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娘的!这都被这小子查出来了?
他绞尽脑汁瞒报了几块地,只是想少交点农业税,他容易吗?他不要养老婆孩子吗?
踏马的,反了天了!
杨怀旭气得一回去就把搪瓷杯子给砸了。
砸了杯子还不解气,又要揍他媳妇出气。
等他的手高高举起来,见她媳妇居然哭哭啼啼捂住了肚子,他才反应过来,是啊,怀孕了,打不得了。
只能憋了一肚子的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
这天晚上,同样鸡飞狗跳睡不好的还有上圩村的宋家。
晚饭的时候,公社宣传口的表亲袁腾岗过来了一下,很是生气。
一来就要了一杯糙米酒,坐在堂屋八仙桌前唉声叹气:“表姐,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着急。”
袁翠柳闻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坐在了袁腾岗对面:“什么事儿,你说。”
“表姐,我这两天不是不舒服请假看病去了吗?结果……结果你那个老二媳妇找了个人写了篇文章投到县里去了。等我知道这事想帮你拦住的时候,已经迟了。文章是周书记亲自投的,来不及撤回了。”袁腾岗唉声叹气,扒拉了一下他表姐端过来的炒花生,嘎嘣一个,嘎嘣又一个,吃得很香,并不像有多苦恼的样子。
袁翠柳闻言惊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那个丧门星找人了?她想干什么?要地?还是要房子?”
袁腾岗摇摇头:“具体不清楚,还是周书记跟那个新来的广播员说这个事的时候我在门口听了一耳朵,具体写了什么没说,就说那文章写得很好,上面已经决定要发表了,排期就在这两天,叫小沈,哦,就是那个广播员,叫她回去说一声。”
“广播员?晏家新娶的那个儿媳妇?”袁翠柳虽然在上圩村,可他们这些自然村之间经常通婚,所以即便宋家跟晏家不在一个村里,两村中间还隔了一条大河,可对他们来说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秘密。
她之前还骂呢,骂晏姝不要脸,克死她家宋骞不说,又把自家大嫂赶跑了,这新进门的嫂子也不知道能坚持几天,没想到,这丧门星居然敢跑去叫人写文章?
反了天了!
她气鼓鼓的,做晚饭都没什么心思了,满脑子都在琢磨等会怎么联合一大家子,把晏姝这事给解决了。
她男人叫宋建华,是整个江圩县手艺最经得起考验的老石匠,坞塘公社又是沿江地区的大型公社,经常需要他这样的老手艺人去修缮江堤、河堤、造石桥,所以他在本地的身份和名望远高于晏楚炀。
这也是为什么晏姝只能被他们一家子打压、赶回去的根本原因。
毕竟晏楚炀手艺再好,这年头也没有大木作发挥的场合了,只能小打小闹地搞搞家具,勉强比普通人家日子好过一点而已。
加上宋骞当初又是晏楚炀最得脸的爱徒,结果年纪轻轻为了他闺女的一口酸枣送了性命,晏楚炀自知理亏,根本就没想过帮晏姝要口粮田,他宁可自己苦点累点,都不会开这个口的。
所以袁翠柳琢磨着,这事肯定不能是晏楚炀出的主意,他老晏就不是这样的人。
那只能是别的什么小比崽子在给晏姝出馊主意了。
她也不是没听说过,老坞堡好几个臭男人惦记着晏姝着个小蹄子呢,一定是这当中哪个臭不要脸的,不自量力,想把口粮田要回去讨好晏姝!
对,一定是这样!
等她男人宋建华带着几个徒弟回来后,她就哭嚎了起来:“不得了了他爹,有人要来抢咱家的口粮田啊!”
宋建华一听,这还得了?
忙摘下劳保手套,放下他的锤子凿子等工具,拽着他婆娘到旁边问了问。
等袁翠柳叽里咕噜一通埋怨后,宋建华可算是弄清楚了,他冷笑一声:“不怕,就是他周书记亲自过来,也是咱们占理。行了,别哭了,我去陪你表弟聊聊,说不定他能知道点周书记的短处,到时候要是周书记施压,咱们也有底气反击。”
宋建华说着就把他的徒弟们撵回家去了,连平时惯例招待的晚饭都没给准备,随后自己从地窖里倒了一杯糙米酒上来,陪袁腾岗吹牛去。
等这老哥俩一通胡侃,宋建华才切入正题:“小袁啊,我想问问,你们周书记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袁腾岗酒量差,酒品更差,不过半杯糙米酒下肚,已经晕晕乎乎的了,闻言放下筷子打了个酒嗝:“见不得光?那……那倒没有……”
不过,说完他就想起来一个事儿:“姐夫你要是实在想给他找不痛快,你就去问问他,上个月填沟造田的那些地,他有没有隐瞒不报,这些地虽然零碎,但加起来也不少呢,我听小楚说,好像足足有五十多亩呢。你想想,这得少交多少农业税啊。”
“哦?还有这个事儿?”宋建华心里有底了,“我就说嘛,我带着那些混小子加固江堤的时候,总是能看到周思源领着人来要江堤上挖出来的沙土,原来是弄回去填沟了啊。赶明儿你找那小楚问问清楚,到底有多少亩,回头我写个材料亲自去找周思源吓唬吓唬他,我就不信了,他敢冒着自己被揭短的风险出这个头!”
*
老坞堡,天快亮时,晏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刚刚做了个噩梦,吓得她心脏砰砰乱跳,出了一身冷汗不说,连嗓子都哑了。
梦里她一直喊,一直喊,却怎么也喊不住转身离开的宋骞。
她想叫他回来,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酸枣明天再摘一样的,可宋骞见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知道她想那酸枣想得厉害,还是一意孤行,出去了。
临走时还安慰她:“你放心,我从小爬山下河,什么时候出过事?乖,好好歇着,等我回来。”
不,不行,回不来的,再也回不来了!
她心烦意乱,慌慌张张从床上扑下来,冲到门口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却被天空的雷声所淹没。
最后她只能靠在门框上,一点点滑到地上,看着他模糊在风雨中的背影,无助地哭泣:你不要去,不要去,你回来!
后来一道闪电,劈在了远处的山上,骇人的白光里,一道身影从山上摔了下来,直接把她惊醒了。
她大喘着气,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慌,缓了好一会才稍微平静了一点。
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晓萌,孩子睡得正香,小脸蛋白里透红,又香又软,完全没有被她惊扰到。
不觉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只是一场梦。
一场噩梦。
她好渴,踩上鞋子下地找口水喝。
等喝了水回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那种无助的感觉非常真实也非常糟心,也不知道是原主留下的记忆还是怎么,居然让她产生了真实的心痛感。
尤其是最后那道雷劈下来的时候,就好像她曾经真的在那样一个雨夜惊慌失措过。
嗓子里像是有只手在撕扯,牵动了她的胃,让她忍不住想吐。
匆忙跑出去,到了院子里,把刚喝下去是水全呕了出来。
吐得狠了,溢出不少泪水,她却分不清到底是生理性的,还是情绪使然。
也许原主和宋骞曾经也相爱过?
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的切肤之痛来折磨她?
可是奇怪,她明明梦到了宋骞,却怎么也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甚至连原主和宋骞到底是怨偶还是恩爱夫妻都不是很清楚。
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宋骞很惯着她,不然不可能甘愿冒着大雨出去给她找酸枣。
也许……
也许她和宋骞不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简单?
可她为什么想不起来她和宋骞相处的细节了呢?
不行,不能去细想,一想就开始头疼,耳鸣,眼冒金星。
心口还一阵一阵发紧,好像有一只尖利的爪子在挠她,一下一下,痛得她心里发慌。
她只能把这个名字从脑子里赶出去,赶到不见天日的角落里,最好永远不要再想起来。
天际发白的时候,她终于又睡着了,睡梦中的眼眶湿了又湿,两行清泪滑下来,打在凉枕上,滴滴答答。
她在梦里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振作,要抛开过去,大步向前。
那么,就从给晓萌找个称职的后爸开始吧。
她可以的!
不过,梦境的最后,居然闪过了一张年轻的脸,低眉敛目,羞答答地喊她姐。
谁?
她猛地坐起来,才发现斗橱上的老座钟已经指向八点了。
而杨怀誉正在外面敲打着窗框:“姐,你醒了吗?我有事跟你说。”
作者有话说:
挖边:就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一切零星的碎片化的小块土地。
比如在田亩的四周和交通要道的两边挖沟,种些可以在沟里生长的植物例如蕉藕;
比如在芋艿田的四周种上黄豆,缸豆,赤豆,见缝插针;
比如在桑树地里种南瓜秧,旁边种烟叶、长豇豆(也就是所谓的套种)。
以上内容来自关于人民公社的科普书籍。
还有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书中说这个最早在六几年就零星地出现了,比网上搜到的78年早了十几年,本文背景75年,要是出现了这个制度也是可以的哦,后面我就不标注了。
另外:学徒工交不交学费取决于师父个人,宋建华会收粮食和菜蔬,再加一点点钱,所以宋建华会让袁翠柳给他们准备一顿晚饭,因为下工回来太晚了,学徒工到自己家肯定饿死了。
上圩:可以理解成上游的堤坝,或者堤坝的上游,都行。长江沿岸不少地名都带“圩”字,多音字,这里读wei,下圩同理。另一个读音xu,是集市的意思。(有些地方直接用【数字+圩】或者【方向+圩】组成地名,比如南京的北圩路。)
◎最新评论:
【撒花花,那个艄公有点厉害】
【女主之前喜欢死去的丈夫?丈夫死去了,她失忆了回到现实生活现在又回来了?】
【加油】
【怀孕了,打不得。
平常还打老婆,啧,他小心自己的小黑猩猩哪天也被打了。】
【爪爪】
-完-
第17章 、喜报
◎小杨,你可真是我和晓萌的福星!小杨你真好,谢谢你!◎
杨怀誉说的是那文章即将发表的事。
晏姝倒是不意外,小杨的文章入木三分,被选中是必然的。
她很开心,准备事成之后做个什么东西送给小杨。
接下来的两天晏姝没再做梦,后来她抽空找晏楚炀问了下,才知道那天是宋骞的忌日。
她终于明白了,原著里写过——“晏姝回到娘家后,努力让自己遗忘,连宋骞的忌日都从来没有祭拜过,相当凉薄无情。”
原来这就是剧情的力量吗?
她让自己重归忙碌,用充实的每一天,来抵挡剧情的惯性。
这天早上八点,晏姝又到了扫盲班帮忙。
身后的刘彩玲跟何桂凤嘀嘀咕咕,说什么小杨这几天闹着要分家,害得他两个哥哥差点反目成仇,气死她了。
“也不知道是为了哪个狐狸精,好好的一个家,被他祸害成这样!偏偏我家老杨又护着他,还逼着我去把贪来的三分地还给人家,你说说,我这儿子是不是白养了?”刘彩玲唉声叹气,字都没心思学了,导致学了好几天,“彩”字都写不对。
何桂凤只好劝她:“儿大不由娘,你就随他去吧,我倒是好奇,你和老杨跟谁啊?”
“我跟老大,老杨跟老二,老三自己过!”刘彩玲气呼呼的,也不知道说的是气话还是真打算这么分。
晏姝不想多事,但还是下意识多听了两耳朵,奇了怪了,原著剧情里杨怀誉分家那还是后来的事儿了,怎么这次提前这么多?
怕是看上哪家姑娘了,着急结婚成家吧?
那是不是说明,这个角色已经脱离了剧情的控制,会走向跟原著不一样的人生呢?
晏姝有点好奇,她打算留意留意,看看身边还有没有不一样的事情,这样她就不是独自对抗剧情的孤勇者了,有人作伴也能多一份改变命运的底气。
正忙着,杨怀誉来了,手里还拿着几份散发着油墨香味儿的革命导报。
这种报纸都是公家开办的,每个公社按照自然村生产队的数量进行分发,村支部三份,各生产队队长一份,老坞堡一共前中后三个生产队,所以杨怀誉一共拿了六份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那个嘴角噙着笑、耐心指导老大姐写字的女人,在她抬头看过来的瞬间,不由得脸上一红,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报纸,深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走了过来:“姐,早。”
晏姝看到他手里的报纸了,闻言站起来往他面前走了两步:“早,小杨,是那篇文章登了吗?”
“登了。”杨怀誉把报纸递过去,“在头版头条,被抓典型了。等会周书记会去上圩村解决你和晓萌口粮田的事儿,这里你找个人接手吧,你得带晓萌过去一趟。”
好家伙,被抓典型了啊。
那可真是喜报了!
晏姝非常高兴,一时激动,忍不住抓起杨怀誉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太谢谢你了小杨,这事要是能解决好,我让晓萌叫你干爹都行!”
“不,不了姐……”杨怀誉可不想当干爹。
他本能地拒绝了,却让晏姝会错了意:“也是,你还没结婚呢,那就让晓萌画个画报送你,哎呀,小杨,你可真是我和晓萌的福星!小杨你真好,谢谢你!”
这一连串的谢谢,闹得杨怀誉耳根子滚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加上晏姝一直握着他的手,他更是局促到连呼吸都没了章法,只管盯着她的手,一个劲地说不用不用。
晏姝太高兴了,可惜这不是二十一世纪,不然她都敢亲杨怀誉一口。
现在她得收敛着,握握手就算了。
等她松开手一溜烟跑回去了,杨怀誉还在那里晕晕乎乎的发愣呢。
直到他娘刘彩玲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杨怀誉才如梦初醒。
他忽然抬头,冷厉的目光扫过去,吓得刘彩玲没说完的话都憋了回去。
他走到刘彩玲身边,看着她写得跟狗刨的“彩”字,没留情面:“娘你有时间管别人的闲事,不如先把自己的名字写写好。你要是不会那我教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