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门口抖了抖靴子上的白雪,将微微浸湿的狐裘披风交给琴画。
一位相熟的老麽麽迎了上来,是伺候皇后多年、深得皇后信任的人。老麽麽弯下腰身正要行礼,言倾赶紧扶住了她,“莫要客气,可是姨母身子不适?”
老麽麽抹了一把眼泪,握着言倾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哭泣。
“皇后凤体欠安,又忧心太子的事,眼看着消瘦了许多,今年的生辰便简简单单地过了。”
言倾:“太医来瞧过了吗?都怎么说的?”
“哎,”老麽麽长长嘘一口气,几番欲言又止的模样,“皇后的病情,世子妃还是亲自问皇后吧!”
贵妃榻上,容颜憔悴的皇后斜躺着。
她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拿着丝帕、捂着嘴鼻轻声咳嗽。她的胸腔微微起伏,似乎每咳嗽一下就能要了她的老命。
言倾的眸子立即涌上一层浓浓的水雾。
“姨母,阿倾不孝,都不知道您生病了。”
“傻孩子,你能来姨母......咳......咳,姨母就很开心了。”
言倾命人送上生辰礼后,挨着皇后而坐,贴心地为皇后抚背。两人聊了些家常话,皇后支开了下人,只留下老麽麽照顾。
言倾:“姨母,您到底怎么呢?从前一直精神呢,怎的忽然就病倒了?”
“不碍事,一时半会死不了,”皇后慈爱地拍了拍言倾的手,似乎不太愿意提及她的病因,言语中满是惆怅,“姨母年纪大了,迟早要离开你们,就是苦了你们几个小年轻了......”
听到皇后说到“死”这个字,言倾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她知道姨母的心情不会太好。
姐姐同她说过太子的事,皇帝虽极力隐瞒,想来姨母是知道真实情况的。
哪个做阿娘的,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呢?
言倾:“姨母千万别这么说,姨母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皇后艰难地笑了笑,或许是一口气没喘得上来,她竟没命地咳嗽,咳出了一口血痰来。
暗红色的血顺着皇后的唇角往下流,言倾慌慌张张要宣太医,被皇后摆着手拒绝了。
言倾哭得更大声了。
老麽麽气急,跺着脚骂人,“要老奴说啊,还是那个该死的......”,可话还没说完呢,皇后沉着脸打断她。
皇后训斥道,“闭嘴!这该是你说的话吗?!”
老麽麽忙唯唯诺诺地应道:“老奴多嘴,老奴失言,还望皇后责罚。”
皇后倒也没真的生气。
她怜惜地摸了摸言倾的脸,哽咽着说了好几句“姨母对不起你”,然后将言倾搂在怀里,将她额间的碎发一缕缕别到耳后。
姨母的多愁善感让言倾的心纠得厉害。
她算是看出来了,姨母的病情多半和她有关系,否则为何刻意瞒着她?
皇后命老麽麽去里屋取金簪,说是藩国进贡的珍品,样式很别致,戴在言倾头上定然很好看。
可老麽麽在里屋的木箱里找了近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找到。
皇后薄怒道:“怎的还没找到?阿倾等着,姨母去去就回。”
凤仪殿的厅房很大,前厅和里屋之间隔着一道精致的屏风。朦胧中,言倾隐隐约约看到两个人影在箱子里寻找着什么。
老麽麽低声道:“皇后,您怎么不对世子妃实话实说呢?世子爷命人在您的饭菜里下毒,可差点要了您的命啊!”
老麽麽的声音很小,可言倾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身子狠狠地一震,简直难以相信她听到的话。
姨母......中毒了?!
......裴笙下的毒?
为什么,为什么啊!!!
言倾掐了掐手背,将娇嫩的手背掐出一道深深的红痕,用真真切切的痛楚提醒自己要镇定,切莫慌张。
“告诉她了又如何?女人在朝堂之争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棋子,知道多了,徒增烦恼而已。”
——皇后的声音。
“世子爷好狠的心哪!依老奴看,他对世子妃定然没什么爱意,不过是装出来骗骗世人而已。”
——老麽麽的声音。
“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怎么会爱上仇人的侄女呢?”
——皇后的声音。
言倾如坠入冰窖,寒意自脚底往上侵蚀她的一切。她眼前的世界忽地变暗了,仿佛被一张密密的巨网裹起来,压得她呼吸不畅、近乎窒息。
裴笙......有谋反之心!!!
说来也是个怪事,当她得知裴笙的野心时,竟然只震惊了一息就平复了,好似在她的心底,那样卓越的人就应该登上权力的巅峰;
让她久久不能平静的,让她的心隐隐作痛的,是裴笙不爱她。
呵,她自嘲般勾了勾唇。
人世间哪来这么多一见钟情?哪来无缘无故的爱?不过是见I涩I起意,各有所图罢了。
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他伤害姨母!她才不管什么朝堂之争呢,伤害她的亲人就不配被原谅!
过了一会儿,皇后拿着金钗出来,和言倾又聊了会,借口说累了需要休息,让言倾早早回世子府了。
贵妃榻旁,皇后直起身子,接过老麽麽递来的漱口水,将口中含着的猪血吐到钵盂里。
她神态自若、举止正常,哪里还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她捏着帕子擦了擦唇角。为了刚才的那出戏,她费劲了心思。
皇后:“那丫头惹得皇上不快,本宫也是迫不得已。”
如今形式紧张,不管世子爷有没有谋反之心,先给他扣顶帽子。反正他是个将死之人,身前到底有何功过,还不是后人评价的?
老麽麽:“世子妃重情义,得知世子爷毒害您,定会和世子爷生出嫌隙。您再旁敲侧击、推波助澜,世子妃必然会乖乖地听您的话。”
皇后叹息了一声。
她给过言倾机会,可惜那丫头不争气,将香囊扔了;前几日又跑去湖州添乱,依照皇上的性子,哪里能容得下?
索性她再掰扯掰扯,将那丫头拉进旋涡得了。
世子爷不是很宠爱言倾么?
等他后院失火了,看他是顾他心爱的女人呢,还是顾他舍不得交出来的盐矿!
接连几日睡不着的皇后,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她闻了闻自己的手心,嫌弃地皱了皱眉,唤道,“再备些水来,那猪血腥死了......”
*
言倾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宫的,她从没有哪一刻觉得凤仪殿至宫门的路那么远过,那么长过。
天空已放晴,一缕金色的阳光从云层中探出来。言倾偏过头,躲开阳光的追逐。
纵是阳光普照,她的心也是黑暗的。
思来想去,她决定尽快逃离裴笙,逃离世子府。
如同姨母所说,一个后院的女人能在朝堂之争中做什么?无非是成为裴笙将来威胁姨夫姨母的工具而已。
其实,裴笙又何必执着呢?他还有两个月的生命,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莫非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宫门外,高远架着马车来接世子妃。
高远:“杏花楼来了一个戏班子,说评书的、唱戏的,啥都有,可新鲜呢!世子爷定了一间位置极好的雅间,请您过去看呢!”
言倾此刻哪有心情见裴笙?
她看了看天色,刚到午时,现在回侯府还能赶上用膳的时间。虽然她没带夫君回去,可阿爹阿娘总舍不得撵她走吧!
言倾提着裙摆上了马车:“去侯府。”
高远愣了愣,看了看一脸无辜的琴画。琴画耸了耸肩,用唇语告诉高远:别问我,我啥都不知道!
高远笑笑,侧头对身后马车里的世子妃说:“行,去侯府!”
马车却向着杏花楼的方向驶去。
杏花楼的二楼雅间,一个身形修长的紫色身影优雅地坐在窗边。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见杏花楼一楼的全貌。
门口处,徐徐停下一辆熟悉的马车。
裴笙勾了勾唇,眸底闪过一丝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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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女主可以看清帝后真面目啊】
-完-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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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楼的二楼雅间内,除了裴笙,还有左相赵景和徐乐天两人。
盐矿坍塌后,新盐产出停滞,为了防止京中的商户们借机涨价,裴笙找来赵景和徐乐天共同商议此事。
快到用午膳的时候,裴笙见一楼的戏班子很是有趣,命高远去接言倾。
一楼的大门外,言倾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
她先是一怔,看清“杏花楼”几个大字后,小声嘀咕了几句,瞪了高远一眼,然后拧着眉梢微翘着红唇,扭头要走。
琴画一把拉住了她,指了指二楼雅间的方向,在她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她适才提着裙摆,不情不愿地走了进来。
徐乐天用折扇拍了拍裴笙的肩膀,笑道:“看来老狐狸给她灌迷魂汤了。”
裴笙双手负在身后,如山的眉紧皱,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担忧。
徐乐天收了折扇,“要不,我和大哥先避一避?”
上次二哥和二嫂闹情绪的时候,他被夹在中间,那滋味,简直比吃了一坨臭豆腐还难受。
赵景爽朗笑道:“我们若是离开,那你二哥的小娇妻怕是立马就逃了。”
赵景没说错,言倾觉得有外人在,不好拂了裴笙的面子,才勉勉强强同意上楼的。
进到雅间,言倾敛下心中的不悦,乖乖巧巧地向赵景和徐乐天行礼:“见过大哥、乐天哥哥!”
裴笙向她伸出了手:“过来,倾倾,挨着夫君坐。”
雅间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八仙桌,裴笙坐在左边,赵景和徐乐天坐在右边,空出了中间的位置。
言倾不动声色地避开裴笙,拉开中间位置的板凳,娇娇柔柔地笑道:“我就坐这儿吧!”
“去去去,这哪是你该坐的位置?”徐乐天抢先坐到了中间,指向裴笙,“挨着你夫君坐。”
裴笙勾了勾唇,顺手一勾、一按,将呆愣的言倾拥在了怀里。
这下好了,不仅没有板凳坐,还得坐在裴笙的腿上。当着赵景和徐乐天的面,言倾多少有些难为情,又不敢推开裴笙,只好半推半就缩在他的怀里。
裴笙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将怀中的娇小搂得更紧了。
女人大都是感性的,心里反感着某一个人的时候,身体巴不得距离对方远远的。
言倾不安地拽着衣袖,小手抵在裴笙的心口,秀眉都拧在一块了。
裴笙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余光中斜倪她的手背上有一条深深的掐痕。男人深褐色的眸子一暗,沉声道,“怎么回事?”
言倾将右手缩进衣袖里,小声道:“没什么,不小心弄的。”
裴笙的气息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紧抿着下颌线,好一阵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看向桌对面的赵景,还未开口,赵景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乐呵呵地递过来。
裴笙:“不要这瓶,我要白云膏。”
白云膏对于青肿和淤痕有奇效,是很多江湖人士想求都求不到的神药。
赵景:“其实吧,弟媳这点小伤,即便不用药,过几日就会好了。”
何必要浪费他的白云膏呢!
裴笙不回话,只幽幽地盯着赵景瞧,赵景忙不迭交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得嘞,当我没说!”
赵景和徐乐天相互间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摆摆头:清冷矜贵的裴世子,未免陷得太深了!
裴笙极小心地给言倾涂药。
他温柔地托着小手,指腹粘上药膏细细地抹在红痕上。黄色的药膏在她的手背上晕染开,清凉的感觉让她的心堵得更慌了。
她不得不承认,裴笙待她是极好的。
可这份怜惜,竟是装的么?
光影下,他的动作极轻,似乎很怕将她弄疼了,对着红痕吹了又吹。那根根分明的眼睫毛轻眨,搅乱了言倾本就不坚定的心。
“开戏啦!”
一楼戏台上有人喊话,几个身穿戏服的戏子唱着小曲、踏着清板出来了。
众人开始看戏。
八仙桌上摆放着各种吃食,多是言倾平日里爱吃的甜食。几个人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戏,偶尔聊上几句,氛围轻松了许多。
今日这戏讲的是一对有误会的夫妇破镜重圆的故事。
郎君深爱着娘子,娘子听信奸人谗言,误以为郎君在外面养了个狐狸精,回家后闹得鸡飞狗跳,不管郎君如何解释,誓要与他一刀两断。
扮演娘子的戏子哭得悲切,责骂郎君心口不一、违背两人当初在月老祠下立下的山盟海誓。她一口一句郎君,直听得台下的女子多哀伤。
言倾也忍不住泪眼汪汪。
“什么玩意儿!”徐乐天扔了手上的花生,气道,“你们女人都不长脑子的么?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
“这娘子怕是个傻子!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和郎君闹到分手,她也不怕遭雷劈?”
言倾抹了一把眼泪,替娘子解释,“她不知道自个被骗了呀!”
徐乐天瞪了言倾一眼:“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这是常识!”
徐乐天解释,不管谁和娘子说什么,娘子首先应该证实对方说的话是否是真的,再做判断。即便对方没有心诓她,可万一对方搞错了呢?
她怎能不经过调查就稀里糊涂相信他人的话呢!
赵景给徐乐天续了茶水,附和道,“别气了,女人大多拧不清,演戏而已。”
徐乐天和赵景的话如同给了言倾当头一棒。
她听到姨母和老麽麽的对话就信以为真,认为裴笙伤害了姨母。可她不是太医,不能确定姨母中毒了,更没有亲眼见到裴笙下毒,又怎能定裴笙的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