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子”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自己,阮软对上那个冒着红光的奇怪物件,歪头问道:“这是什么呀?”
宋笛韵随口胡诌:“监控摄像头。这里没有大人,我也不可能天天守着你们,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对吧。”
“可是,”阮软指着头顶,光是一个小小的棚顶就挤了三个监控摄像头,“真的要这么多监控吗?”
“当然啊。这是初城最出名的小吃街了,人一多起来连你们影子都淹没了。只有多机位才能保证你们万无一失,相信我吧,我又不会害你们。”
说罢,宋笛韵隔着墨镜眨了眨眼。
看在眼里的宋颂心底涌上一丝不安。
自从上次出事以来,姐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奇怪过了。
正在指挥安装的宋笛韵感觉裤脚被扯了扯,回头一看,是一脸紧张的宋颂。
“怎么了,这么一会儿就想姐姐了?”
“姐姐,你为什么要盯着软软?”
“我担心你啊。”
“你骗我。我们春节回老家,你带我去河边玩,我走丢了掉进河里你都没发现。”
“哟,”宋笛韵挑了挑眉,“变聪明了。”
宋颂捏着拳头,深吸一口气:“姐姐,软软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宋笛韵轻笑:“我知道呀。你还说过,你的好朋友软软是个小魔女,对吧?那姐姐就来帮你研究一下,她究竟有什么魔法。”
“我还说过你是仙女呢!哪有你这样好几天不洗澡的仙女!”
“?”
“我是开玩笑的!”
“宋颂,”宋笛韵卷起一根分叉的白发,指尖运劲,连根拔起,“可我不是。”
第32章 栗子木糠杯
◎你一口,我一口,我们都是好朋友~大蛋糕,小蛋糕,吃完就去睡觉觉~◎
宋颂害怕了。
在他屈指可数的年岁里, 宋笛韵自打他有记忆起,就是一个比动画片里的猫眼三姐妹还神奇的女子。
当爸爸妈妈矫正他用筷子不许翘食指时,宋笛韵会偷偷带着他回房间, 像两个野人一样吃手抓饭;在大人们都教训他小男孩不能随便发脾气时,宋笛韵会告诉他, “谁惹你不高兴了, 一定要一巴掌还回去”。
对于一个还没有形成完整立体三观的人类幼崽而言,大人们和宋笛韵两种左右互搏的思想总是害他不知所措。
不仅如此,宋笛韵还是一个求知欲已经近乎疯魔的人。
上至天文、下至地理, 大到国际政治、小到柴米油盐,千里之外的太阳系、近在咫尺的灵异事件。
她总要弄个明白。
哪怕宋颂失足落进了河里,宋笛韵的心里也只有眼前一只疑似黑白林鵖的小鸟。
每一次家庭聚会, 大人们问宋颂以后想做什么的时候, 总是会把宋笛韵拉出来当作反面教材。
“你可不要学你这个不长进的姐姐啊, 想一出是一出的。要不是我们拦着她劝她去学医, 指不定现在她是在航天训练中心准备上月球, 还是在南极研究企鹅呢。”
听了这样的话, 宋颂心里很不是滋味。
大人们口中不长进的姐姐, 在他眼里,就是被追随的那只黑白林鵖呀。
与众不同, 却又自由自在。
——直到一个月前。
宋颂轻轻勾住宋笛韵的小手指, 没有劝阻,也没有怒吼, 只是仰起头, 用那两道比朝阳还温暖的目光包裹着她:“姐姐, 你是不是又跟上次一样, 不开心了?”
宋笛韵微怔, 避开了他赤诚的双眼:“对啊,我最不开心的事情就是不能观察你的小魔女。”
宋颂垂下眼帘,勾起的手指也缓缓落下。
然而,宋笛韵并没有如愿以偿。
观察了好几天,哪怕红血丝已经布满了眼球,哪怕发梢因为彻夜不眠已经分叉断裂,宋笛韵依然没有看见任何有价值的画面。
很烦。
偌大的卧室密不透风,冷气肆无忌惮地乱窜。
宋笛韵抓了抓一头枯草,推开已然落上一层尘埃的窗户。
盛夏热浪扑面而来,强盗似的闯入房间,刹那间稀释了凉爽。
宋家和白家所在的凤凰城小区是初城绿化率最高的小区之一,失去了隔音玻璃的阻挠,八月蝉嘒与杜鹃啼鸣便手拉着手,一股脑钻入她的耳朵。
大喇喇坐在窗边,宋笛韵仰面躺倒,在地上呈现了一个慵懒的“大”字,举着布满了监控画面的平板长吁短叹。
“嗡……嗡……”
该死的蚊子。
宋笛韵撅起下唇吹了吹,见蚊子纹丝不动,她也就懒得搭理,任凭这只胆壮气粗的生物觅食。
唉,她大学如果学了生物,这会儿已经在蚊子灭绝计划中担任组长了吧?
“吸吧吸吧,再给你们几年活路。”
巧合的是,平板左上方的画面里,也有一只饥不择食的蚊子在软软小卖部里无头乱撞。
那只蚊子起码有阮软一根指关节那么大,翅膀呼扇呼扇着,在早上寥无人烟的小吃街里穿梭着,一会儿停留在路人的小腿上,一会儿停留在隔壁水果摊的西瓜上。
转啊转啊,它停留在了阮软草莓布丁似的脸上。
镜头里的小不点挠了挠鼻头,黑白花纹的毒蚊子身姿矫健地躲避了攻击,在头顶飞了一圈后,不甘心的蚊子择了一块不容易被发现的额头,悄悄降落。
啪——一个白嫩嫩的巴掌正中目标,刚刚吃饱喝足的蚊子命丧于此。
粉雕玉琢的胖头娃娃一把捞起差点盖过眉毛的厚重刘海,抽出一张纸巾胡乱擦拭。
宋笛韵饶有兴趣地嗑着瓜子,仿佛在看什么儿童真人秀。
突然,一抹可疑的肉色攫住了她的视线。
宋笛韵哗啦一下扔掉瓜子,一骨碌爬起来,拉近摄像头的焦距。
——没有错!在阮软的发际线处,有一个极其细微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X形疤痕!
这道X颜色浅淡,仿佛是陈年旧疤,可阳光映照下它凸起的程度又像是前几天才烙下的一样。疤痕的形状和模样极其规整,丝毫不像意外造成的,反而和她做手术时采用的强迫症缝合法如出一辙,可他们脑外科绝不会留下这样刻意的伤痕。
不是纹身,不是彩绘,也不是意外。
与其保守的说是有人故意为之,不如放开胆子猜测——是开刀植入了什么不明物体。
当这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宋笛韵天马行空的脑海里后,一股潮红冲上她的脖颈,她双唇翕动,在睡衣外面随手套了一件长T恤,汲拉着拖鞋狂奔而出。
此时此刻的阮软,还顶着一个巨大的蚊子包,收拾木质小车上的点心。
早上的小吃街十分安静,路边的摊贩不是没开张,就是盖着一个蒲扇打瞌睡。
阮软踮着脚尖,一个一个把她最新学习的栗子木糠杯摆在最前面,心满意足:“软软做的小蛋糕真好看~”
不过一会儿,远处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阮软还来不及回头,就被一只苍白又冰凉的手打断了动作。
栗子木糠杯险些跌落,阮软四肢并用才保住了她珍贵的小蛋糕。
“阮软,”宋笛韵拉扯着她仿佛一碰即碎的纤细手腕,“跟我去趟实验室。”
“笛子姐姐,软软还要卖小蛋糕呢。”
宋笛韵并不想与她打商量。她眉头紧蹙,眼神里却满是挖掘到宝藏的兴奋,用力撩起她的额发:“告诉我,你头上这个疤是哪里来的?”
阮软一愣。
她忽然间,就懂啦。
“原来笛子姐姐你安监控,就是为了这些呀。”阮软轻轻抚摸着那个小小的疤痕,五官因为宋笛韵的力度而向上拉扯着,有些许滑稽,“这个软软很小就有啦。教授跟我说,是软软和弟弟妹妹玩的时候摔了一跤,磕到了脑袋呢。”
这个答案,早就被宋笛韵排除在外了。
奇妙的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的宋笛韵坚信阮软一定在说谎。
——可她却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个年仅三岁的小孩子,需要编这种谎言来欺骗她。
宋笛韵疯了似的拦腰抱起她,双手紧紧箍着她的腰肢,蚊蝇似的低语:“我要带你去实验室……我要带你开颅……”
白玖和宋颂听见这句话,反应了十秒。
开,意思是打开;颅,爸爸妈妈总夸他们颅顶高,所以是指脑袋。
……
…………
松松的姐姐要把软软的脑袋打开?!
呜哇——软软做错了什么,要被打开脑袋!
阮软吓得牙关发颤,哆嗦着打开扫描雷达,甚至因为恐慌险些点了紧急关机选项。
雷达警惕的红色光波一圈一圈扫描着,渐渐的,阮软看见了一片浓烈的雾气。
灼目的明黄,阴鸷的青黑,诡谲的荧光蓝。
无数种颜色彼此碰撞扭曲着,纠缠成了一团看不见希望的黑雾。
气味像极了从下水道里飘来的腐烂。
这种令人窒息的气味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禁锢着阮软的五官。她想要挣脱,却拗不过成年人的劲道。
怎么办……她手上甚至连一个能够借用的武器都没有……
等一等。
手上?
栗子木糠杯安然无恙地躺在她手心。
这一份栗子木糠杯并不是什么特别的食物,是最最最普通也最最最基础的能够让所有人心情愉悦的小蛋糕。
阮软被掐住了肋骨,吃痛地深吸一口气,手嘴并用着拆开纯白蛋糕盒。
“笛子姐姐,啊——”
小木勺乘人不备塞进了宋笛韵翕动的唇瓣间,一小块栗子泥披着奶茶酱与焦糖饼干碎,侵占了她的味觉。
栗子厚重的香甜在宋笛韵舌尖蔓延开,仿佛另一张温柔似云朵的网包裹住那一团黑雾,一点一点收缩,慢慢融化着里面的污秽。
宋笛韵发白的指尖软了下来。
她发红的眼睛缓缓夺回焦距,像是刚从一场骇人的梦境里走出来。
阮软咧开嘴,两坨粉嫩的苹果肌堆在脸上。她伸出食指,轻轻揉了揉宋笛韵紧蹙的眉心。
“你一口,我一口,我们都是好朋友~大蛋糕,小蛋糕,吃完就去睡觉觉~”
阮软的声音和她的蛋糕一样柔软,像是一段咒语,抚平了宋笛韵不受控制的情绪。
那一团令人作呕的黑雾渐渐消散,阮软长舒一口气,小爪子搓了搓宋笛韵冰凉的脸蛋:“笛子姐姐,软软做的蛋糕好吃吗?”
宋笛韵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她刚刚,做了什么?
宋笛韵甩了甩脑袋,还没甩明白呢,只听见巷口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
“宋笛韵!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四个人齐刷刷地转头。
“姑姑?”
“园长?”
“前辈!”
宋笛韵愣了神,甚至都忘记把阮软放下来,呆呆问道:“你不是去县里参加教学活动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宋绘抬起手,手里正是宋笛韵随手扔在地上的监控专用平板:“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白玖找不到了,我怎么会急匆匆赶回来!看见你让三个小孩儿摆摊,我真是想把你送进幼儿园重新教育的心都有了!宋笛韵,真不知道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宋笛韵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只是撇撇嘴,小声嘟囔:“谁啊,非得找人,害我计划落空。”
宋绘黑着一张脸,侧过身,露出了身后的两个人影。
——“爸、爸爸妈妈?”
第33章 戚风蛋糕
◎几百年以后人类就没有眼泪啦,所以是很珍贵的噢~◎
阮软一脸茫然地望着巷口两位陌生的叔叔阿姨。
她转过头, 对上宋颂同样茫然无措的漂亮脸蛋,两个小不点儿用眼神交流着。
——松松,是你的爸爸妈妈吗?
——我不认识啊。
那么, 真相只有一个。
一直不敢说话的白玖轻轻抽泣,豆大的泪珠儿挂在她浓密的睫毛上, 啪嗒啪嗒地落下。
阮软看了看仿佛从迪士尼通话里走出来的白玖, 又看了看那两个端庄文雅的叔叔阿姨。
别说,还真挺像的诶。
白玖的爸爸妈妈都戴着一副斯文的黑边眼镜,沉稳又内敛的脸上满是漂洋过海的疲惫, 却也掩盖不住眼角一抹晶莹。
“九九,我们回来了。”
阮软一听,手舞足蹈地蹦了起来, 比白玖本人都要激动:“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回来了!快开心起来呀九九!”
她兴高采烈地回过头, 却看见往常一向飞扬跋扈的白玖, 像春来前的最后一个雪人, 生怕再走一步, 温和的阳光就会将她融化。
这一次, 阮软不需要扫描雷达, 也能看到白玖身上那一层厚厚的怯懦。
唉,人类呀, 就是想太多啦。
都像她一样开开心心扑上去多好呀。
“九九, 你不是做梦都在叫爸爸妈妈吗?早上也比软软起得早,说什么爸爸妈妈有时差, 万一打电话过劳的时候你在睡觉就不好啦——”
“软软, 你好讨厌。”
“对呀, 软软可讨厌了。”阮软戳着她的脸颊, 笑眯眯的, “但是,九九笑得可好看啦~”
被阮软揭露了真相的白玖抿着唇,一抹闪耀染上眉梢,笑得娇羞又婉转。
阮软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悄悄蹭到白玖的身后,伸出纤细的胳膊,推小猪崽似的轻轻用力。
“小九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他们要进来~”