。
石方柱跑去上海,采购了一大批硫磺和硼酸。
黄新萍则扩张门面,从附近的落魄煤厂里,招募了几十名散工,复增了两条生产线。
厂长夫妻如此给力,校嘉华也不好拉胯,连续几天,都扎在生产线,帮他们调整配方比例。
经过多次试验,五星厂的第一波药皂终于问世。
当地没有质检部门,黄新萍特意托人,从县城请来相关专业的干事和领导,对全线产品进行检核、评估。
产品过关后,校嘉华又着手研究包装和售后。黄新萍日日陪着她,称姐道妹,恨不得和她义结金兰。
分身乏术,校嘉华完全顾不上供销社。
好在,供销社的运转一直很稳定。三个售货员偶有拌嘴,却都知道以工作为重。
更何况,每天仍有不少顾客询问,下批香皂什么时候到货。连带着,业绩一天比一天好,哪还有精力去搞“社斗”?
相熟之后,谭桂香按捺不住身体里的“说媒”因子,想给两个单身姑娘找婆家。
于小莲虽然上过大学,却是棚户出身,堪比贫民窟。二十多岁还有些自卑,听到一半,害羞地跑开了。
钱玉珠倒不介意,她大大方方听完男方的条件,摇了摇头。
“食品厂的技术工人?好是好,可惜不是县城的。镇上的工厂随时会倒闭,工作不稳定也不行。谭大姐,您再帮我瞧瞧,找个县城的!”
谭大姐心想,姑娘您都二十五了,再拖下去,城里青年也未必看得上呀。
但有一说一,钱玉珠长得盘顺,性格也不扭捏,是镇长外甥女,又在供销社工作。条件杠杠滴,搁哪都有挑剔的资本。
尽管说亲失败,谭桂香仍应承她,继续帮忙找。
.
一周的加班加点,五星厂的一千多块药皂,终于完工。校嘉华能睡个好觉了。
上架之前,徐采购提出了一个问题。
“东西没得说,需求也不缺,关键是买香皂需要票,家家户户一年也就一张。上次用完了,这次就不能买了……”
校嘉华直拍脑袋,怎么把“集体计划经济”这么重要的环节给忘了。
顾客手里没有票,空有钱也不行。多亏徐民强提醒。
“实在不行,咱们去隔壁镇借点票?反正他们也用不完。”谭大姐提议。
“不好,远水解不了近渴。”
校嘉华想了想,“计划赶不上变化,生产力提升了,只能让‘计划’也跟着调整。”
她可不打算只做本镇的生意。想加票,还得找刘镇长解决。
巧的是,校嘉华还没开口,刘镇长亲自主动找来了。
刘镇长身后跟着刘二梅。姐弟俩一见她,又是尴尬,又是讨好。
校嘉华职业假笑:“刘镇长不用担心,供销社里都是客,您二姐自己过来,我们也不会怠慢她。”
“不不,人民公社只有公仆,没有镇长的二姐!”当着群众的面,刘三德老脸再红,官腔也稳如泰山。
他小声说:“二梅同志前段时间请了病假,如今病刚好,就想着为人民服务。校同志,你看能不能……”
“想回来工作啊?”
校嘉华看向刘二梅,“那之前老鼠偷走的东西?”
“我没看守好货品,我赔,我愿意赔!”
刘二梅攥着布钱包,眼里屈辱不甘,嘴上却很老实:“校社长,我知道错了,请让我回来上班吧。”
其他几个社员,都惊掉了下巴。
没办法,刘二梅太需要这份工作。
刘二梅丈夫去世的早,三个儿子还没分家,十几口人挤在家属院里,抬头低头,满地鸡毛蒜皮。
过去,她利用职务之便,隔三差五往家里顺米面糖油,全家心照不宣。
直到东窗事发,刘二梅被供销社“开除”,她才知道,报应来了。
整个家属院对她指指点点不说,就连儿子儿媳也反过来嫌她丢人,害他们在工友面前抬不起头。
毕竟,谁也不想摊上这样一个“薅社会主义羊毛”的妈。
刘二梅没了工作,天天在家吃白饭,儿媳们也没了往日的孝敬,明里暗里挑毛病,甚至闹着要分家。
日子过不下去,刘二梅只好去找三弟,请他出面解决。
站在公正立场,刘三德当然不愿动校嘉华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