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若无其事，可谢妩眉知道，这世上所有若无其事的忍耐，背后都写满了长久压抑的疼痛。
她伸手抱住他，他这一生都活在黑暗中，像行驶在暗夜中的孤舟，她愿站在他身边，像一座山，像一座港湾，给他依靠，让他安心。
两人又静静地走了许久，穿过缭墙重院，穿过玉宇琼楼，穿过流火芳菲，最后又穿过了巍峨宫门。
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又那么短。
此时已日薄西山，天边一轮圆月高升。
站在宫门前，谢妩眉看着脚下人潮涌动的云中城，心中顿生豪迈之感。
随着最后一抹霞光散去，皓月清辉穿云破雾，洒向人间。
整座云中城像被点燃，霎时间千灯怒放。
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祭月佳节。
墨卿羽微微垂眸，看到身旁的少女双眼放光，便道：“走吧，带你去逛逛夜晚的云中城。”
谢妩眉高兴了，“还去白日里去过的那条街，那里有许多花灯！”
这时，影夜驾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赶了过来，“主上，马车来了！”
谢妩眉好奇，“怎么又想着坐车了？”
墨卿羽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
影夜嘴快，笑嘻嘻地回道：“还不是让街上的妖女和魔女逼的，谁让主上生得太漂亮了。”
谢妩眉想起先前那一幕，不由得偷笑。
待坐进了车中，车帘落下，车内只剩下两人。
车厢很大，布置得也很舒适。
车轮轱辘转动，很快就驶进了城内。谢妩眉原本就好奇，此刻更是迫不及待就掀起了车帘。
街道上与白日的情景没什么区别，只是更热闹了一些，沿路叫卖声不绝于耳，琳琅满目的商品宝石法器堆得满街都是。
这里不仅随处可见对月参拜的妖魔与修士，还有许多衣着亮丽的男魔女妖有说有笑，甚至还有散仙与妖走在一起，有的情侣情到浓时，干脆就当街拥抱接起吻来。
路过的行人见怪不怪，还有人当街兜售春风丹，不倒神油，欢合香等助兴药物。
魔修与妖修同道修不一样，放浪形骸的时候也不会顾忌有外人在场，谢妩眉甚至还隐约看到了一出活春宫……
这辣眼睛的一幕令她实在看不下去，猛然甩下了帘子。她这才明白，为何墨卿羽要影夜找马车来了。
墨卿羽悠闲地靠在车壁上，单手支着下颚，衣袖滑落，露出一小截肌肉匀称结实的手臂。
他含笑看着她，声音缓缓道：“魔族妖族向月而生，满月之时可最大限度地汲取月之精华用以修炼，若是双修，修为则更近一步，这没什么可羞耻的……待月上中天，月华最盛之时，你还能看到更多……奇景。”
谢妩眉点头，再看去窗外时，目光自动掠过那些耳际厮磨的野鸳鸯，去看道旁的彩灯与人生百态。
谢妩眉看到一个凡人男子抱着一个明显有魔族特征的小女孩，牵着魔族妻子的手在一处摊位前挑选首饰；
又看到一个道修与魔修走在一起；还看到长着角的妖族大汉与一名散仙拼酒量，拼到高兴处，蒲扇般的巴掌把木桌拍得震天响……
街道上的花灯全都点亮了，妖兽神魔，五颜六色，嬉笑怒骂，鼓乐歌声阵阵传来，汇聚成一条璀璨的声色河流，从谢妩眉眼前缓缓淌过。
云中城的确比她想象中还要美，还要野，还要疯。人妖魔仙再没界限，和平共处，像一捧炽烈的火焰，尽情地燃烧。
她在看帘外的风景，而墨卿羽在看她。
华灯绚烂，流光映照着她如玉的脸颊，泛起淡淡的辉光，她的眼神明亮又清澈，似倒映着漫天的星辉。
鬓角的芍药怒放，流苏低垂，灯下的华妆美人，此刻美不胜收。
他看得心念一动，伸手就将她揽了过去，抱起了放在腿上坐着。
“我的小眉儿——”
他鼻尖在她颈间蹭了蹭，语气中有些不满，“外面有那么好看吗？”
谢妩眉愉悦地点点头，“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自然好看。”
“看他们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看我。”
谢妩眉回头看他，却见他眼睫缓缓眨了眨，眸中波光潋滟，很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谢妩眉张了张嘴，“看你？”
他盯着那两片红润饱满的唇，幽幽说道：“我也是魔，也想要眉儿亲亲。”
说罢，伸手勾过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第219章
奇怪的胜负欲
帘子落下后，车厢内就变得阴暗起来。叫卖声，马蹄声被隔在帘子外，模糊又遥远。
她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从后背传来，在寂静的车厢中，竟如擂鼓一般。
此刻，他落在她后颈上的呼吸，轻如羽毛，慢慢喷洒而来，谢妩眉不由自主回想到前一天……
似乎，也有过这样的一次。
光是这样想着，就觉得身下如火烧，不自觉地就想爬到一边去坐着，可身后的男人牢牢地按住她的腰，双臂一环，将她禁锢在怀中。
“眉儿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他在她脖颈间微微吐气，就像他与她耳际厮磨时做的那般，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再次传来。
谢妩眉闭着眼，红着脸，一动也不动地任他搂着。
他的手不知何时探入了她的衣襟中，微凉的手指在她柔滑的肌肤上打着转，缓缓地往上行去。
头脑一炸，她倏忽回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弯唇一笑，眼睫长而密，桃花眼中落了些帘外的灯火，流光溢彩。
“小眉儿，你的心跳的好快，你在紧张什么？”
谢妩眉当然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呵斥他：“墨卿羽！”
他扬眉看她，唇角挂着笑。
谢妩眉的声音在发抖：“别闹，阿夜还在外面！”
“我不做。”他低头去吻她的耳垂，潮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孔。
“小眉儿你不是说了吗，从今日起到大婚，要吃素。亲亲小眉儿的话，为夫定会遵从。”
谢妩眉咬牙，怪不得当时说起这个他不会急，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我还说了不许碰我……你怎么不遵从？！”
男人眨了眨眼睛，略有些委屈道：“既然为夫都已经答应吃素了，眉儿总不能连肉汤都不给喝吧？”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万一饿瘦了怎么办？”
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让谢妩眉瞬间吐血三升。
这小魔头到底开启了什么新世界，骚话一波接一波，她快要招架不住了好吗？
但，她谢妩眉是如此被动的人吗？
不是……
此时，奇怪的胜负欲操纵了她的理智。
她径直将手伸了下去，化干戈为玉帛，化钢铁为绕指柔。
“你……”
墨卿羽倒吸一口凉气。
他显然是没想到她还敢这么做，顿时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
有些事情自己做起来仿佛理所当然，但是她做起来怎么就那么……流氓？
他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这女人的胆子怎么能大到这个地步？！
此时的倒霉蛋浑身绷得极紧，气息不稳，方才的从容优雅全都消失不见。
谢妩眉笑嘻嘻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他，缓缓收回了手。
紧接着，她悠闲自得地端起了茶水喝了起来。
墨卿羽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一张原本清冷的玉颜此刻就像被人非礼了一般精彩。
哦，不对，他就是被非礼了。
待下了车，影夜看着莫名黑了脸的自家主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想要上前问一句，又被写着生人勿近的一张脸给冰了回来。
影夜挠挠头，去问一旁等候的聂景，“主上这是怎么了？”
聂景瞪他，没好气儿地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谢妩眉下了车才发现这里是一处酒楼，抬头一看，上书「江月楼」三个大字。
她有点发愣，这，这不是慕元白在炎夏开的酒楼吗？
待进了酒楼，进了雅间，上了菜，看见了春江鱼，谢妩眉发现她还真没猜错。
她看向墨卿羽，“这江月楼，是京城那家？”
“不止江月楼。”影夜嘴快，“主上怕您在这里生活不习惯，把京城许多店都搬来了。”
谢妩眉看他，“这……”
这么大手笔吗？
聂景也道：“夫人放心，他们都是主动要来开分店的。而且主上也不收他们的租金和赋税，来了白捡钱，还能得云中城主庇佑，为何不来？”
“为什么不收？”
谢妩眉不明白了，谁还会跟钱过不去吗？
“谈钱多伤两国人民的感情？”影夜道，颇有几分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之感，“何况咱们地宫里的金银珠宝和灵石多的花不完。”
谢妩眉：“……”
谢妩眉看向一旁的墨卿羽，“你的两个属下倒是比你平日里话要多。”
墨卿羽此刻正靠在窗边，闻言回头看她。
他的眸色此时有些淡，听她这么说也只是笑笑，垂着眸继续看外面的花灯。
他虽然是个清冷的人，但是两个属下却极能耍宝，谢妩眉这一顿饭倒是吃得开心不已。
影夜闲不住，因为聂景前日失了他的约，他说什么都要再去看看那会喷火的杂戏，聂景没办法，只好跟着去了。
厢房内顿时静了下来，小二前来收了杯盏，又熏了香，临走前还贴心地关好了门。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墨卿羽长臂一伸，将她捞入怀中，靠在窗前，看着寂静的夜空，谢妩眉则低头去看闹市中的人流。
“眉儿，你的生辰是何时？”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谢妩眉微愣，自然而然回答：“除夕……”
“除夕？”墨卿羽知道她说的是她在自己的世界中的生辰。
他微微笑了下，“除夕除夕，除旧迎新，是个吉庆的日子。”
谢妩眉扁了扁嘴，“才不是呢，因为我父亲，我几乎没过过生辰。”
“你父亲？”
“我父亲是个赌徒，打我记事以来，他就经常不在家，除夕也不着家。我家条件不好，我和我母亲一直在搬家。所以，我也不愿过生辰……”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落寞，墨卿羽搂紧了她，“以后在这个世界里，夫君为你庆生。”
谢妩眉轻轻嗯了一声，又在他脸颊啵唧一口，甜甜地道：“谢谢夫君——”
见她如此调皮，他轻笑一声，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谢妩眉看他，“对了，你的生辰是何时？”
“其实——”他犹豫片刻，开口说道，“今日……”
“砰砰砰！砰！砰砰砰！”
空中传来数声巨响。
“啊？你说什么？”谢妩眉没听清楚他说什么，问了一遍，他摇摇头，示意她回头去看。
谢妩眉看去，只见巨大的，色彩绚烂的烟花在东方的夜空中绽开，一朵接着一朵，劈啪作响，热闹喧嚣。
“哎呀！快看，那是什么！”
“快去看看！”
“是宫城的方向，是烟花哎！”
魔修妖修们走出门，走上街道，抬头去看。
空中似有春雷滚滚，七彩的灵光砰砰炸响。
仿佛九重天的星河破碎，漫天星子散落人间，流萤点点，蹁跹缱绻。
一朵朵的烟花接连升起，连绵不断，流光溢彩，在云中城的灯河上空，缓缓炸开。
第220章
生辰
几乎在瞬间，谢妩眉就猜到了，他刚才想说，今日是他的生辰？
今日竟是他的生辰……
谢妩眉回头看他，他淡淡抬起头，秀致的脸庞被明灭闪烁的火光照亮，一双眸子清透的像琉璃，倒映着漫天星辰。
他看得很认真，很专注，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透过他的脸，谢妩眉仿佛看到了一个年幼的小男孩，跪在窗边，透过那扇小小的窗，看到烟花盛开时，满脸的惊艳。
“今日是你的生辰吗？”谢妩眉问他。
他低头看她，缓缓点头。
谢妩眉有点慌，她不知道今日是他的生辰。
“我……我不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什么都未曾准备……”
他将她按在怀中，低声道：“傻子，我不曾告诉任何人，也不曾告诉你，你怎么准备？”
即便他如此宽慰她，她也依旧懊悔。
她摸了摸手镯，想起那支面人，继而想起方才在街道上匆匆一瞥看见的面人摊子……
“卿羽，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墨卿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没有做声。片刻后就见谢妩眉端着一盘子彩色面团回来。
她将木盘放在桌上，背对着他，开始动起手来。
她的手很巧，柔软的面团在她手下变换出各种形状，她很快就捏出了一只小人，白衣黑发，五短身材，表情憨憨。
但她委实不如面人师傅的手艺好，人设倒是像了，就是有点丑。
谢妩眉歪着头打量着，却不知墨卿羽何时已到了身后，声音中有些意外。
“你做的这个……是我？”
谢妩眉回头，“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