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的晚饭吃到一半就吃不下去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杨怀誉转业回来迟早要结婚分出去,可是谁也没想到,他婚还没结,就急着要分家了。
而且那说话的口吻,跟大爷一样,完全不给家里商量的余地,简直气人。
他爹杨正德非常不高兴,筷子一摔:“站住!”
杨怀誉也没打算走,只是不想吃了,闻言背对着饭桌靠在门框上,懒得看他们那副刻薄的嘴脸。
杨正德起身,走到他身边,很是不满地质问道:“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媒人全都被你拒了,毛家的婚约也给取消了,你好歹二十一岁的人了,总不能就这么耗下去吧?你看看你二叔家两个儿子,哪个不是三年抱俩?人家也就比你大个一两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怎么就一点不着急呢?”
“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杨怀誉的口吻明显带着不难烦,这天没法聊,张嘴闭嘴就是别人家,他不感兴趣。
杨正德急了,他和他媳妇刘彩玲一直分工明确,他管儿子,刘彩玲管女儿和儿媳妇,现在小儿子这么没大没小的,叫他这个当老子的脸面往哪搁?
他气得抬手就要打人,可他举起手的时候才意识到,小儿子早就不是三年前的小豆芽了,那时候这孩子铁了心去参军,身体还没抽条,又瘦又矮的,叫他心疼得不行。
可现在,这混小子不光养了一身的腱子肉,还抽条了,这个头高的,他得仰视才行,想打人还得踩个小板凳才能够着。
乖乖,也就三年啊,这小子怕不是把部队食堂吃穷了吧?
只得默默把手收了回来,试着软和一点劝说:“怀誉啊,你从小就听话懂事,怎么当个兵回来就这么急着跟家里划清界限呢?是看上哪个姑娘了?这么火烧眉毛的吗?你好歹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好帮你参谋参谋啊。”
“谁也没看上,我的事你们都别掺和!口粮田算清楚,该怎么分就怎么分,至于住处,肯定要有一个兄弟出去重新申请宅基地,你们都拖家带口的就别折腾了,我出去就是。”杨怀誉说着便转身往东屋去了,把他吃饭时看到的一提坞塘大曲和两条香梅香烟拎了出来。
他很生气,一点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直接开门见山:“这是哪家媒人送来的?”
刘彩玲本来不想插话的,可她没想到小儿子眼这么尖,居然发现了这两样聘礼,有点慌了。
忙走过来扯了扯杨怀誉的胳膊:“你轻点,轻点!别给摔坏了!这可是钟大奎亲自送过来的!你说说,这种女方上赶着倒贴的,上哪儿找去啊?所以我就做主替你答应了,这两天你挑个时间,跟钟家那闺女见上一面!你俩好歹一个学校上过学,肯定比别人感情要好些,要是能成,你爹和你两个哥哥肯定都支持你分出去!到时候叫你两个姐姐也帮忙添点东西,让你跟钟瑞芬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刘彩玲说到婚礼的时候,已经开始眉飞色舞了,好像大胖孙子近在眼前了似的。
杨怀誉看着她这小人得志的样子,特别来气,直接提上东西,出去了,刘彩玲见状赶忙追了出来:“怀誉,怀誉你大晚上的上哪去?”
杨怀誉没搭理她,直奔渡口,往上圩村去了。
那艄公本来都在打哈欠准备收拾收拾回去了,没想到居然来了生意,忙伸手帮他把东西接了过来,一看,还挺眼熟,好奇道:“这不会是钟支书白天提的那酒和烟吧?”
杨怀誉正在气头上,没吭声,艄公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帮他放在船头,等他坐稳了就开始摇桨:“小杨啊,你这孩子,脾气太耿直了,等会到了人家家里,可不能太粗鲁知道吧?说话留点余地,日后好相见嘛!”
“楚老爹,我心里有数。”杨怀誉不想迁怒艄公,加上河风一吹,凉快不少,心里的烦躁也跟着灭了些,说话就没那么冲了。
老楚笑笑,船桨一下一下拍打着水面,人也跟着小船来回晃悠,他安慰了一句:“年轻人,别着急,慢慢来,你的缘分还没到,不过我看好你,认准了就去做,一定能成!”
杨怀誉没说话,只是勉强笑笑,这楚老爹一直神叨叨的,都说他会看相算命,也不知道算对了几个。
大概是这老头嫌弃划船无聊,故意扯淡寻点乐子打发时间。
他的沉默让艄公叹了口气,艄公继续摇他的小破船,扭头看了眼身后逐渐远去的村落,道:“不信?你这小子肯定会找一个比自己大的,起码大三岁往上,而且还是婚姻坎坷、人生不顺的。你跟她结合的过程会有些波折,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意志坚定排除万难,肯定能走到一起,婚后必定会芝麻开花节节高,日子越过越红火。你可别瞪我,我楚老头从来不乱嚼舌头,你小子面相就是这样的嘛!”
一直不信楚老头的杨怀誉,此时此刻却无比希望这糟老头不是在拿他寻开心。
他抬头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一声轻微的叹息随着河风消散在身后:“别的都不难,难的是她不明白我的心意。”
“这还不简单?自己找她说去啊!”楚老头看不惯扭扭捏捏的做法,他特别支持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勇敢追求真爱!
于是他又兴致高昂地传授了杨怀誉一堆追姑娘的方法,船快靠岸时做了个总结:“古话说的好,烈女怕缠郎!小杨啊,你可得加把劲儿啊!”
杨怀誉看了眼远处的老坞堡,神色复杂,这小老头真是会哄人开心,他又不是没缠过。
还不是以失败告终?
怪只怪他那时还太小,说的话被人当成了玩笑。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开玩笑。
他收回思绪,给了艄公一分钱,上岸去了。
到了钟家院门口,才发现钟大奎正在跟他的叔伯兄弟算计他——
“大哥,你可真行啊!居然让那刘彩玲自己钻套里去了!”
“是啊是啊,咱大哥这脑子就是活,知道那刘彩玲是个钻进钱眼里的财迷,所以在下聘这个事上坑了那蠢女人一把!”
“嗨,我也没想到她能蠢成这样!自古以来都是男方给女方下聘的,哪有女方给男方送聘礼的?我提着东西去,这不是摆明了要让她家小杨入赘嘛!结果呢,她脸大得赛水缸,还以为我想让我家瑞芬倒贴呢!”
“大哥你且沉住气,等她把那烟酒吃了喝了再借题发挥!听说她家小杨可孝顺了,到时候她赔不起这烟酒,可不就只能出卖儿子了吗?”
“二哥说的对,大哥你这几天就别去老坞堡了,吊一吊她胃口。你要是不放心,怕她不舍得动那烟酒,我就带上兄弟们去找杨正堂叙旧。杨家兄弟感情那么好,到时候杨正堂没有好酒招待我,杨正德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只要他们开了这坞塘大曲,侄女的婚事就成了!”
杨怀誉不由得冷笑,原来钟大奎是在下套,想套他当上门女婿。
可笑他娘,还以为人家要倒贴!
杨怀誉敲了敲院门,直接打断了他们的白日梦,进去把烟酒一放,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
钟大奎兄弟几个傻眼了,尤其是钟大奎,更是脸上火辣辣的疼。
忙对着里屋喊了一嗓子,他闺女钟瑞芬赶忙丢下手里的绣活追了出来,小碎步跑起来那叫一个利索,好歹在渡口前撵上了杨怀誉。
她大喘着气,双臂一伸,拦在了前面:“杨怀誉,你就是这样对待老同学的吗?今天我爹去的时候,你家左邻右舍可都是看见了的!现在你招呼不打就这么退了聘礼,别人得怎么笑话我?”
杨怀誉懒得跟她废话,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从旁边一绕,跳船上去了。
艄公老楚忙用船桨撑着点岸边,等船身稳了,便摇桨划了出去,留下钟瑞芬在岸边直瞪眼。
明明是她家在算计别人,她还觉得特别委屈,一抹眼睛,哭了:“杨怀誉!你给我等着!你是我钟瑞芬看上的人,你跑不掉的!”
杨怀誉根本不想跟她废话,等到了对岸,见他娘还在岸边焦急地眺望着,并没有半分内疚,上岸后话也不说,直接往回走。
刘彩玲急了,忙扯着他的胳膊:“怀誉,你这是做什么?我都答应钟大奎让你和他闺女处处看了,你看,他还给了两张电影票呢,公社电影院的,最适合你们年轻人处对象的时候去看看了。”
刘彩玲赶忙掏出电影票,献宝一样地递给了杨怀誉。
杨怀誉刚从对面过来,钟瑞芬又会哭哭啼啼装可怜,这会儿再去显然不太合适,他就把票接了打算明天再还。
他掰开他娘的手:“我不会去的,下次你再乱收东西,你自己去。”
等他到了家里,他爹、他两个哥哥还有两个嫂子,全都铆足了劲儿劝他。
这个夸钟瑞芬工作好,在供销社吃公家饭,可稳当了,那个夸钟大奎门楣高,堂堂村支书,当他的岳父不算委屈他。
他大嫂夸钟瑞芬长得好看,水灵;他二嫂夸钟瑞芬屁股大,指定能生儿子。
最夸张的还是得了好处又眼睁睁看着好处飞了的刘彩玲,居然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动她小儿子了,毕竟这小子从小到大可孝顺了呢。
结果杨怀誉理都不理他,直接去东屋拿了纸笔出来:“你们不想算田亩是吧?好,我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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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男主家也一家子不讲理的,这…当时大环境这么恶劣的吗(哭笑)】
【男主有点不太伶俐啊,把那女的算计说出来。目的是让他当入赘女婿,看看他家里人还有没有脸让他处对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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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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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接下来了!】
【最烦这种了,亲人还搞这,上次我表哥骗我出来AA聚餐,结果他把他同事带着问我咋样,无了大语】
【加油】
-完-
第16章 、难眠
◎宋骞很惯着她,甘愿冒着大雨出去给她找酸枣◎
杨家一大家子全都围了过来。
他们谁也没想到,杨怀誉居然动真格的。
唰唰唰提笔,几分钟就把家里所有的口粮田、自留地和挖边得来的那些犄角旮旯里的小菜地全都算清楚了。
还画了图,连刘彩玲偷摸移动地界,从别人家那里贪来的几分地都给标注了出来。
刘彩玲一看,急了:“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连这个都标出来?他家反正绝户了,就两个闺女,少几分就少了嘛,反正过几天他闺女一嫁人,他家的地肯定要被大队收走一部分的,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杨怀誉没搭理她,别人家的就是别人家的,人家闺女也是人,怎么好这么堂而皇之地侵占别人家的地?
所以这多出来的几分地,他打上了阴影:“等会分家的时候,这三分地不算。”
说着他又开始在每块地的旁边标数字,这可不是随便标的,而是每块地对应的品质等级。
按照公社公示的标准,一共有八个等级,一等地的年产出会比末等地足足高出一倍以上,可不得摸清楚了嘛!
这下轮到他大哥二哥急眼了。
他们还以为小弟在部队里参军,会不了解这些田亩的等级呢,这样就算分家,他们两个做哥哥的也能动点手脚,占走等级高的地,结果,老三他居然门儿清?
“你这几天整天往外跑,没去公社?”杨怀旭是二队队长,他一直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才是家里最清楚这些弯弯绕绕的人精,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失算了,他和老二都陷入了被动。
他有点不高兴,看了他二弟一眼,杨怀瑾忙过来打哈哈:“哎呀老三,这些地你乱标什么啊,好多地都跟你离家的那会不一样了,标错了!”
杨怀誉手上没停,冷笑一声:“是吗?那这是什么?”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工作簿,上面详细记录了他白天调查来的结果:“这可是洪福叔亲自帮我标注的!”
杨怀旭这下彻底傻眼了,他还不服气,结果他接过来一看,好家伙,还真是周洪福的笔迹。
他快要气死了,只能耍无赖:“行行行,你信外人的,不信我和你二哥的,我们还能怎么说?那干脆都给你好了,我们老哥俩喝西北风去,你嫂子你侄子侄女也都别吃饭了,就趴河边喝水长大吧!”
说着杨怀旭就点了根烟,不行,实在是太窝囊了,居然被这小子拆穿了,看来白天说什么去公社帮忙都是骗人的,留在村里揭自家的老底才是他的正事!
杨怀旭不想再看了,周洪福的为人他还是清楚的,那就是一个大公无私不偏不倚的周青天,他绝对不会乱标的。
只能躲到院子里去骂娘,刚骂两句,叫他爹听见了,出来训斥他:“你骂什么呢?骂什么呢?你个龟孙,有你这样骂自己老子娘的吗?”
“哎呦爹,我就是口癖,改不了,又不是真骂你们,你干嘛啊,孩子都看着呢。”杨怀旭虽然在媳妇和兄弟面前横,在自家爹面前却只能装孙子。
杨正德冷哼白了他一眼:“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跟老二是不是想糊弄老三,欺负他不知道田亩等级想甩几块烂地给他?美的你!我和你娘还没死呢,轮不到你和怀瑾来算计他!我还是那句话,兄弟三个一视同仁,该多少就多少!”
杨怀旭还能说什么?
只能认栽,后来他看着杨怀誉递给他的清单,故意吐了口烟在杨怀誉脸上:“可以啊老三,你不去当会计可惜了。”
杨怀誉直接把他嘴里的烟夺走扔出门外:“嫂子怀孕了,你注意点。”
“我自己的女人,轮不到你操心,你还是操心操心你和钟瑞芬的事吧,招呼不打就把聘礼退了,人家爹不要面子的?人可是村支书,以后有你好看!”杨怀旭从没像现在这样讨厌这个弟弟。
而杨怀誉也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摆脱这些刻薄寡情的人。
他冷笑一声,转身往杨正堂家去了,今晚要继续借宿,等明天纸扎被人家收走就好了。
临走时,他丢下一句话:“大哥你不要把别人当傻子,你藏的那几块地周叔早就知道了,我今天给你留了点颜面,没画出来让二哥二嫂知道,你最好自觉点,趁早找周叔交代清楚。要是拖到交公粮的时候还没动静,你这二队队长就不一定当得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