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两父子的关系不好,周太傅一生清名,只有私藏外室一个污点,所以也不想让这个儿子有出息。
但是周元白成了侍卫统领,又受皇上重用,在京城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这两父子的矛盾更深了。
这次周元白真的去江南推行清田策,那恐怕会被整个周家的人暗地唾骂。
周元白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如果他对着自家的私产也能下定决心报上来,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日后他只能依靠皇上,一旦皇上放弃他,他就废了。
被众人注视的周太傅微微一笑,拱手道:“皇上圣明。”
他这么一说,其他大臣也立刻附和道:“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星河看着下跪的大臣,知道计谋已成。但他突然无聊,很想去看看容宛月这会儿在做什么。
他想起来了,容宛月生病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异于常人,他平时体温低,可是盖上被子又会热,冷热交替,他也不舒服,平日也难以入眠,昨夜难得睡一个好觉,现在想来也许跟她在身边有些许关系。
他问过王喜,王喜说的确是他拉容宛月上了龙床的。
他没有印象,只觉得是容宛月长进了。
这些日子她接触怀想,又去如霜居,知道了罗宣的事,她故意模仿罗宣,他本来只觉得可笑,可现在容宛月都已经躺到龙床上来了。
她的确是有些手段,不过,哼,他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后招。
容宛月这次受寒持续了几天,喝了药后慢慢才好。
她以为按照姬星河的性子应该不会再让自己去羲和宫,可没过多久王喜再次宣召她去羲和宫。
宫人都很高兴,红袖则是担忧更多。
容宛月不想去,她不愿受冻。
王喜一直在旁边候着,容宛月没法,灵机一动让齐山等人带着一床被子过去。
王喜惊讶,容宛月不管他,一行人进去羲和宫。
姬星河坐在房内还在批阅奏折,看到容宛月他撩起眼皮道:“你来了。”
容宛月道:“是,臣妾来了。”
姬星河再无二话,容宛月让人将被子放在卧榻上,光速洗漱后躺进了被窝里。
她喝了药,闻着室内清淡的桃花香味,不一会儿撑不住睡着了。
姬星河知道后宫的妃嫔们都想踏进羲和宫,容宛月更不会例外。
今日自己又叫她来,按说容宛月会很高兴,自觉来伺候他。
他也就坐着没动,可他等了好一会儿,没等来容宛月,只听到几声清浅的呼吸。
他眉头微扬,扭头一瞧,容宛月居然躺在卧榻上睡着了。
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
紫毫笔放在笔洗上,姬星河慢慢走到容宛月的旁边,她仰面躺着,桃红色的被子盖在她的胸口,她两手伸出来就放在耳旁,投降一样。
这不是羲和宫的被子,是她自带的。
他心中好笑,他羲和宫难道还没有她一床被子吗?
殿内烧了地龙,暖烘烘的,容宛月的脸上被热气熏染,绯红一片如染了胭脂。
她肤色白如玉,脸上白里透红,像三月的桃花雪,烛光盈盈,她好像一朵醉海/棠。
姬星河居高临下看着,旁人在他身边或惧或喜,她倒好竟真的睡着了。
跟自己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伸出手,食指与拇指夹住容宛月的鼻子。
他默数:一、二、三、四、五……
容宛月梦中缺氧,伸手打在姬星河的手背上,转个身又睡着了。
这一下打得响亮,姬星河手背当即红了。
他嗤笑一声:“好,很好。”
见面前的人呼吸突然放缓,姬星河嘴角轻扯,敢在他面前睡觉,明明醒来又装睡,容宛月好生大胆。
他想着如何惩罚她。
突然听到她的呼吸声又大了起来,似乎是鼻子不通畅。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她前几日受寒了。
自己就是始作俑者,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内疚的情绪,只是听她一声重过一声的呼吸,他沉默片刻,到底是走开了。
容宛月紧张地听着姬星河离开,步子越来越远,紧接着是褪去衣物的窸窣声,再传来姬星河的有规律的呼吸声,她才放松下来。
吓死她了,她本来睡得好好的,结果突然呼吸不上来,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捏她的鼻子,她一掌打过去,清脆的响声让她清醒,她才发现自己打的人是姬星河。
她忙背过身装睡,但是身后的目光似乎越来越冷,她忍不住屏息,想着如果被姬星河发现自己装睡,她该怎么办。
可这时候她的鼻子难受,忍不住悄悄深呼吸几次,又担心被姬星河发现。
不过姬星河似乎没察觉异常,回到他的龙床上了。
呼,太好了。
她就说羲和宫不能来,每次一来准没好事。
好在她今天拿了被子过来,不然又得受冻。
她精神不好,想着想着便又睡着了。
半夜时分,她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什么声音。
她睁开眼睛,看着屋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羲和宫,她仔细倾听,声音又没了。
这么大个寝宫该不会闹鬼吧,还是自己听错了?
容宛月忍不住想用盖子蒙头,那呻/吟声又响了起来。
容宛月这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掀开被子,发现声音是从姬星河的床上发出来的。
她下床去看,果不其然姬星河的被子又掉了下来,肯定是冻着了。
容宛月捡起被子给他盖上,为了防止姬星河再踢被子,她找了绳子将被子的四个角直接绑在了床上。
可是很奇怪,姬星河面色通红,双手捂住腹部,蜷缩如一只煮熟的虾子。
他神情苦痛,似乎痛到极致。
容宛月吓了一跳,她赶紧摸姬星河的额头,他额头很烫,他发烧了。
可是为什么只是发烧,他能痛成这样?
容宛月来不及想太多,她急忙叫道:“王喜……”
她的手被抓住,容宛月回头一瞧,姬星河已经睁开眼,她忙道:“皇上,你受了风寒,需要去叫御医。”
姬星河没说话只死死地盯着容宛月,他的眼神冰冷如刀,容宛月清楚地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杀意。
她的手快要被捏碎了,她汗毛倒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紧接死亡过。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姬星河为什么要杀她?
她只能努力镇定下来道:“皇上,臣妾的手要断了。你先放开我,赶紧让王喜去请太医,你放心,风寒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喝了药就会好。臣妾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她满脸关切,姬星河仍旧盯着她,容宛月大着胆子握住姬星河的手,诚恳地道:“皇上不要讳疾忌医,那药虽然苦,可是皇上可以吃点蜜饯,或者桃花糕也行。”
姬星河察觉她的害怕,可是她虽然害怕却还是在努力地企图说服自己,她想活下去。
王喜听到声音进来道:“皇上,娘娘,发生了何事?”
姬星河松开容宛月的手,容宛月赶紧站起来,悄悄离姬星河远一些,她道:“去请太医,皇上额头很烫,他受了风寒。”
王喜闻言并没有出去,反而是看向了姬星河。
姬星河点点头,王喜才立刻出去。
王喜一走,容宛月又道:“来人,去打盆温水来。”
宫人按照吩咐下去准备,大殿内很快就剩下他们二人,容宛月大气都不敢喘。
她背对着姬星河,姬星河嗤笑一声道:“害怕了?”
容宛月脊骨发麻,她转身对着姬星河道:“臣妾只是担心皇上。”
姬星河冷哼,容宛月知道他不信,她现在只盼着王喜的速度再快一些。
宫人很快端来银盆,容宛月拿了巾帕,温水里滚过拧得半干,坐在床上要给姬星河擦额头。
姬星河侧脸,没让她碰到,容宛月道:“皇上,太医还没来,好歹用水擦一擦,好受一些。”
姬星河面无表情道:“这个没用。”
容宛月皱眉:“怎么会呢,臣妾用过这法子的。”
姬星河摇头,不愿让容宛月擦洗,可他的肚子再次疼起来。
他的额头都疼出汗来,嘴唇被自己咬破,鲜血流出来,染红了他的唇,像极了雪山之巅的彤云,又像是白玉上的一抹极浓朱砂。
他脸色惨白如纸,唇却是艳红的,汗珠从额角流下来,眉头紧皱,整个人是绮丽的,颓废的,易碎的。
容宛月一下又忘记刚刚自己曾面临过的死亡威胁,她赶紧让姬星河躺好,然后道:“去看看王喜怎么还没来。”
她拿巾帕给他擦额头,姬星河抱着肚子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垂落下来。
他一动不动,容宛月给他擦额头、眼睛、鼻子、面颊,最后是嘴巴。
姬星河冷眼旁观,见她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弄疼了自己。
唇上突然刺痛,他凝眉,容宛月忙道:“你的唇破了,我小心点。”
他的唇破了吗?
也许是吧。
反正每次病发的时候,他总是会弄伤自己,今天只是咬破了嘴唇已经算是很轻了。
容宛月见他什么也不说,连表情都十分平静,任由她摆弄的模样,好像又变回了当初那个乖巧的姬星河。
她擦着他的脖子,那块似玉非玉的象牙白牌子又掉了出来。
这上面的细腰蜂雕刻得栩栩如生,那红色的琉璃珠颗颗圆润通透,姬星河戴着特别好看。
姬星河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个,”容宛月道,“你的玉牌。”
姬星河拿起脖子上的玉牌,看了几眼。
容宛月见他这时候似乎很好说话,她问道:“这个是玉牌吧?可是材质不透明,我看着又不像,还有,你为什么在上面刻了只飞虫呢?”
姬星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这当然不是玉。”
果然不是玉。
“那是什么?”
“你很好奇吗?”
是字还未出口,容宛月生生改口道:“也不是非要知道,臣妾就是随口问问。”
她否认得这么快,倒噎住姬星河了。
姬星河摩挲着手中的白色玉牌道:“这是骨牌。”
骨牌?
容宛月又看了下骨牌,怪不得没什么重量,而且也不透明。
只不过她没想到是骨头做的。
“这是什么骨头?”
姬星河幽幽地投来一瞥:“你猜。”
容宛月看着那骨牌的质地和大小,试探道:“虎骨?狼骨?鱼骨?”
姬星河摇头:“都不是,朕估计你猜不到。”
都不是,那会是什么?
容宛月低头沉思,突然有热气喷到她的耳边,姬星河低声道:“是人骨。”
他声音低沉,引得耳膜隐隐振动。
容宛月一瞬间头皮炸了,她目光惊恐地道:“人,人骨?”
姬星河看到她惊惧的表情似乎很满意,那骨牌被他拿在手中,骨牌的象牙白与姬星河手指的玉白层次分明,分外好看。
可一想到那是人骨雕刻成的骨牌,容宛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怎么会戴一个人骨做成的骨牌呢?
“怕了?”姬星河问道。
容宛月点头,又摇摇头,干笑道:“臣妾,不怕。”
姬星河点头道:“的确,这有什么可怕的。”
他拿着玉牌,对着烛光定定地看着。
他笑道:“你知道这是谁的骨头吗?”
容宛月哪里知道这个,她摇摇头,已经开始偷偷望向门口,王喜要是再不来,这大殿她就待不下去了。
“他是我最亲近的人,他死了之后,我亲手做了这枚骨牌,我日日夜夜将骨牌放在胸口,就像他一直没有离去,还在我的身边一样。”
他痴迷地看着骨牌:“我喜欢这种感觉,时时刻刻能够把他握在手里,他身体的一部分在我的身上,多好。”
他最亲近的人是谁?该不会是丽妃或者是皇帝?
他真的将两人的骨头挖了然后做成骨牌了吗?
一想到那个场面,容宛月胃里顿时一阵翻涌。
姬星河一无所觉,似乎沉迷在往事中。
容宛月看着他将玉佩贴在脸上,闭上眼睛,久久地贴合摩挲。
容宛月身子一阵一阵发冷,姬星河突然睁开眼睛道:“可是他却不听话死了,虽然他之前做了很多错事令我伤心,可是我原谅了他,愿意让他在我身边。”
他望向容宛月道:“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把他的骨头做成骨牌,是不是就能永远留住他?”
在这个关键时刻,容宛月可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他好像也没有打算听容宛月的答案,他只是道:“人一死就会天人永隔,他会去投胎,那样我就找不到他了,但是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只要我想,我会让他永生永世留在我的身边。”
“永生永世,生死不休。”
容宛月只觉每个汗毛孔都在冒冷气,他这副样子很像病娇啊。
因为在意一个人便要无论如何都要与他在一起,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容宛月已经有深深的危机感。
她是来攻略姬星河的,攻略要达到一百才能回家。
可如果姬星河对自己的好感度真的能够达到一百分,那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病娇,她真的能安全回家吗?
姬星河握着骨牌,看容宛月眼中惊恐不定,他笑得开怀。
“你还是不懂。”
容宛月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位骨牌的主人可能不想以这种方式留在你身边呢?”
姬星河勃然变色:“不会,他愿意跟我在一起,他答应我的。”
他眸光凌厉,容宛月顿感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