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开口就说要回去争储，并非胆小怕事，而是思虑甚详？”
“楚灏向来不是无脑冲动的人。”萧奕颔首，“哪怕是一时冲动了，但很快他就能冷静下来。外力的激发能让他开始动摇，但要真正意义上坚定他的想法，还需要一些时间。”
“你觉得会要多久？”
“很快了。”萧奕吁了口气。
那厢白妃坐在后面的马车上，撩开了帘子跟走在外头的楚灏继续叨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平日里嘴巴不停的人，这会儿倒好，跟个闷声葫芦似的，让人看不出来他的想法。
楚灏看她一眼：“我想我娘。”
“为了你娘，可不得更加好好地努力才是？”白妃托腮，“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娘……”楚灏双目微凝，嘴角浅浅一勾，“她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宽容，平和，善良……在她身上可以找到所有美好的特质。”
白妃听着楚灏描述自家娘的话，看着他濡慕的神情，渐渐也出了神。
“我还不到三岁的时候，我娘就自请去了京郊外的庄子独居。”楚灏说道，“我每个月只能去看她一次，但是等我到了七岁时，我娘去求了父皇，父皇就允了我出宫住在娘的庄子里。”
“等我到了八岁，我娘便让我离开了大燕，说天空海阔，没有好男儿去不了的地方。”
白妃越听越觉得满肚子疑问。
对楚灏娘亲自请出宫住庄子的事情，以她的经验来说，实情恐怕是宫斗失败被发落到京郊庄子的可能性较大。
当然，什么说法不重要。
楚灏娘亲能够住进庄子后好好地活到今天，若不是性子平和淡然，怕是很难。
至于楚灏三岁后能每个月出京郊看望一次亲娘，这个就有些奇怪了。
难道燕帝对他娘情分未灭，才会允诺如此？
按理说母亲受了发落，哪里还有让皇子前去探视的道理。
更别说，楚灏七岁后，他母亲竟然说服燕帝让楚灏出宫住到庄子里——
这就更加不靠谱啊！
哪有皇子不是在宫里同一进学的？
总之，楚灏越说，白妃就越觉得他母亲不简单。
只不过楚灏将一切说得那么自然而然，反倒是让她不知怎么提出疑问。
就这么一路赶到了京郊，终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抵达了楚灏娘亲住的庄子。
那是一个表面上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庄子，只除了占地面积委实是太大了些，说是庄子，比起梨水村来说都不显小。
但四处都空空落落的，连田地里也不见有人耕种，颇觉荒芜。
“落水庄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楚灏带着众人一路进庄，好不容易走到主宅时才见到一个仆妇，拉住问道，“罗嬷嬷，我娘人呢？”
罗嬷嬷一见是楚灏，登时就红了眼睛大喊一声：“少爷回来了！快通知夫人，少爷回来了！”
第246章
白姑娘，我家夫人想见见您
罗嬷嬷喊了好几嗓子，才见有人跑了过来：“少爷！真的是少爷！少爷可算回来了！快，奴才领您进去探望夫人！”
一行人往里走，主宅里的仆人不多，直到进了内院，才稍稍瞧着多了些伺候的人。
楚灏的娘亲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
她头戴碧柳色的抹额，面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但哪怕如此，亦难掩绝色姿容。
看上去亦很年轻，说是楚灏的姐姐也不会有人怀疑。
“娘，你这是怎么了？”楚灏一见他娘如此病恹恹的，就疾步跑上去扶住了她。
“娘没事。”楚灏娘亲温和地笑着，“不过是受了些寒，头有些疼才这个样子。已经开了方子，过些时日自然就好了。”
“哪里是无缘无故头疼……”楚灏娘亲身边的近身嬷嬷嘟哝了一句，被楚灏听见：“青嬷嬷，你老实说，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嬷嬷。”楚灏娘亲扶着额头，“别乱说……”
“奴婢可不敢乱说，可有少爷在，您也不至于被太子欺负至此……”青嬷嬷委屈地看了眼楚灏娘亲，垂下了头。
“太子怎么了？”敏锐地捕捉到了线索的楚灏沉下了声音。
“青嬷嬷！”楚灏娘亲气了，瞪了眼青嬷嬷，“你出去给客人准备茶水点心。”
青嬷嬷垂着头，应声退下。
然而楚灏却没有被这么忽悠过去，执意拉着他娘追根究底：“娘，太子到底做什么了把您气成这样？他可是来我们庄子上了？”
“刚才看到庄子里的田地都荒芜了，人也少了大半……”楚灏想起外公说的话，自行脑补，“莫非太子欺上门来，把咱们的田地给毁了，人给打杀发卖了……所以把您气成这样？”
楚灏娘亲怔了怔，摆摆手道：“哪有的事，不过是说上回娘亲进城时遇着太子，他多有几句冒犯而已。庄子上的人是娘亲遣散的，和这事没关。”
本像是抚平楚灏的气愤，然这话一出，楚灏当时就气得跳了起来：“什么意思？那货竟然胆敢冒犯您？！”
楚灏这么生气实是有原因的。
年幼时他每个月来一次庄子上探望娘亲，不时也会陪着娘亲进京城里逛街。
因为楚灏娘亲长得天仙绝色，被人盯上意欲调戏的事情发生过不少次。
当然，回回自然有侍卫挡下，登徒子们也都一一没有好下场。
待楚灏五六岁大的时候，因为生气别人冒犯自己娘亲，拿着石头追着人砸的事情也没少干过。
可这是太子。
不仅以贪图美色出了名，而且地位尊崇。
娘亲遇上这么个货色，怕是难以应对，才会被气得头风发作。
楚灏当下就恨得起身围着众人转了一圈，脚步生风。
哪怕知道此事不宜冲动，仍旧气得双目赤红。
“我进宫里找他去父皇跟前要个交代！”
“等等。”楚灏娘亲拉住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多陪娘亲一会儿不成？而且，你还没介绍跟你一起回来的几个朋友。”
楚灏娘亲看了眼众人，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笑意。
前几个月她出京城闲逛时，确实偶遇了太子，也确实被太子搭讪了几句。
太子重色，这早不是什么新闻。
但重色重到连她都认不出来，追着马车只喊美人，这就真是让她满心鄙夷。
遂当日她便让马车开进了巷弄里转悠，直转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停下。
再让侍卫将企图近前搭讪的太子蒙了麻袋，狠狠地揍了一顿才走人。
因为内斗日益白热化，太子当街勾搭民女时很少会露出真实身份，那一日正好身着常服，所以楚灏娘亲索性将计就计把他毒打了一顿出气。
回来后当然没有因为生气而落了头风，不过是配合楚灏外公来信的要求，将庄子里的人大半都遣散了。
遂今日楚灏过来，便以当日的事为由头装病而已。
其实都是一片苦心。
就看能不能激起自家儿子一争之心，为那个位置努力一把。
楚灏心里各种难受。
但还是好好地将萧奕等人给自家娘亲做了介绍，又在娘亲的要求下带着大家在庄子里转悠了一圈，用过晚膳后才独自跑到了人少的地方爬了棵树，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天空不知道想什么。
白妃吃饱饭就自个儿在庄子上闲着溜达。
因为萧奕时常防她防得跟贼似的，一到夜里就霸占娘娘不放人，所以她索性知情识趣自己寻乐子。
溜达着就看到了不远处斜躺在树上望天的楚灏。
白妃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过去。
毕竟这种事情，别人再怎么说也比不上自己真正地下定决心。
她转身离开时，旁边有嬷嬷走了上来：“白姑娘，我家夫人想见见您。”
来人正是楚灏娘亲身边的得力嬷嬷青嬷嬷。
白妃张了张嘴，想解释句自己早就不待字闺中，不适合被称作姑娘了。
可看着青嬷嬷低垂着头安安静静的模样，又觉得这种解释挺多余。
索性就跟在青嬷嬷身后去了主屋。
主屋里点着清幽的香，家具古朴典雅又低调奢华，处处可见主人家的蕙质兰心。
“白姑娘来了？”
楚灏娘亲好听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下一瞬就见她迎了出来，拉住白妃的手直打量，“长得可真真是标致极了。”
白妃略囧……
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楚灏娘亲怎的叫她姑娘？
难道大燕妇人的发髻另有不同之处？
“夫人……”白妃尴尬道，“本……我其实已经不是姑娘家，萧夫人是我家夫人。”
刚才楚灏只介绍了萧奕和简馨，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给气傻了，并没有提她。
才闹得他娘都不知道她其实算是萧奕的妾室。
楚灏娘亲倒像毫不惊诧，只笑道：“即是如此，不如告诉我你的闺名，也好称呼。”
白妃讷讷：“回夫人，我闺名慕甄。”
“原来是慕甄，这名字取得可真好。”楚灏娘亲拉着白妃坐下，细细看着她的眉眼，说得直接，“我观那萧公子眼里怕是只有萧夫人一人，而白姑娘似乎也完全没把萧公子放心上……可是如此？”
第247章
慕甄，阿灏就拜托你了
是这样没错。
可您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呀。
白妃略尴尬。
还没回应就又听楚灏娘亲道：“慕甄你倒是对你家夫人真心实意的好，可对？”
白妃嘴角一抽。
楚灏娘亲这火眼金睛，才见一面就让人无所遁形。
“你可别嫌伯母话多，伯母平日里一个人住在庄子里太过无趣，你们来了心里可高兴着，才会多说几句。”
白妃忙摇头：“怎么会？能陪您说说话我也很欢喜……”
“那就好！”楚灏娘亲笑眯了眼，“慕甄，你给伯母说说，你觉得阿灏这人怎么样？”
白妃：“……”
楚灏娘亲的话题跳得也太快了，让人应接不暇。
见白妃没作声，楚灏娘亲不由叹了口气：“阿灏这孩子自幼流离游荡，明明有父母却又像是没有一样，性子养得浪荡不羁，很是让人觉得靠不住，慕甄你说可对？”
您真不愧是楚灏的亲娘，对自己儿子知之甚祥呵……
白妃尴尬一笑：“其实倒也不是。楚灏他为人豪爽，为朋友两肋插刀，义薄云天……”
她偷觑一眼楚灏娘亲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继续补充道，“而且身手极佳，还谈笑风生……”
夸楚灏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难事，白妃说得磕磕绊绊，“另外他心地善良，孝顺有加，是个挺好的人。”
终于说完，白妃心中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楚灏娘亲听了应该会顺耳吧？
再怎么也是楚灏的亲娘，哪里听得了别人说自家儿子不是。
这个道理白妃很清楚。
果然就见楚灏娘亲听得眉眼一亮，拉住白妃直夸她眼光好：“原来阿灏还有这么多优点，我这做娘的听了都替他害臊了！”
她满足地打量着白妃，怎么看怎么满意。
打楚灏带着人进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瞧出自家儿子对这姑娘的不一般。
而今听了白妃对自家儿子的评价，心中就更是淡定了。
至于白妃的身份什么的，楚灏娘亲表示一点都不在意。
她只负责撮合有情人。
两人之间有什么待解决的问题，那是两人的考验，自个儿想法子解决就好。
白妃被楚灏娘亲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寻着由头开溜，就听楚灏娘亲幽幽地叹了口气：“阿灏虽然是皇子，但因我这个娘亲没用，所以在皇室里并没有显赫的地位，慕甄你会不会嫌弃？”
“当然不会。”白妃想也没想就应了。
莫说楚灏救过她，就单从楚灏救人名单里有她一事，她也早把楚灏当闺蜜看了。
而且皇室污糟事多，楚灏四处周游反而自由，有什么好嫌弃的。
倘若楚灏是那种为了争权夺利汲汲营营的性格，她才懒得搭理一句。
楚灏娘亲心里愈发熨帖，笑着说道：“伯母这辈子坦坦荡荡，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遇人不淑。”
这话说的让白妃倏地就支起了耳朵。
换了别人兴许躲避不及，哪敢听这些忤逆之言。
可她一来性子洒脱，连齐帝都不惧，二来又不是大燕人，所以便张着好奇的眸子，听楚灏娘亲继续说了下去。
“年轻时遇人不淑，以为得到的那份情呀爱呀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幸福，糊里糊涂就进了那个地方。”
“哪知进去了才发现自己有多傻。虽说地位不低，可一看着满后宫的女人，和号称为了平衡朝堂不得不雨露均沾的那个人，就怎么都觉得恶心。”
“若不是有了阿灏，伯母怕是一天都在那种地方待不下去。”
楚灏娘亲在后宫时，因深得燕帝之心，受封妃位，是皇后之下第一人。
然而不到四年时间，待楚灏满了三岁，留了足够的人手照顾孩子，且得了那一位的亲口承诺不会让人害到孩子，她就寻了由头自请到京郊庄子居住。
因为若是再不走，她怕是会在后宫里郁郁而终。
“幸好阿灏是个宽心的孩子，原谅了我这个没用的逃离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