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玲珑记录下来:谢氏,女,43岁。
“你这个症状,是从何时开始?”
“回公主殿下……”
韫玲珑轻声打断,“不用说敬语,直接回答问题便好。”
“是,殿下……”谢氏战战兢兢,“妾身是从十三岁在青楼……”声音顿了一下,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惨白一片。
韫玲珑猜想谢氏已经知晓了自己儿子和公主的关系,所以更不愿意暴露从前黑历史,让儿媳妇看不起。
“没关系,继续说,本宫不在意的……”韫玲珑的声音更温柔,尽量安抚精神脆弱的病人,“说起黑历史,本宫如果当宛国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与本宫的黑历史比起来,其他人不值一提,只要你不嫌弃本宫,本宫也不会嫌弃你。”
“不……妾身怎么敢……嫌弃公主殿下……咳咳咳……”谢氏又咳嗽起来。
韫玲珑用眼神示意,丫鬟送上来温水。
“你且慢慢喝,喝完了继续回答。”韫玲珑的语调重新严肃,恢复工作状态的权威感。
“是,殿下。”
随后,谢氏一一回答了问题。
大概是,谢氏早年在青楼时便对粉尘过敏,经常咳嗽,但身为青楼女子、尤其是低等青楼女子,又必须擦香粉。因为没有足够的银钱购买昂贵香粉,就只能用粗劣的、颗粒大的香粉。
每次使用都要小心翼翼,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咳嗽打喷嚏,严重时会鼻塞头疼。
青楼女子若是病了,青楼不管医治,只能自己出银子。
谢氏身子弱,接客少、生病多,银钱不够,所以很多时病了也要硬扛。
让她身体彻底垮下,是因为一场风寒。
那场风寒足足病了一个月,起初还有银子可看病,后来连抓药的银子都没有了,一个月后勉强将病养好,但香粉便越发不能使用……
韫玲珑一边听着,一边记录,配合刚刚谢氏咳嗽时,喷出的白色泡沫痰,对谢氏的病已经有了一些大概的猜测。
其应该是过敏性鼻炎引起的支气管哮喘,这种病无法根治,只能远离过敏原,在发作时使用激素类药物进行扩张平喘。
韫玲珑放下笔,“欣月欣云,将谢氏上衣脱掉,本宫要听她的肺声。”
第18章
她和男人之间的诡异默契
听肺声最好的工具是听诊器,可惜这里没有,就只能用最古老的方法——直接趴在病人身上听。
在听诊器之父法国医生雷奈克之前,大夫听肺声都是直接贴在病人的胸膛和后背听。
如果是男性病人还好,如果是肥胖的女性病人,效果便大打折扣。
好在谢氏极其瘦弱,韫玲珑将肺声听得很清楚。
在韫玲珑听肺声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虽然同为女性,但这么赤身裸体……也是有伤风化。
然而谁敢说、谁敢劝?
公主可是动不动就剥人皮的主儿,伤点风化算什么?
欣月和欣云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两人没用语言交流,但已达成了默契——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小命要紧!
当韫玲珑听到病人两肺的哮鸣音,便彻底肯定了病因。
随后,韫玲珑让丫鬟为谢氏穿衣,穿好衣服,又为其诊脉,使用中医方法再次确认。
房内一片安静。
公主有条不紊。
谢氏从之前的惊吓、羞涩,到后来眼神中涌现希望和求生欲,“公……公主殿下,妾身的病……能治好吗?”
正在思考治疗方案的韫玲珑收回思绪,道,“这个病很难根治,但如果调养得好,几十年内不会危及性命。”
是啊,前提是调养得好。
韫玲珑环顾四周,想起刚刚自己进房间时,被呛得连连后退的情景,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白夫人,是要趁白昭奕没回时,害死谢氏!
仔细思考,不无可能。
白家是宛国开国重臣,后来家道中落、庸才频出,到白昭奕祖父那一代,正好五代爵位传承结束,急需功绩再博爵位。
如果是鲁氏的两个儿子博得爵位,一切还好,但问题是白家庶子白昭奕博得爵位,这便比较尴尬。
庶子为侯爷,嫡子无头衔。
对于鲁氏来说,最致命的是白昭奕封侯后,老夫人头衔便落到了其生母谢氏的头上,鲁氏如何甘心?
但如果谢氏死了,那么这头衔就自然落到鲁氏头上。
鲁氏不敢直接弄死谢氏,毕竟京城有优秀的仵作在,能查明死因,所以就要让谢氏病死。
大夫会治病,也最会杀人,这种利用密室粉尘将过敏性哮喘的谢氏活活病死的方法,保不准便是出自哪位大夫之手。
谢氏见公主殿下的面色越来越冷,战战兢兢道,“殿……殿下,是妾身哪里……做错了吗?妾身不懂规矩……”
没等谢氏说完,韫玲珑便笑着拉住谢氏冰冷的手,温柔道,“没有,谢夫人勇敢也很坚强,很努力与病魔作斗争,值得表扬。”
谢氏吃惊,但心里竟突然涌出了一股子委屈。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委屈从何而来。
好像从记事开始,就没人表扬过她、赞赏过她,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别人的脸色,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想起当年儿子想读书,却被夫人禁止,后来一气之下参军,谢氏便悲从心起,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韫玲珑紧紧握着谢氏的手——她也知道称呼谢夫人这现代的叫法比较尴尬(出戏),但她和白昭奕的关系敏感,叫伯母,却生出了一些暧昧。
在暧昧和尴尬(出戏)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称呼夫人?但谢氏是个妾侍,不算夫人。
称谢氏?虽然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好歹与白昭奕有婚约,也不好这么不尊重未婚夫的母亲。
所以思来想去,夫人就夫人了,左右她这个公主从来离经叛道。
“谢夫人,本宫问你,你的丫鬟呢?”
谢氏一愣,欲言又止,随后缓缓摇头。
韫玲珑不解,“难道这么大的院子,没有丫鬟伺候?白将军不管?”
谢氏叹了口气道,“妾身原本的丫鬟,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夫人赶出了府。夫人派两个丫鬟来,却好吃懒做,妾身曾和夫人说过,夫人教训了丫鬟,但那丫鬟……却变本加厉。”
谢氏说得很隐晦,但韫玲珑差不多猜到里面的道道。
她放开谢氏的手,起身走到窗旁——所以说,书里白昭奕母亲的死,是一场谋杀。
接下来她应该怎么做?
威吓鲁氏?鲁氏会不会阳奉阴违?
如果她离开,谢氏必死无疑。
韫玲珑缓缓转过身,“谢夫人,你愿意随本宫到公主府小住几日吗?”
谢氏吃惊……
韫玲珑面色严肃,“本宫那里有好大夫,也有好药,不说把你的病治好,最起码也会帮你延寿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你苦了一辈子,白将军刚刚建功立业,难道你舍得就这么离开?”
谢氏红了眼圈,眼泪直流,“妾身多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
韫玲珑知晓,谢氏虽不言明,其实心里有数。
谢氏不闹,不是因为无法闹,而是怕自己闹开了给前线的儿子带去麻烦。
韫玲珑对窗外道,“于公公,你进来。”
“是,公主殿下。”
于公公快步进入。
听到事情的前因后果,于公公也是大吃一惊,“公主殿下三思,您可以警告下白夫人。但……直接把谢氏带走,这不合适!”
韫玲珑挑眉,“不合适?本宫哪件事做得合适了?”
“呃……”是啊,公主就没做过「合适」的事。
韫玲珑让欣月和欣云整理谢氏的贴身衣物,却发现,其衣服都是脏的,没人给洗。
最后气得韫玲珑让人带上谢氏就走,回了公主府。
……
是夜……
公主府大牢。
韫玲珑带着皮箱子赶来,照例,内间的侍卫回避。
因为上午到信国公府赴宴,下午把谢氏带回来,既给谢氏安排院子,又给她沐浴更衣,看诊、抓药,可以说忙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韫玲珑依旧没从忙碌的气氛中缓解过来,一时间竟忘了之前看过的美男出浴图。
倒是苍迟修,清楚地闻到小哑巴身上浓重的药味。
韫玲珑施针时,就听男人问道,“你受伤了?”
韫玲珑一愣,碍于自己哑巴人设,一时间无法回答,只拍了拍男子肌肉结实的手臂,希望对方能猜到她想说的话。
却不成想,苍迟修真的理解其意——稍等,施针结束后再回答你。
连苍迟修都疑惑,两个人萍水相逢,见面数次,何来的默契?
他怎么就能猜到,她想说的话?
第19章
女人,你竟敢拧本宫的耳朵?
一刻钟后,所有针埋好。
韫玲珑愣愣地看着男子秃了一块的头皮,以及上面插满的银针,不由得思考,自己毕竟不是真正中医,就这样下针会不会无效?
要不要请大夫来看诊?但如果真请来,如何对皇上解释?在不能请大夫的情况下,她是不是要看看医书,补充下医学知识?
坐在石床上的苍迟修等了好半晌,也没等来小哑巴的解释,不悦道,“说……”
韫玲珑一愣,这才想起来,她还没回答男人的问题。
虽然男人命令的口吻让人听起来不爽。
就在韫玲珑准备在男人手上写字时,男人不耐烦道,“你刚刚不是说,施针后就回答吗?怎么还不说?”
韫玲珑瞬间就火了,她愤怒地抓起男人的手,写道,“我想回答你,就回答,不想回答你,就不回答,这是我的自由。还有,别端着你那大老爷的架势,比身份,我未必比你……”
韫玲珑手指一顿,后背一层冷汗,因为她差点把身份说出来。
所以说,万事要冷静啊。
想着,韫玲珑继续写道,“我未必会服你,毕竟你是燕国人,我是宛国人。”
苍迟修冷哼,“不用我帮你报仇了?”
“呃……”韫玲珑不想在这种古怪的事上纠结,写道,“没受伤。”
苍迟修,“既然没受伤,为什么身上有药味?”
韫玲珑,“因为今天救治了一个人。”
苍迟修,“男人?”
“呃……”韫玲珑窝火,心中吐槽这男人脑子有毛病吧?
她救男人还是女人,关他什么事?难不成他还想发展出什么感情?
拜托,按照剧情,她可是要被他晒成人干的人!再说,就治个病而已,胡思乱想什么?小说里,这男主手段残忍,是复仇派人设,现在哪里残忍了?
突然,韫玲珑惊呆——糟,好像改变剧情了!
如果按照原本的剧情,男主被昏君蹂躏,随后被变态公主迫害,所以黑化后手段残忍。
但如今,男主没被蹂躏也没被迫害,是不是就无法黑化了?
韫玲珑面色紧张地盯着男人,不知道改变剧情后会怎样。
平心而论,她在这本小说的金手指是知晓剧情,但男主不黑化的话,后面剧情该怎么判断?
苍迟修不悦,“怎么,真治了个男人?你莫不是治男人上瘾了?”后面的语调,越来越冷。
韫玲珑翻了个白眼,写道,“救了名女子,四十多岁,还有,我救男人上不上瘾不关你的事。”
苍迟修淡淡道,“怎么不关?我被关这里,如果你某天救别人上瘾,而不为我治病,我怎么找你?”
韫玲珑忍不住从鼻腔里喷了一个「哼」字来表达不满和不屑,“放心,无论以后我治多少人,都不会忘了你,一定会治好你。”
几不可见,男人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但很快又消失。
苍迟修道,“你到底是丫鬟,还是大夫?”
韫玲珑沉默片刻,“我治你的病,你给我要的东西,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别试图建立起别的关系好不好?”
苍迟修冷笑,“建立起别的关系?呵,你想的还真美。”
从前他怀疑她知晓他的身份,但现在推翻之前猜测,她多半不知晓。
如果女人知道他是堂堂燕国的太子,他不信她不想建立别的关系。
韫玲珑放下男人的手,开始脱男人的衣服。
“呃……”苍迟修。
虽然知道她是要检查他的伤口,但女子的动作太熟练,熟练到让他不悦。
“小哑巴。”他道。
韫玲珑随手拍了他的肩,那意思是——什么事?
“你脱过多少男子的衣服?”
韫玲珑像看怪物一样盯着男子,终于气不过,对着男人一块不算深的伤,力道不小地怼了一下。
然而男人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好像疼的不是自己,依旧面色冰冷地质问。
韫玲珑打算不理他,继续检查伤,换了药,拔完针,她就走。
然而就在韫玲珑准备拆绷带时,她的手被对方一把抓住,顿时又是骨裂一般的疼痛。
韫玲珑疼得额头冷汗都流出来,另一只手不断去打男人的肩。
强大的医德让制止她去捅男人的伤口,否则真想把之前缝合的伤再撕开。
男人肩膀肌肉结实,敲在上面如同敲硬邦邦的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