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了……
数年来，他的内心始终平静如一汪深潭。
他没有喜怒哀乐，学着众人戴起面具，面对谁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后来这副面具又令他感到困惑，因为有数名女弟子写信或送东西给他，倾诉爱意。
轻柔的信笺泛着女子的香气，他看不都不看，一把火将其化成灰烬。
甚至还有一名在宗门中颇有地位的大弟子，对当时的他很是照顾。
他不曾感激她，只是看着她做戏。
她终是对他吐露了爱慕之意，甚至妄图闯进他的卧房。
他毫不犹豫出手，捏断了她的脖子。
她临死前的模样，他似乎还记得，眼睛睁得很大。
人之情爱，皆为自讨苦吃。
他深信不疑。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他杀过不少人。
有下山历练时看上他的浪荡纨绔。
有蓄意勾引他的美貌妖姬。
还有……
他记不清了。
唯一让他手下留情的，大概只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极度自以为是的谢妩眉了。
他在太微宗，把打他主意的人都杀了个干净，生活忽然变得平淡起来。
留着她，一方面是因为她是个绝佳的炼器材料，一方面，大概是，人生实在太无趣了吧？
不过，那样讨厌的人后来却变了。
变得胆大包天，仗着自己给予的一两分纵容便对他蹬鼻子上脸，恶意挑衅。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有趣的人。
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对她生出别样的心思。
在隐约得知她身份的那一刻，他生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如果他非下地狱不可，他也想带着她一起。
哪怕是炼成武器，也要将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后来，他看到姬光霁对她痛下杀手。一瞬间，这一幕与记忆中那一幕重合了。
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他不挡下那一击，她就消失了。
同他的娘亲一样。
他甚至来不及去攻击姬光霁，只能幻出实体去阻止。
他是真的认为她与别人不同。
至少她待他是与别人不同的。
直到，他知道了魔域覆灭的真相——
她与他之间，隔着天堑。
他放肆自己被魔莲操控，大开杀戒，甚至想就此堕入地狱。
只是没想到，她来了，义无反顾。
他不敢奢求神女的爱。
他当时想着，没关系，只要她愿意怜悯他就够了。
可是现在，他盼着她能够喜欢他。
他盼着，她眼里，心里，只有他。
“真是贪心啊。”
空旷的崖顶忽然响起一声轻笑，低沉又压抑，讽刺又漠然。
再去看他脸上，薄唇勾起，似在笑，眼中分明半点笑意也无。
第92章
照仙宗宗主祈云鹤
自与岑寂一别后，谢妩眉很是沉寂了两天。
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他青梅竹马的谢妩眉已经消失了，但她始终没敢这么做，否则她又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
说不定，等她离开的那天到来，他自然就会明白，她非他心中的那个谢妩眉。
想到几日前墨卿羽魔化的情景，她便没有功夫再去琢磨，只埋头在空间中日夜修炼。
因快速掌握了巫医之术，药王谷她便去的少了，她又回到了紫微学宫。
慕元白来找过她，说起论道结束后回宫看帝后之事，她才惊觉，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简直比小说还要精彩。
大师兄曾提出要教她御剑飞行，她拒绝了，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确恐高。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怕当场社死——总不能像个八爪鱼似的抱着云澈大呼小叫吧？
离道尊与墨卿羽出关的日子还有两日。与此同时，论道盛会的贵客也一一到来。
最先到来的是南吴的照仙宗。
南吴与炎夏国力相当，是天下闻名的礼仪之邦，也是这云天大陆上，唯一能与炎夏分庭抗礼的国家。
因其地处南方，土地辽阔，极其富庶，上至君王大臣，下至平民百姓，无不讲究吃喝穿戴文化修养和规矩礼仪。
照仙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原本修士都该清心寡欲修仙的，可照仙宗非要搞腐败，偏偏天底下的修士挤破头也想去照仙宗。
原因无他，一，照仙宗有钱，伙食好；
二，照仙宗专出极品法器，它敢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照仙宗以凤为图腾，同南吴皇室一样。南吴奉照仙宗为国宗，但比之太微宗还是差了一些。
毕竟太微宗有道尊坐镇，数位高人曾在此飞升，是天帝谢凌曾经修行的地方，更是天下仙门的代表。
谢妩眉记得，书中曾提起过照仙宗的宗主，乃是出身皇室的祈云鹤，号称南吴第一美男子，其容貌俊美，身份高贵，吃穿用度极为讲究，一举一动皆为标准，但凡出门便是数人相随，专为伺候他一人。
这祈云鹤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传言他已经有一百多岁了，不仅驻颜有术，容颜不老，而且修为极深。
谢妩眉还听说，天下女修十有八九都在照仙宗，完全是因为这位祈云鹤。
不过原书作者良心，对他大段笔墨夸赞的同时，还揭露了他一个秘密，便是好南风。
这事儿世上知道的人不多，慕元白是其中一个。
澄光道长带着一众长老及弟子候在广场许久，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照仙宗宗主祈云鹤到来。
正不耐烦时，却听见扶摇道长满含激动的声音道：“来了，来了。”
澄光道长不由怒瞪了她一眼。
谁知听闻这话，等候在一旁的女弟子们也开始骚动起来。
“是吗？祈宗主要来了吗？真是太激动了，柔音，你快帮我看看我的发髻有没有乱……”
“不知这南吴第一美男，比之咱们的修真界第一美男子墨师兄怎么样？”
修真界第一美男子？
谢妩眉挑眉看过去，说话的正是扶摇道长的大弟子宁薇。
宁薇身边一女弟子道“墨师兄年纪还小，不过听说祈宗主出身皇室，贵气无双，想来应当可与咱们的太子殿下一较高下。”
“那倒是，待会儿可要看仔细点……”
说罢两人一起看向慕元白。
慕元白原本还心平气和地听着，没想到她们很快就扯到了自己身上，还想他与那好南风的祈云鹤比美，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立刻霸气全开，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两人顿时缩起脑袋不敢再做声了。
正在这时，一阵仙乐飘来。
有人喊道：“来了！”
只见碧蓝色的晴空中，御剑飞来数名衣袂飘飘的美人，个个明眸善睐，雪肌动人。
美人们手提花篮，在空中撒着花瓣，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下，香风迎面扑来。
谢妩眉捡起飘落在肩头的一片，发觉这并不是普通的花瓣，而是紫霄花的花瓣。
谢妩眉暗暗咂舌。紫霄花，外用养颜，内服轻身，在炎夏，这一片就值一两银子。
接着，便是手持各样乐器的美人，丝竹管弦，应有尽有。
弦音空灵中，一架精美华贵由八人合抬的肩舆缓缓飞来，其上覆着轻纱，四周饰以明珠，白纱轻垂，看不清里面所坐何人，不过想来应当就是照仙宗那位宗主祈云鹤了。
肩舆后跟着数名弟子，为首的三男一女，皆相貌俊美，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谢妩眉站在裴琅嬛身后，看着照仙宗众人施施然而来，不由暗暗佩服，南吴富庶果然名不虚传，这照仙宗不仅讲究排场，连弟子的穿着打扮都是仙气飘飘的，若不是身边有这帮人，谢妩眉当真要以为她此刻身在天界呢。
太微宗向来崇尚节俭，最不喜奢靡之风。澄光道长不满吐槽：“这哪里是来论道，分明是来我太微宗显摆来了！”
众人落了地，便有弟子上前去以金钩撩起白纱。
澄光道长收起不满，面带笑容地迎上去，正要开口，只见又有弟子捧上装着灵泉的双耳金盆供帘内人净手。
众人看不见祈云鹤的容貌，只能瞧见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在灵泉中搅动，点点灵光四溅，极为赏心悦目。
那人翻来覆去洗了半天，直洗到澄光道长嘴角连连抽动，脸上的笑实在挂不住了才停下。
接着又有弟子递上云绸丝帕为他擦手。
他接过帕子又开始细心地擦手，等他擦完手，澄光道长额角已是青筋直跳了。
这时，那双手才慢慢悠悠地撩起薄纱，站起身缓缓走下肩舆。
众人这才轻吁一口气，可算是出来了。
只见来人手持一把玉扇，身量修长，气质如芝兰玉树，高冠博带，广袂之衣，仙气飘飘，文雅从容。
他一抬眸，谢妩眉便听身侧传来一片抽气声。
眉心一点红，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这容貌，倒真是男子中少见的清俊了。
不过，比之墨卿羽的端秀昳丽，清艳绝尘，祈云鹤再美，也是真的逊色不少。
祈云鹤此时已行至澄光道长面前，柔和的嗓音如玉碎冰击。
“澄光道长，别来无恙乎？”
第93章
你能不能..... 考虑考虑我？
澄光道长面上有些不自然，说不定方才他那句低语已被这祈云鹤听到了，所以故意慢慢悠悠，好来消耗他的耐心，给他一个下马威。
毕竟他也是天下仙门之首的太微宗宗主，哪能真觉得尴尬，当下便道：“劳祈宗主惦念，一切安好。祈宗主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一路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
“哪里，哪里，何谈辛苦。”祈云鹤摇了摇扇子，“论道盛会十年举办一次，祈某岂有错过之理？如此算来，祈某与道长也有十年未见了，没想到道长你还是老当益壮，风采不减当年啊！”
澄光道长一听，脸又黑了几分。
他与祈云鹤年岁相当，可相貌却天差地别。
一个尨眉皓发，一个风华正茂。
澄光道长暗暗骂了一声：不要脸的老变态！
“祈宗主过奖，祈宗主天人之姿，天下修士慕名不已，贫道哪能比得上祈宗主。”
祈云鹤听了微微一笑，澄光老小子的脾气他很了解，再说下去说不定该指着他鼻子骂了，于是吩咐照仙宗众人与众位长老及弟子见礼。
祈云鹤眸光一闪，瞥到了人群中的谢妩眉，不由多看了两眼。
正值慕元白对他行礼，他知道这位是炎夏的太子殿下，便对慕元白微微颔首算作回礼，慕元白膈应着方才那几句话，言语间便有些没好气。
祈云鹤倒也不在意，两人你问我答随便说了两句。
接着，祈云鹤提出要去拜见道尊，澄光道长道：“眼下道尊正在闭关，明日出关，太微宗已为祈宗主准备好别苑，请祈宗主稍作休息。”
祈云鹤点头，一行人便随着澄光道长浩浩荡荡地朝别苑去了。
照仙宗众人离开后，谢妩眉也没什么事，便随着众人回去了，想到明日道尊出关，墨卿羽也该出来了，心头又止不住地一阵雀跃。
自那晚过后，两人便已是数日未见过面，更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
谢妩眉伸手捏了一个传信诀，心中似有许多话想说，可看着那闪烁的金光，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她取消了传信诀。
其实，他们可以使用传信诀传话的。
谢妩眉咬着唇想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传过任何消息。
想来除魔应当很痛苦，若是因此打扰到他和师尊，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坐在妆台前翻了半天，找出两样首饰，又挑选了合适的衣裙，便想着明日要早早守在秘境入口，好等他出关。
刚收拾好一切，便看见一朵灵力结成的杏花飘进房中，晃晃悠悠浮在她的眼前。
杏花？难道是？
谢妩眉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那朵杏花，杏花闪烁了一下，一个她熟悉至极的声音传出：
“明晚出关，等我。勿念……”
是墨卿羽的声音，很好听，如冰如雪，如琢如磨。
谢妩眉的嘴角止不住上扬，一连听了几十遍。
如果此时有外人在，肯定觉得她是个傻子，竟对着一朵漂浮的杏花不住傻笑。
第二日下午，谢妩眉便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早早去秘境外等着。
可谁知中途又遇扶摇道长，原来是论道盛会帝后将莅临太微宗，由于众人摸不清楚帝后的饮食习惯，又想到谢小郡主，扶摇道长这才找她商量相关事宜。
想着在墨卿羽出关之前能回来，她便没有拒绝。
没想到这一商量就接近了天黑，谢妩眉惦记着墨卿羽出关一事，草草敷衍了几句便逃了出来。
幸好还来得及，她担忧地想着，未免再有人找她，她便抄了条近道。
谁知，她竟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远处一株矮树上，花开如锦，紫衣少年醉倒在花间。
岑寂脸颊通红，手里提着一个酒坛，脚下还堆着数个空坛。
谢妩眉苦笑，放缓脚步就要往后退。
谁知刚走出两步就听见岑寂唤她：“阿妩？”
声音略醉，却很清晰。
此时夜幕低垂，华灯初上，要想看清一个人还是很简单的，何况这处人迹罕至的小路，只有她和他同在此处。
谢妩眉拔腿就跑。
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岑寂的呼声：“阿妩！”
转眼就到了身后。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谢妩眉暗叫糟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掌中灵光闪现，谢妩眉一把将他甩开几步远。
岑寂本就醉得不轻，身形不稳，当即后背撞在石桌上。
谢妩眉回头，正对上岑寂不可置信的眼神。
“阿妩，你——”他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手，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讷讷道：“你现在……竟如此讨厌我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