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无比的声音传来。
姬光霁站直了身子，连忙快步走到中年男人面前，微微弯腰行礼。
“尊上，为何？”
“被谢凌的女儿打断了。”中年男人微微抬眸，眼中眸光锐利阴沉，瞥了他一眼：“废物！连一个女子都杀不了！”
姬光霁面上闪过一丝不悦，那可是天帝的女儿！有天道庇佑，你以为就是那么好杀的？
心里这么想的，脸上却仍是恭敬之色：“尊上息怒，属下知罪。只是，那次若不是他出现……谢凌的女儿早已是泉下亡灵了。”
中年男人冷笑数声，站起身沉沉地盯着姬光霁：“红发鬼王，你当本尊不知道你那些心思？”
他一步步走下祭坛，黑裳猎猎：“别做梦了。”
姬光霁被迫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
“好好为本尊做事，当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本尊能将你从极寒之地弄出来，也能将你再送回去。”
阴寒之声从头顶传来，姬光霁面色一阵发白。
“听明白了吗？”
威压袭来，姬光霁头低得更低，低声道：“属下知错，属下愿追随尊上！”
中年男人瞥了他一眼，走到崖边，凝视着空中的圆月，血色逐渐褪去，魔气也尽数消散了。
他沉声道：“将公主带上来！”
四周替补上来的黑衣人闻言行礼悄悄退下，片刻后一阵脚步声自崖下传来。
姬光霁看了一眼来人，乍一见竟吓他一跳，仔细看去，正是奄奄一息的西陵国公主。
只见西陵公主被两个黑衣人抬着，形容狼狈，浑身上下似被火烧过，皮肉翻卷着，焦皮水泡下是鲜红的皮肤，极度狰狞。
而她原本一张花容月貌的脸也没几处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华贵的公主袍服也被烧成一片片的，在这荒郊野地拖行也脏污的不成样子。
连日来，她以真气护体，慢慢疗伤，否则这副身体早就支撑不住了。
她怔怔地躺在那里，再也不复往日的嚣张跋扈，甚至看也不敢看前方默立的中年男人。
“秦真儿……”
西陵公主被这一句淡漠的话语吓到自地上弹跳而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男人转身，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又走上了祭坛。
西陵公主跪伏在地，颤抖着声音道：“尊上，真儿错了，是真儿鲁莽。”
“枉费本尊对你数年的苦心栽培，如今你一意孤行，不仅将自己搞成这么一副鬼样子，差点暴露身份，甚至还折损了本座一枚好棋！”
想到被无量关进善恶界的瑶光道长，他就一阵恼怒。
“本尊身边从不养无用之人，你自行了断吧！”
第88章
只是因为要保护我吗？
秦真儿脸色发白，哀声恳求道：“尊上，尊上，真儿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不能杀我……”
中年男人冷笑：“若不是你与本尊这副身体有血缘，你以为你还会安然无恙地在这里与本尊说话吗？！”
西陵公主话到一半，被中年男人眼中的利光打断，她抹了一把泪水，匍匐着爬到祭坛边。
“尊上，都怪那个谢妩眉，是她，是她一直在勾引殿下，真儿原本已将殿下哄得死死的，是她一再扰乱真儿的计划！”
秦真儿见中年男人眸光微敛，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便又道：“情报上说谢妩眉是草包美人，与殿下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真儿看见的完全不是这样。真儿到达太微宗时，谢妩眉已然和殿下极为熟悉了——”
她咬咬牙接着道：“甚至，甚至都有过肌肤相亲的经历……”
中年男子眸色更沉，一张脸阴郁到极致。
“真儿试探过殿下，殿下心中的确有一个名叫阿妩的女子，他也曾认为真儿便是他记忆中的阿妩，对真儿百般迁就。
可真儿后来才得知，他非但早就识破真儿的谎言，还与真儿周旋数日，直到，直到他对真儿使用了摄心术……”
她说到这里，看着不远处面色不善的姬光霁。
“还差点儿烧死真儿……”
姬光霁眯着眼，冷笑两声。
他当那小子怎么就知道了他的计划，原来是这个愚蠢的公主将他的行踪泄露了出去！
可到底是看在了她是魔尊陌渊肉身的女儿的份上，他才没有亮出他的鬼爪取她性命。
“继续说！”
陌渊显然是不耐烦了。
“是，是，尊上，那谢妩眉，闺名也唤做阿妩，若她是当年的那个女娃娃……”
秦真儿觑着他的脸色，踌躇着说道：“尊上想要以此控制他的心智，怕是……”
怕是痴人说梦，更不要说，这谢妩眉还是天帝流落在人间的女儿！
“你是要提醒本尊这一切都是痴人说梦吗？哈！哈！”他冷笑数声，一挥手将漂浮在面前的虚空之镜收回。
“他以为他是谁？他是魔子！他是魔宫的继承人！他不想着回魔域，不思为母报仇，不思复起魔宫，不思为魔域数十万亡灵复仇，却认敌人为师，与杀母仇人之女在人界纠缠不清！当真是本尊的好外甥！与他那愚蠢糊涂的母亲一个样！”
陌渊的声音飘荡在空荡的罗刹峰峰顶，威压降下，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他大约是怒极了，这难以掌控的感觉让他快要失去理智，他抓着自己头发，阴森森地笑道：
“好外甥，再过两日舅舅就去见你了，你可千万不要让舅舅失望才是！”
——
一轮清皎的圆月攀上空。
月光穿云破雾，清冷辉光照拂人间。
火光与厮杀声已经离得很远了，谢妩眉回头看了一眼，太微宗的长老还是很有几分本事的，不仅将魔物全数关进了锁妖塔，连结界都修补的差不多了。
两人落了地，正是一处殿宇，殿内轻纱垂落，雾气腾腾，谢妩眉环视一周，眼神变得极为不自在起来，她发现这里竟然是酒醉那次被他扔进去惩罚的寒泉。
只不过，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他牵着她的手，引着她一步一步来到寒泉。
她不由得纳闷起来：“你不是要疗伤吗？为何来这里？”
疗伤难道不应该去药王谷的药泉吗？
特别是他还走火入魔了。
“这里是师尊为我设立的秘境，用于拔除八煞魔莲之魔性。”
他转过头，琉璃般的桃花眼中升起几分冷艳：“也可清心。”
“清心？”谢妩眉好奇，上一句她听得懂，可清心是做什么？
他缓缓笑了，执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
冰雪般的皮肤上泛起滚烫的微红，他闪烁着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细白的腕间，勾起了她心间的那股悸动，锁妖塔内唤起的情潮再次袭来。
谢妩眉呼吸微窒。
向来都是她色胆包天去调戏他，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学会了将她撩拨的团团转了？
这种事，自己做来时觉得意趣十足，可轮到别人掌控场面时，她竟紧张到恨不得一头扎进土里。
“你疗伤吧，我在外面等你。”
她不敢再看他，抽出手，转身就要往外走。
手腕再次被拉住，一个温热的躯体贴上了她的后背，她的背脊立刻崩成一条直线。
察觉到她的紧张，他轻笑一声。
他自身后抱住她，修长的双手缓缓地滑过她的腰肢，最后停在平坦的小腹处。
薄薄的法衣质地柔顺，两人紧贴在一起时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曲线起伏。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息道：“谢谢你……”
谢谢你怜悯我。
谢谢你怜悯一个面目可憎的我。
谢谢你怜悯一个杀人如麻的我。
他近在咫尺的低吟就在耳边，近得她几乎要跳起来。
脸在一瞬间滚烫无比，连呼吸都变得炙热。
她调整呼吸，轻声说道：“不必在意，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决不食言。”
他听到这句话，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因这低笑带来的胸腔的震动，在她此刻敏感无比的脊背上流连。
“只是因为要保护我吗？”
呼吸之间，清冷的杏花香再次散开来，不断地夺取着她的心神。
“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耳边的呢喃再次传来，他将唇贴紧她微跳的脉搏，轻轻地啃咬着。
“毕竟，我们现在的关系如此的……亲密。”
她僵直着身子，不敢回头，不敢乱动，只轻轻地抓住他交叠在她身前的手，缓缓分开。
她咬着唇，退出了他的怀抱。
她向外走出两步，终是不忍，便回头去看他。
寒泉朦胧的雾气横亘在两人中间，模模糊糊间，谢妩眉好像看见他低下了头。
鸦羽般的墨发自肩头滑落，微风拂过，有几缕柔软的发丝垂在他的面颊，那样一个清冷孤傲的男人，此刻却因这几根发丝而泛起一种复杂的脆弱。
看着她离开，他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竟怀念起从前她对他那般嚣张的模样了。
他捏起清尘诀，金光四散中，身上的血衣顿时化作他常穿的那件雪白的法衣。
接着，他穿过结界，走进寒泉。
第89章
起死回生术
谢妩眉抱着手臂坐在殿前的石阶上，迎面是清冷的皎月和百年如一日的寒风。
月色如水，洒遍她的全身，她沐浴在辉光里，心头是无尽的安宁。
她觉得她该是喜欢他的，可她更怕自己付出真心后，便再也离不开这个世界。
毕竟羁绊太多的话，很难下得定决心走。
可世界上哪有不用真心便能换来的好事？
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怀念当初对他无所顾忌的她。
可是，在乱葬岗时，他以那种强硬的姿态闯进了她的心，她曾经以为……
以为他不喜欢她。
他总是对她说不要不行不可以，连对她的态度都是若即若离的，害得她不得不绞尽脑汁攻略他。
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又胆怯了。
人真是复杂又矛盾的动物，奢求太多，又计较太多。
大概是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难以鼓起勇气面对感情，而父母失败的婚姻就像一座警钟，时时长鸣。
他没有亲口说过他喜欢她。
真到了任务完成的那一天，她要像个骗子一样转身离开吗？
她自手镯中掏出那个许久不曾碰过的面人，静静地看着，口中喃喃道：“这个世界太不美妙了，如果可以，真想把你也带走。”
——
经过这次血月暴动，太微宗伤亡很大。
屠魔谷好在有道尊及三位大弟子镇守，没出什么差池，而锁妖塔就不太好了，不仅需要修缮，还要加固结界。
无量道尊突然宣布即刻闭关，一切事宜交由澄光道长，顺道将墨卿羽也带了进去，众人不解其意，也并未多加揣测。
药公从竹生口中得知玉仙真人的紫金铃认主后，便将谢妩眉和裴琅嬛带去了太微宗。
三人到达时，宗主澄光道长及各位长老齐聚一堂，身后是站得整齐的各大弟子，乌泱泱一大片。
谢妩眉进来时吓了一跳，殿内摆着许多尸体，没有蒙白布，就那么一排排地整齐地躺在那里。
只一眼她便明白了，这恐怕就是是那晚墨卿羽魔化后杀的人。
大师兄云澈及慕元白也在，对二人投去安心的眼神。
澄光道长和各位长老脸色都不大好看，看着三人走进殿内忙迎了上去。
与澄光道长及各位长老见礼后，澄光道长道：“药公，可有把握？”
药公捋了捋胡须看着谢妩眉道：“丫头是玉仙真人巫医之术的唯一继承人，有她在，宗主尽可放心。”
“谢小郡主？”
不仅是澄光道长，连云澈与慕元白也眼神探究地看过来。
澄光道长及各位长老显然是不相信谢妩眉能有这么大能耐，上上下下打量了谢妩眉好几遍才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没搞错吧？居然是她？”
“什么时候的事儿？玉仙真人不是仙去许多年了吗？怎么冒出来一个继承人？”
“不知道啊，毕竟这种机缘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大师姐修习疗愈之术这么多年，仍未掌握巫医之术，再说是药公亲口说的，说不定是真的……”
澄光道长沉吟半晌，挥手打断了众人的交谈，朗声道：“药公，让您费心了。”
药公点点头，指着殿内的数十具弟子的尸体对谢妩眉说：“丫头，紫金铃已经将心法口诀和巫术传授给你了，你若是操作不当许会被反噬。这些弟子都是命不该绝之人，今日正好练习如何使用，为师会指点你。”
谢妩眉好奇道：“药公，难不成可起死回生？？”
药公点头：“正是起死回生术。”
起死回生术？
谢妩眉忍不住在心中偷笑，她觉得自己真是学了个好本领，小魔头在前面杀人，她跟在后面救人，难道这就是天道的安排？
药公取过配置好的药粉和朱砂，在一具尸体的身上画了一个往生符，谢妩眉暗暗记下。
接着，他自怀中取出一个铃铛。
谢妩眉听说过这铃铛的来历，与她的紫金铃不同，药公的铃铛乃上等法器，是他在一处巫医祭坛中得来的。
药公执起铃铛，轻轻摇晃，口中念念有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