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刀终于斩落,劈散零落的小调,深深插入霍南疏脚边的地上,锋利的刀刃也不免出现细小的豁口。
他的汗水打湿了发丝,润得瞳仁明澈,又沿着他高挺的鼻尖滴下。霍南疏在冷风里拉开了领子,将整件玄衣扯下,平日里的英挺颀长的身姿下,是精悍的腰身。
铜锤铁打一般的身板又可见行伍的艰苦,与那瑰丽到有些妖异的容貌半点不像。
半个庭院浸在银辉之中,像霜打过似的,人影也被拉长。
霍南疏只觉得军中那几年懵懂而过,时光一推,他又成了那个在壁画下独自盘坐的小和尚。
自初雪那日到今春,霍南疏大半时候在沉默,习字,练刀,就算禁足已解也未出过门。
宴音不想见他,自己便没有出门的必要了。
不知安静了多久,他终于张开了薄唇:“择日,回云北。”
他丢下这句话便大步往净室而去。
“回云北?要回云北了!”白潜一个鲤鱼打挺从房顶跳了下来,“我还以为主子要在这多待几年呢,太好了!”
青鸦却不似他兴奋,只是看着走远的霍南疏,默默换了个地方守卫戒备。
“青鸦你说,我们要不要带点京城特产……不,苏州特产?”白潜轻身又屋顶,快步追上他。
这一次青鸦没有叫他闭嘴,而且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白潜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大声喊道:“抢了就一走了之,天地广阔,谁知道是我们做的?”
霍南疏脚步一顿,危寒的眉眼黯淡下去,推门进了净室。
春日的夜风仍然寒冷,一吹三千里,吹散了登科宴的热闹。
姜家之内暗潮涌动,姜负雪三元及第,可以说是大靖朝恩科以来的第一人,就算在世代门阀的姜家,也是极大的荣耀。
可紧跟在后头的却是他请旨赐婚,主人家也难再为他登科开心了。
外头的烧尾宴正是热闹,姜家为着这日早早置办,赴宴的人都在恭喜姜家双喜临门,不知老夫人躺在暖阁里呜呼哀哉。
姜夫人静容一力操持着宴会,眉眼温和地一一谢过。
书房内,姜辜应终于见到了他刚刚科举夺魁的儿子,一个茶盏掷到他的肩头:“逆子!”
姜负雪不抗不辩,跪在地上:“负雪,甘愿领罚。”
姜辜应闻言跟怒:“我让了你好大一步!你呢!先斩后奏,倒是个胆大的,你且再看这般胆大能替你换到什么!”
姜辜应平日里威仪甚重,今日少见地发怒,这家中是人人都怕的。
他却仍是面不改色,低头道:“儿子愿一力承担。”
姜辜应想再上前踢他一脚,到底是生生忍住了。“一力承担?好种!那女人轮不到我处置,你现在就去领三十家法,跪到没人看到的地方去!”
好歹成了朝廷命官,为了婚事体罚他也不能闹到人前去,不然就成了打陛下的脸。
姜负雪利落起身,去了祠堂领受了三十杖,便直接跪到了祠堂前的庭院之中。
宴会那边的热闹人声远远传来,人人念叨的状元郎却跪在了幽静的庭院里。
灯火昏暗,只有月色将跪得挺拔的人影照得隐隐约约。
有纤纤款款的影子绕过回廊,拿着提盒往这边走来。
倚兰是奉了老夫人的命来劝解姜负雪的,她面容柔婉,伺候得宜,在丫鬟里头是头一份的得脸。
左右只是一个男子因着情爱冲昏了头脑才做下错事,若另有一佳人在旁温声劝解,他也好接受些。
况且姜负雪也是个遵孝道的人,再去老夫人面前认过错应也是不难的。
但现下圣上的圣旨已下,再不能回还什么。
但宴音只要进了姜府,如今的老爷夫人们都是她的长辈,若再失了姜负雪的宠爱,都不用两年,也该萎谢了。
姜负雪既得了人,过个一年半载的腻味了也该收心,如今改劝他去老夫人面前服个软才是要紧事。
倚兰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便将先前仔细记下的,姜负雪喜欢爱吃的几个菜装进提盒里过来了。
看着静静跪在院中的公子,倚兰不禁蹙眉,好像听说还领了家法,只盼别伤了根本才好。
姜负雪一直闭着眼睛,脚步声渐近,在他身旁停下,他也未睁开。
倚兰小声说道:“是老夫人让我来给公子送些吃食,公子万望注意身子,莫要与长辈置气了。”
她自以为姜负雪常去暖阁请安,也该是认识她的。
“公子可愿睁开眼睛看看我?”女子声音若莺啼燕啭,将提盒打开,捧出了一碗银丝面。
姜负雪只觉得她声音烦人,冷声道:“说正事。”
倚兰见他应了,稍稍放下心来,看来他是能听进自己的话。
她便开始细细劝解姜负雪:
“原就是个女子,不值当如此的,公子喜欢便去那主簿家说一声,娶进门做妾,那家人也该感恩戴德了,为着一个早晚会得到的女子,失了族中的支持,公子即便在那温柔乡中,也该多寻思些才是啊。”
她循循善诱,柔腕就要搭在姜负雪的肩头。
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便似火烫了一般缩了回来。一回头就看到了霜败,刚刚正是他的剑柄敲到了倚兰手背上。
“要么滚,要么死。”他抱臂而立,垂眸睨着她。
倚兰狼狈地捂住那只疼得不住抽搐的手,娇容扭曲道:“我是老夫人派来的人,凭你一个侍卫也配对我颐指气使?”
“他让你滚,是我的意思。”姜负雪一直闭着眼睛,这时才终于睁开眼睛,直视眼前的女子,只一眼,倚兰就觉如坠冰窟。
“公子,我……老夫人,我们都是为你好。现下没人不让你娶那女子,只不必为她与长辈置气,老夫人现在被气倒在床上,公子可否,可否去认个错?”她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姜负雪起身,扫了扫膝上的尘土。
她算个什么东西?倚兰愣住。
她是老夫人心中的解语花,老夫人也早透露了想将她送予姜负雪做侍妾的意思,只是大公子婚事未定,这事也没提到明面上说。
是以倚兰素日便将自己当了半个主人,但仍尽心讨姜老夫人欢心。
若她今日不能说动公子,解决了老夫人的焦心之事,只怕将今后不得倚重。
公子轻声道:“我盯着那边,自然知道暖阁的事,也知道你的事。”
“我……奴婢,的什么事?”倚兰看着他谪仙般的容貌,一时间心跳如鼓。
“你说我的人,没娘没教养,与市井泼皮无异。”姜负雪记性甚好,只是一直未得空处置她,今日倒自己撞到枪口上来了。
“这,这……”倚兰脸色有些发白,想了好一会才记起,可这约摸是去年冬日里的事了,为何现在突然发难……
“那我便杀了你娘,送你到外头去,伺候那些市井无赖,可好?”
“不,不。”倚兰双肩缩起,想要尖叫往外跑,霜败已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抬手将人敲晕在了地上。
很快就有暗卫来处置了个干净。
姜负雪提身上了院墙,霜败忍不住问:“公子,这么晚了,还要去何处?”
他低笑一声,道:“公子今日挨了板子跪了地,得去找媳妇心疼一下。”
“那这院中……”
“随便找个人来跪着吧。”说罢便消失在了那一头。
子时已过,再多的热闹也歇下了,宴音却在床上翻滚了半晌,不得入睡。
她心跳得很快,不知为何没有半点睡意,如今有了圣旨,她嫁给姜负雪也是板上钉钉了。
不用再进宫是天大的好事,只是……只怕再也找不到陷害她和霍南疏的人了。
这成了一桩迷案,前世的宴音的枉死和霍南疏流放的艰辛,只能空放着了。
那今生的宴音和霍南疏呢……她心里突然出现了这个问题。
宴音的今生很好,虽然姜家人看不上她,但得真心人,难关也能共挨过,可霍南疏呢。
他已经不是孤单的小和尚了,是悍勇的少年将军,可她常常瞧着那双眼睛,只觉得心疼。
宴音尚且有疼爱她的阿爹,霍南疏原也该有她的,可自己已有托付,即使心疼也该回避。
打那日起,她就不曾见过霍南疏了,不知为何,明明今日的大事是圣上赐婚,她却想起了另一个人。
大概知道此生不该有牵扯,又两次将一个人丢弃,她才心生愧疚的吧。
“睡了?”
突然起来的一声,吓得宴音差点喊出声。
姜负雪忙捂住她的嘴:“可别害得为夫被打将出去。”
宴音捂住心口,这人说的什么话?
察觉到她的白眼,姜负雪把手松了,问道:“再想什么呢?”
“圣旨。”她老老实实撒谎。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为夫一猜也是。”他坐在床边,撑着脸看不染纤尘的宴音,眼中满是柔情。
“媳妇,媳妇……”他一声声地喊着。
宴音伸手轻轻捶他肩头:“乱喊什么呀,还不是呢。”
“现在还不认,怎么对得起为夫为你吃的板子?”他难得换上有些委屈的神色。
闻言宴音有些激动地撑起身:“他们打你?打哪了?”说着就要下床掌灯。
姜负雪忙抱住她又软又暖的身子,为着她的反应开心,笑道:“不碍事,给为夫留点面子。”
宴音被锁着,一动不能动,便知他铁了心不让自己看,便说:“那你快点回去上药,还费劲来看我作甚。”
“来让媳妇心疼我……”说罢,他低头深深吻住宴音的唇,贪婪攫取她的气息。
今日他打马游街时,见到宴音激动的俏脸通红的模样,便早就想这么做了。
“成亲之后,我们另立个宅子,住在外头,可好?”他低声脉脉说道。
作者有话说:
姜家最后一点破事~下章是婚宴了,大情节点!感谢在2022-02-02 20:49:06~2022-02-03 23:3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ph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乖女儿呜呜,姜被虐活该】
【加油加油】
【
【刚追文,作者是每天都零点发文还是一周发六次?我看2.06没有更新】
【<img src="http://static.jjwxc.net/images/kingtickets_0.gif?var=20140327">走,地雷来一发!】
【今晚不更了嘛?T﹏T】
【我就静静地等着姜狗哭】
【下一章就结婚了么
加油加油加油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速度好快!马上就到婚宴了音音远离坏男人——】
【速度好快!马上就到婚宴了音音远离坏男人——】
【
【
【快点更新等不及了呀?】
【<img src="http://static.jjwxc.net/images/kingtickets_0.gif?var=20140327">终于来了嘿嘿嘿,宝子加油更新嗷!】
【芜湖,婚宴快来,好奇音音是怎么知道的】
-完-
第26章 、婚宴
◎小姐可有什么喜欢的吃食?◎
“真的吗?”宴音听见这句,双眸霎时都亮了起来。
姜负雪忍俊不禁,就知道这小乖儿会高兴,他的指尖轻抚她的眉眼:“姜家人丁复杂,为夫不想你太过伤神。”
冬日赏梅宴的事他比宴音还耿耿于怀些,姜梅若的婚事更是早早安排了,但他已不想让宴音每日搅入这些琐事之中伤神。
宴音忍不住回抱着他,窝在他怀里轻嗅那片苏合香,贤淑问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孝顺,你入朝为官,要被人诟病的。”
“当官远没有让我夫人高兴重要。”姜负雪抱着她爱怜地亲了亲。
宴音正拉着他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把玩,将自己的也逐一扣了进去,左看右看,满意地点点头。
听到姜负雪的话心里甜津津的,她又大着胆子与他开玩笑“那人家会说,姜负雪没出息的。”
“到时我有没有出息,只需夫人一人定夺即可。”说这话时,手臂收紧了,脸埋入娇娘颈窝。
再抬头看她时,凤目的中的墨色翻滚着黏稠。
宴音觉察到他的眼神,心忍不住慌了起来,避开那要吃人的眼神,咕哝着埋怨道:“你现在是半点正经都没了。”
“在夫人面前要正经作甚,”姜负雪将目色收敛几分,慢悠悠说道:“明日从翰林院回来后,陪你去绣霞阁做嫁衣可好?”
“今日才下了圣旨,婚期都未定,你怎么就安排上了?”
可他已经等了两世了。姜负雪轻叹一声:“多一日都不想等了。”
他又细细地和宴音说起了婚事的逐项事宜。
宴音都不知道成亲有这么多的事,连龙凤被要盛京绣阁做还是苏州绣阁做都要问她,她又如何知道,便只一一点头。
睡意渐渐涌来,乌发雪肤的少女头一点一点的,在姜负雪温柔的说话声里沉沉地睡去了。
他的说话声也停了,将臂弯里的人轻轻放在枕上,与她靠在一处,也闭上了眼睛。
天色大亮之时,宴音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将嫁做人妇,书院那边的课便停了,不需进学,也没人催她起床。
醒来又赖了大半日,姜负雪便已下值了,他同宴荣安一道回了宴府。
宴音听到姜负雪来了,正在外头等她,忙从床上起来,匆匆忙忙梳妆更衣,跑了出来。
午后阳光在院子里洒下了橘黄,几缕落在了姜负雪瓷白的面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